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林语的思绪完全飘离了课堂。老师在讲台上讲着什么，他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午餐时与林雅琳的对话。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的铃声响起，老师前脚刚离开教室， 林雅琳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她径直跑到林语的课桌前，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
“怎么样怎么样？我们怎么行动？”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速极快，像一串连珠炮。
林语还没开口，站在教室后方的凌已经无声地移动到了林雅琳身后。林雅琳感觉背后一凉，回头看了一眼，吐了吐舌头，声音不自觉地又放低了些。
“小姐，晚宴距离现在还有三个小时，我们可以选择开车回去，这样就不会暴露雅琳小姐”
林语没想到，主动提出解决方案的，竟然是凌。这已经不是被动的服从，更像是主动的参与，甚至是一种……协助。
“开车好啊！”
林雅琳完全没察觉到其中的微妙，她兴奋地一拍手，“神不知鬼不觉！你这个跟班还挺聪明的嘛！”
林语没有理会林雅琳的咋咋呼呼，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凌的身上，试图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找出些许端倪。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的职责是照顾小姐，在不影响小姐身体健康的情况下，您的意愿优先。”
“那……车在哪里？”林语暂时压下疑惑，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而且，你会开车？”
凌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只是微微侧身，吐出四个字
“请跟我来。”
林语和林雅琳对视一眼，她们跟着凌穿过几条平时极少有人踏足的走廊，最终来到了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厚重金属门前。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在门旁的感应器上轻轻一刷，门便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坡道。坡道的尽头，一片巨大的地下空间展现在她们眼前——那是一座规模宏大的车库。
车库里停放着各式各样的车辆，从流线型的概念跑车到奢华的定制豪车，每一辆都闪烁着冰冷而昂贵的光泽，然而，凌的目光并未在这些炫目的艺术品上停留，她径直走向角落里一辆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黑色SUV。
“这辆？”林雅琳有些惊讶，指着那辆中规中矩的SUV，“这么多酷炫的车不选，你选这辆？这看着也太……低调了吧。”
凌没有回答，只是拉开车门，示意两人上车。林雅琳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听话地坐进了后座。林语则坐到了副驾驶。
那辆不起眼的黑色SUV在地下车库里划出一条弧线，无声地驶上了通往地面的坡道。一路上，凌的车技稳健得令人惊叹，车身没有丝毫晃动，宛如在平坦的镜面上滑行。林语和林雅琳坐在车里，感觉不到任何颠簸。
一个半小时后，车子缓缓驶入了王宫的区域。当她们接近森严的门禁时，林雅琳的心跳不可避免地加快了几分。
然而，当哨卡的探照灯扫过车窗，在林语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时，原本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弛。那名全副武装的守卫，在确认了林语的身份后，立刻收起了手中的武器，挺直了身板，向她们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接着，厚重的金属大门便缓缓向两侧开启，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阻拦。
“这……这就进来了？”
林雅琳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她原以为会有一番盘问，甚至可能需要林语亲自出面才能顺利通行，没想到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流，便畅通无阻。
车子在一处隐蔽的侧门停下，凌率先下车，为两人拉开了车门。林语走下车，环顾四周，这里远离主殿的喧嚣，显得格外安静。 “小姐，请跟我来。”
凌的声音依旧平淡，她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门，门后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光线昏暗，墙壁是朴素的白色，与王宫主殿的富丽堂皇形成鲜明对比。这里是属于仆人们的世界，一个隐藏在华丽幕布后的、高效而冰冷的运转系统。
凌带着两人来到了制服房，一名正在清点衣物的女管事看到凌，立即停下了手中的活，微微躬身。
“凌大人。”
凌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指了指林雅琳和林语。
“两套宴会侍者的制服，这个尺寸。”
女管事目光在林雅琳和林语身上扫过，便转身取来两套崭新的、用透明防尘袋套好的制服，递了过来。
凌接过其中一套，递到林雅琳面前。
“换上。”
林雅琳看着那套黑白分明、样式简洁的侍者服，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了。
“不是吧？我辛辛苦苦混进来，是为了看林墨那个马屁精吃瘪，不是为了来端盘子的！”
“这是最安全的办法。”林语在一旁轻声说，“你答应过我的，一切听安排。”
“可是……”林雅琳一脸委屈，她想象中的登场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宴会厅的宾客非富即贵，任何陌生的面孔都会引起注意。”凌的声音冷得像冰，“只有作为侍者，你才能自由走动，而不被盘问。穿上它，低着头，端着托盘，跟在我身后。不要说话，不要东张西望，不要和任何人有眼神接触。做到这些，你就只是一个影子。”
