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觉察到耳畔微不可查的呼喊,阿芙萝拉·扎伊切克停下了脚步。
她仔细地观察着走廊的每一处角落,线路受损的节能灯忽明忽闪、遍地沉默的尸体一动不动、熟悉的小队队员高度戒备。这里别无他物。
“4号,有情况吗?”
见尖兵停下,身后的队友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步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戒地审视着四周,他们可不想在任务的结尾被不知道哪来的子弹打爆脑袋。尖兵阿芙萝拉停下一定是有情况,她从不出错。
“好像有人在叫我。”阿芙萝拉轻轻叩了叩耳麦,耳麦通话清晰,绝无异常。“是个女孩,在叫我姐姐。”
阿芙萝拉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姐姐,我在这里······”
若有若无的少女声音在耳边萦绕,无论阿芙萝拉怎么寻找,四周是一片死寂。这是理所应当的,死人可不会说话。
墙角似乎有黑影一闪而过,阿芙萝拉的枪口紧随其后。
“2号,3号,前出侦察;4号原地警戒。”
队长发出指示,2号和3号队员应声而出。他们小心翼翼地切角过弯,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除了尸体,尸体,还是尸体。
“4号,我觉得你应该给自己放个假,你太累了。”
队长轻轻拍了拍尖兵紧绷的肩膀,轻声笑着。
这一次的任务很简单,突袭一间实验室,拿到实验数据这种毫无危险性的任务对于特殊用途机动队这群军事情报局的精锐来说和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更何况他们还有“4号”——阿芙萝拉·扎伊切克中尉。
“感谢你的关心,1号。”
阿芙萝拉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担任队长的少校,而是一头混着血色发丝的纯银长发、一张精致空洞的面庞、一袭破烂的黑袍和一柄硕大的镰刀。
那名少女的周身萦绕着魂灵一般的灰雾,一双血红色的眼瞳空洞无神。
“姐姐——”
少女缥缈的呼喊声在阿芙萝拉的脑海中回响。
见鬼了。
阿芙萝拉近乎本能地抬枪撤步,枪口直指面前的银发少女。
“见鬼!4号,你在做什么!”
队长的呵斥声如雷震。阿芙萝拉眨了眨眼,面前哪里有什么银发少女,自己的枪口直直地戳向了队长挂着反步兵手雷的胸膛。只要扣动扳机,那颗改过装药的高爆手雷就会将整个小队炸成碎片。
“4号,回伊尔库茨克以后立刻,马上,给我去度假。”
队长用力地压低阿芙萝拉的枪口,一手卸下了步枪的弹匣,拉动枪栓,将上膛的子弹抛出枪膛。阿芙萝拉茫然地环顾四周,除了戴着黑面罩的机动队员便是横七竖八死相难看的黑帮打手。银发的镰刀少女在哪里呢?可能一开始就不存在吧。
我大概是真的累坏了吧。
阿芙萝拉想着。经年累月的高压力生活,哪怕是铁人也遭不住。
“也许我真的需要一次休假了。”
阿芙萝拉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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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4号,这就是你说的休假?”
西伯利亚高原的冬天冷的离谱,来自遥远北极的强冷风肆虐着,雪掩盖了高原的一切。
雪原上只有饥肠辘辘的西伯利亚狼在游荡,偶尔几声残伤的狼嚎,那是它们啸聚同伴的讯号。奔驰在雪原上的是狼的近亲,拉着雪橇的西伯利亚雪撬犬和坐在雪橇上的的主人少校,少校的身后是阿芙萝拉,她用压满了子弹的野牛冲锋枪把准备登机回家的少校拉出了门。
“我怎么会在这!我现在应该在莫斯科温暖的小院里喝着伏特加,逗着孩子遛着狗,听着我家臭婆娘的唠叨!”
