我知道。
我知道这绝不会是一个什么好的选择。
但我只能这么选。
亚纳德推开门,贝莉斯依旧缩在被窝里熟睡。他将被子掀开,贝莉斯的胸口处伴随着呼吸而一起一伏,这让他感觉到一股稀有的安心。
似乎一切无事的安心。
他将双手伸到贝莉斯身下,乳突炎一个骑士那样抱起公主。
好轻。
这个瘦弱的身躯,似乎一松开手就会如羽毛一般落地的那般的轻。
但现在的他,已经确切能承受双手上的重量。
亚纳德走出门,没有走向大门,反而是走到楼梯处。
然后,公主睁开了眼。
“哇!莫非吾辈沉睡的岁月已达千年!”
吉茉莉从沙发上翻起来,她的头昏沉沉的,就好像深夜没睡好一样疼痛。
刚睡醒的烦躁感与门外的叽叽喳喳声,让她的脑袋乱成一团。她断定那就是吵醒自己的元凶。
吉茉莉鼓着腮帮子。气鼓鼓走到大门处,猛地一打开。
她瞬间就泄气了。
门外密密麻麻全是村民,所有人都手持武器,两眼冒火地看着她。
几乎是同时,一头骆驼从人群中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拦在吉茉莉身前。
“你看,在这里!”
随着不知道谁发出的一声尖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退出到屋外两圈,然后抬头看着屋顶。
亚纳德低头,看着两手托住的这位公主殿下。
虽然直觉上是比喻,但实际上,贝莉斯等人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公主。
他一步一步迈上楼梯。
初中的时候,有人找他演舞台剧,他拒绝了。
高中的时候,有人找他演舞台剧,他拒绝了。
因为他需要演出的,是被主角潇洒一剑捅入胸膛,连悲鸣都不存在,只为了迅速倒下然后引出下一幕的配角。
他想当主角。
然而现实的主角,哪怕是演舞台剧,都轮不到他。唯有数不清的游戏和小说,才能让他随心所欲地体验主角的快感。
体验全世界都围着他转的快感。
这种事情谁都会想过的吧,或者说,在亚纳德的心目中,这是稀疏平常的事情。
但这也是没办法说出口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随意找别人倾诉一顿,说自己想当世界的中心,估计只会被当成傻子。
心想事成永远只能是一部分人,一小部分人的特权。
比如坏心眼的神明,比如他眼中的阿加雷斯。
神自不必说,那个紫色头发的女人既然是第二柱,一定有着说不清的特权数不清的财富数不清的仆人吧。
比如瓦拉克,比如吉茉莉,比如巴巴托斯。
比如他所能知道的一切魔神柱。
即使不是主角,他们的特权,他们的能力,他们的言行,他们的教育,他们的习惯,他们的动作,他们的意识,他们的义务,他们的责任,他们的领土……
都让亚纳德无比羡慕,也无比嫉妒。
如果说主角是有特权的人,那他们和自己现实所羡慕所嫉妒所埋怨的那些人一样,都有着自己只能在游戏中体验到的,被一群人,被一国人,甚至被全世界所包围,所钦慕的权力。
也是自己所没有的权力。
所以他才厌恶。
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不会轻易把厌恶表露出来,至少会礼貌性地下意识将这份感情埋入潜意识。
但他自己知道,不是当了主角才能有特权,而是有了特权才能当主角。
自己越是羡慕越是嫉妒,内心的迁怒于埋怨越积越多,就越是失格。
所以他才讨厌出演舞台剧。
因为那个舞台,只会无数次提醒他,提醒这个用着“亚纳德·巴耶鲁”这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真实含义的游戏ID的男人。
他不是主角。
他只是一个如同微尘一般可有可无的配角。
哪怕实际接触之后,主角们并非是那么高不可攀,因为是主角,所以自己被吸引,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贝莉斯也好,瓦拉克也好,甚至是巴巴托斯都好。
就算嘴上不会承认,亚纳德的内心也不会不佩服他们自身。
并非是因为那份能力,哪怕是出演舞台剧的主角都好,亚纳德都能清楚意识到,他们有这样的资格,而自己没有。
自己这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如果把自己老实承认的这件事情用嘴说出来,一定会害羞到脸发烫吧。
因为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一个一事无成的男人在疯狂妄想。
所以,他才会那么执着于贝莉斯。
身为七十二柱魔神之一,却没有相应的能力,这种不公平的境遇让亚纳德萌生的认同感。
也萌生罪恶感。
自己正在因一个可怜女孩的悲痛而感动愉悦,这种扭曲的心态更是会让他想忏悔。
所以他才拼死相拼。
所以他才会走到这一步。
所以他还会走接下来的这一步。
如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如同自己积累近二十年的埋怨与扭曲一同爆发,如同想弥补自己这种悲哀的心态。
既然要将这位沉睡的主角真正送上主角位,那就绝不能让她在这里倒下。
所以……
“早知道那时候就参加舞台剧了。”
他爽朗地笑了起来。
毕竟,那可是为数不多的,锻炼自己身为配角能力的舞台,好歹还能积累一点经验。
但无所谓了,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舞台。
不同于别的,而是专属于自己的,专属于配角的舞台。
亚纳德腾不开手,干脆一脚踹开阳台的门,然后走到顶层的外围。
阳光。
清风。
以及义愤填膺的村民。
真是壮大的舞台,你们得好好看清楚了,这可是为了铺垫主角重大出场的,独一份的剧情。
平凡的男人,抱着一个熟睡中的女孩,勉勉强强地爬到阳台的外墙。
几层楼的距离虽然变不成肉酱,但如果摔下去,肯定必死无疑。
我想救她。
如果她一无所有。
至少,我想把她的名字,还给她。
“你看,在这里!”
随着不知道谁发出的一声尖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退出到屋外两圈,然后抬头看着屋顶。
那是一个穿着黑斗篷的男人,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双手还抱住一个女孩。
明明稍有不慎就会跌倒致死,但他却没有丝毫恐惧。
因为他的内心已经被其他感情填满了。
是愤怒。
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喂!愚民们!”
男人大声高呼,斗篷则伴随着风飘荡。
眼尖的村民已经看见,男人的斗篷破破烂烂,甚至还占了不少血迹。
“那件黑斗篷,还有那血迹……”
“现在才发现吗!白痴!”男人高呼着:“把那傻子的头捏爆的是我!当着小孩的面把他妈剥皮的还是我!最后把那小东西的头拧下来,肉烤熟了吧唧吧唧吃了一顿,再顺便涂个墙的,还是我!听到了吗!”
“异乡人!你到底——”
“闭嘴!不想她死就乖乖命令这群蠢货滚回自己家!”
男人高声宣告自己的罪状。
只能这么做了。
想要保护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想要换回一条生命,那自己能付出的,自然也只有……
即使如此,他也想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