林雅琳撇了撇嘴，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她也知道凌说的是事实。她抓过那套制服，愤愤地走进了旁边的小隔间。
林语也换上了同样的制服。布料有些粗硬，紧绷地贴在身上。当他走出隔间时，林雅琳正对着一面小小的挂衣镜，别扭地拉扯着自己的衣领，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凌已经等在门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个银色的托盘，托盘上各放着一个空的高脚杯。她将托盘分别递给两人。
“端着。视线保持在托盘上，或者脚下三步之内。跟着我。”
凌的指令简洁明了，不带一丝感情。她转身推开另一扇门，一股混合着食物香气、酒气和人声的热浪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与刚才那条寂静走廊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是晚宴的后场，一个巨大而高效的运转中枢。侍者们端着托盘，脚步匆匆，像一道道流动的黑白影子。
林雅琳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她下意识地想惊呼，却被林语用眼神制止。她只好紧紧闭上嘴，端着托盘的手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
凌带着她们穿过备餐区，最终来到一扇半掩的、通往主宴会厅的侧门旁。这里被一架巨大的装饰屏风巧妙地遮挡住，形成一个视觉死角。从屏风的缝隙中，正好可以窥见宴会厅内的一角，而不会被轻易发现。
“一定要小心。”
进入会场，金碧辉煌的世界在眼前豁然展开。巨大的水晶吊灯从穹顶垂下，将整个宴会厅照得如同白昼，光线在宾客们的珠宝和酒杯上折射出万千星点。空气中流淌着悠扬的古典乐，混合着高级香水、美酒和食物的香气。。
林雅琳的眼睛瞪得溜圆，她端着托盘，像个初次进城的乡下姑娘，好奇地四处张望。但很快，当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穿着华丽礼服、举止优雅的同龄人，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套朴素的侍者制服时，兴奋就变成了委屈和不甘。
“别抬头，看着托盘。”
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低沉而冷静。她没有回头，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林雅琳不情愿地低下头，小声嘀咕：“知道了……”
凌领着她们，像真正的侍者一样，沿着宴会厅的边缘行走，脚步平稳，完美地融入了那些穿梭不息的黑白影子里。林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当有宾客从身边经过，他都感觉自己的伪装下一秒就会被戳穿。他紧紧盯着凌的后背，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林雅琳，生怕她惹出什么乱子。
“人呢？那个马屁精在哪儿？”林雅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压低声音，焦急地问。
“十点钟方向，白色礼服。”
林语和林雅琳立刻朝那个方向望去。宴会厅中央，靠近主宾席的位置，她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林雅琳的母亲，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长裙，正满脸堆笑地与一位看起来身份尊贵的女人交谈。而在她身边，站着一个少女，正是林墨。
林墨穿着一件纯白色的抹胸小礼服，裙摆上点缀着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她化着精致的淡妆，头发盘成一个优雅的发髻，脖子上戴着一串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林墨身上的礼服，在水晶灯下熠熠生辉，与她脖颈上的珍珠项链交相辉映。那自信而优雅的姿态，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地扎进了林雅琳的心里。
“你看她那副样子！”林雅琳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不忿，“穿得跟个孔雀似的，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她捏紧了手中的托盘，身体前倾，似乎随时准备冲出去。
“冷静，雅琳！”林语死死地拉住她的胳膊，“你答应过我的！”
林雅琳的目光在林墨身上停留了几秒，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收回了视线。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腔里沸腾的怒火，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刚刚的动作仿佛惊动了林墨，她往林语这边看了一眼，立马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雅琳？！”
林墨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她穿着那身洁白闪耀的礼服，踩着高跟鞋，每一步都踏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当她走到三人面前时，那双打量着林语和林雅琳的眼睛里，写满了探究。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这身衣服？”
“你少管我，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雅琳怒火中烧，顾不得林语的嘱咐，猛地挣脱林语的手，向前一步，正欲发作。
“雅琳，安静！”
林墨的目光在林雅琳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了她身旁的林语身上，眼神里充满了轻蔑和审视。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