少校扬起牛颈,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苏联红牌”—一种以莫斯科大酒店为包装纸的廉价伏特加,地道老莫斯科必备的口粮酒。如果不是担心部下的精神状态,他才不会将宝贵的轮休浪费在漫无目的的雪原闲逛上,吹着冷风喝着烈酒,像坚韧的古西伯利亚猎人一样撵着狼跑。
“你现在也在喝着伏特加,坐在狗拉雪橇上,听你部下的美少女唠叨,和你在家没两样。”
阿芙萝拉也抿了一口烈酒暖身,她记得自己拿走的是波兰产的“贝尔维德宫”。这酒大抵是被基地后勤那帮酒鬼掉过包,辣口辣的过分,不似优质伏特加的清冽纯净。大概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廉价散装勾兑酒,灌进了“贝尔维德宫”深蓝色的精致酒瓶——反正不可能是内务部的内供精品。
“这酒,能拿到旧金山的银奖就出了鬼了。”
阿芙萝拉皱着眉头,啧了一声,随手将酒瓶向旁一抛,伸手拦过了少校的苏联红牌,未等少校同意,仰头便灌了一口。
“Wine Enthusiast,1号,口味不赖。”
阿芙萝拉晃了晃酒瓶,朝少校甜甜一笑。
“切。”
少校翻了个白眼,一把夺回自己的酒,宝贝似的藏进怀里,生怕这个不省心的部下又觊觎自己的好酒。
“你看看你这样,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美少女?哪有美少女抱着SVD,醉鬼一样跟我在这讨酒喝。”
少校嘟囔着。老实说,这话可言不由衷。他这个部下确实是实打实的美少女。黑发蓝眼,长着一张亚洲人的小脸,却有着斯拉夫人傲人的身形,久经锻炼的肌肉线条匀称,带着力量与健康的美感。
少校望着那精美如瓷器般的侧颜,心想着,如果年轻个二十岁,自己恐怕也和基地里那帮狂热的小伙子一般,前前后后地簇拥着阿芙萝拉。
“她是天才,杀人的天才。”
少校记得自己刚从VDV调任军情局时,从前在阿富汗和车臣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少将如是说道。这话少校起初是不信的。他是老兵,克里米亚半岛去过,顿巴斯也去过,手上沾过不少的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厉害到哪里去?他真想着,直到第一次任务,剿灭一队渗透进远东煽动颠覆的“绿色贝雷帽”。
少校清楚地记得那美艳如瓷娃娃般的少女兵是如何用匕首割开敌人尖兵的喉咙,又是如何面不改色的用霰弹枪轰爆了敌人爆破专家的脑袋。
与特殊用途机动队同样精锐的大兵们在她的面前就好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而羊群的屠夫,一个面相冷清的少女,淡然地用鹿皮布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安静的好像无事发生。
不管是什么武器,熟悉的不熟悉的,见过的没见过的,从雌鹿武装直升机到日本武士刀,从冰雹火箭炮到巴什基尔手搓牛角弓,她好像都能玩得转。
少校只知道她是孤儿,父母是少将的旧部,很多年前便死在了格罗兹尼炮火喧天的残垣断壁里。与少校他们这些从作战部队选拔进入军情局的特工们不同,阿芙萝拉在少年军校里长大,十一二岁岁的年纪便进入了军情局,逐渐被锻造成了一柄无往不利的钢刀。
一把锋利的刀,一尊没有感情的机器,一个残缺的人。
“1号,你看那是什么?”
阿芙萝拉的话语打断了少校的追忆,他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望去,茫茫一片白雪地里突兀的抹了一块黑斑。
阿芙萝拉环抱着手臂架起狙击枪,PSO-1准镜的荧光镜面上显现出来黑斑的真身——一位穿着破烂斗篷的银发少女,她仰面倒在了莹白的雪地上,身下是被凝成冰晶的暗红色的血。她的身旁扔着一把大镰刀,刀身反射出凄冷的光,锋刃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黑红斑块。
阿芙萝拉见过这位少女。
在暗杀黑帮头领的任务中,那位鬼魂一般缥缈的奇诡少女。
如今看到了实体,阿芙萝拉的心中却不知为何地油然而生一股巨大的悲怆。
就好像是有人在敲着心灵的窗,只不过用的是铁锤,一锤子把玻璃砸了个分崩离析。
少校架起望远镜,他也看到了倒在雪地里的少女。他怒骂一声驱策起雪橇犬们,拉动着雪橇向黑袍少女的方向飞驰而去。
“见鬼!”
阿芙萝拉从雪橇上飞身而下,一个翻滚卸力,顺着雪坡便滑了下去。她试探地摸了摸少女的脉搏——还在跳动!她还活着!
“1号,她还活着!”
少校咒骂了一声,他也探了探少女的脉搏,还在跳动,少女的确活着,大抵是被冻晕过去了。
一个衣衫单薄又失血过多的少女是怎么在西伯利亚的寒冬里活下来的?见鬼!
来不及多想,少校掏出设置有指挥官权限的卫星电话,向临近的伊尔库茨克基地下达了紧急医疗的命令。
“这里是特殊用途机动队1队队长!现在,立刻,马上,开辟生命通道!”
阿芙萝拉解开了大衣,将少女揽进自己的怀中。少校咒骂着挂断了电话,偷偷瞟了一眼一旁的少女,她的眼神中满是莫名的悲哀——共事多年,少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尊杀戮机器露出如此悲哀的表情。
这就好比克里姆林宫的大理石地板上开了娇艳美丽的花,西伯利亚的永冻土层里发了青绿娇嫩的芽。
“抓稳!”
少校仰起头,将怀中的半瓶苏联红牌一饮而尽,圆睁着眼,像是即将迎接决战的冲锋一般怒吼着驱驰起雪橇,成群的西伯利亚雪橇犬们迈开大步,雪橇朝着伊尔库茨克基地的方向飞驰而去。
4号······不,阿芙萝拉·扎伊切克,是什么让你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
明明无论是爆掉敌人脑袋还是战友死在身边,她都不会有半点的情绪波动。她总是冷着一张脸,哪怕是有意地调笑,那副笑脸也假的可怜。
明明她对谁都不抱有感情,明明冰冷的像个不会感触的机器。
可是······
“真是令人头大的部下啊!”
少校的思绪随着酒劲而飘摇。
可是不管是阿芙萝拉不知道,这场2021年冬在西伯利亚的相遇从来不是机缘巧合,而是命中注定。
命运的轮盘将要再度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