林墨上下打量着林语身上那套朴素的制服，语气中的鄙夷不加掩饰，“女仆就该有女仆的样子，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别总想着攀龙附凤，更别带坏了雅琳。”
林语不想惹事，他只想立刻带着林雅琳从这里消失。抓住林雅琳的手臂就往回走。
林墨看着她们想逃跑的样子，嘴角的讥讽更深了。她上前一步，挡住了去路。
“怎么？被我说中了，野种。”
“你再说一遍！”
林雅琳的怒火彻底被点燃。她猛地甩开林语的手，狠狠推了林墨一把。林墨没料到她敢动手，脚下的高跟鞋一崴，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旁边侍者托盘里的酒杯。
清脆的碎裂声在悠扬的音乐中显得格外刺耳。周围的几道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来。
紧接着，一个慵懒而清冷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像一缕冰凉的丝线，瞬间缠住了现场紧绷的空气。
“这么热闹？”
莉莉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现场的音乐和窃窃私语。人群像被无形的刀切开，自动让出一条通路。周围的宾客纷纷躬身行礼，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在体验生活吗？”
莉莉丝走到林语面前，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她伸手，用指尖轻轻拂去林语脸颊上并不存在的一丝灰尘，动作亲昵，眼神却冰冷。
“带朋友回家玩，我不反对。”她的目光扫过一旁吓得脸色发白的林雅琳，然后又回到林语身上，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但是，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可不能就这么忍气吞声。”
说完，她终于将视线转向了僵在原地的林墨。
林墨脸上的傲慢和鄙夷早已被惊恐取代。她不认识莉莉丝，但从周围宾客敬畏的反应，和莉莉丝身上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碾压一切的气场，她知道自己惹上了绝对不能惹的人物。
“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没……”林墨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完整。
“野种？”莉莉丝替她说了出来，她歪了歪头，似乎在品味这个词，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微笑
“那我是不是……也该被叫作野种的母亲呢？”
莉莉丝的声音依旧轻柔，像羽毛拂过耳畔，但这句话的内容，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滔天巨浪。
整个宴会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悠扬的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小小的冲突中心，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骇然。
林墨的母亲林欣也反应过来，她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冲过来，脸上血色尽失。她甚至不敢去看莉莉丝，直接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殿下！殿下饶命！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胡言乱语，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她这一次！”
莉莉丝看都未看她一眼，目光依旧停留在面如死灰的林墨身上。她伸出手，轻轻抬起林语的下巴，强迫林语看着自己。
“看见了吗？这就是王室的规矩。你不必对任何人低头，因为他们没有这个资格。”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安静的宴会厅。随后，她松开林语，转向林墨和林欣，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漠然。
“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句话，比任何严厉的惩罚都更具毁灭性。林墨的母亲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地。
莉莉丝不再理会这片狼藉，她拉起林语的手，转身准备离开。林语的身体因为刚才的变故而有些僵硬，脚步踉跄了一下。
莉莉丝停下脚步，侧过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今天幸好是我在这里。要是被女王陛下听见你被人这么说，以她对你的疼爱，那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莉莉丝拉着林语，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向宴会厅的出口。林语的身体僵硬，任由她牵引，脑中一片空白。他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林雅琳煞白着脸，呆立在原地，而她的母亲正抱着林墨，瘫软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凌无声地跟在她们身后，合上了那扇隔绝两个世界的侧门。
走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远离了宴会厅的喧嚣，林语的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刚才强撑着的所有力气，在这一刻被抽得一干二净。
莉莉丝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她没有说话，只是松开手，弯下腰，手臂穿过林语的膝弯和后背，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将他横抱起来。莉莉丝的动作很稳，抱着他就像抱着一束花那么轻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