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悔。
荻原三奈的话就像是一声惊雷,撕开了阿芙萝拉心中那片无极的黑天。
她忽然觉得有些使不上力气了,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想要找个地方靠着,却被地毯绊了个趔趄,摸摸索索地扶住了木质的窗框。胸口有些沉闷地发疼,那是心脏被紧紧揪住的感觉,像是被掐住呼吸一般的溺水感席卷了全身。
光照不到的斜影里,阿芙萝拉缓缓地蹲下,蜷起身子,头埋在怀里,光太刺眼了。
太松懈了,西格莉娅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昏睡过去。
太安逸了。人总是这样,有了一点安逸,就忘了危险其实一直在阴影里藏着,稍一不慎便会被趁虚而入。
“你想蹲在那里到什么时候?”
清冽的声音像是一双有力的手,一把将陷入情绪泥沼里的阿芙萝拉给拽了出来,阿芙萝拉抬起头,是莉莉娅,她的身后跟着小跑的芙蕾德利嘉。
“学园长,我······”
阿芙萝拉如鲠在喉。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像是在推卸责任,干脆闭上了嘴,低下头,只是沉默。
“站起来,像个战士一样去勇敢面对。”
望着眼前唯唯诺诺的学生,莉莉娅有些惘然。
“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们就去解决掉它。这里是学校,保护好每一名学生是我们身为教师的职责,这件事是我的失职。如果你不想只做个看客,那就跟上我。”
莉莉娅的背上忽然生出六翼黑羽,她向阿芙萝拉伸出了手。咬咬牙清除掉脑子里的杂念,阿芙萝拉坚定地搭上了那双小手。
莉莉娅箭一般飞了出去,阿芙萝拉只觉得劲烈的风划过耳际,吹的她睁不开眼。等风停了,阿芙萝拉睁开眼,才发现已经到了星火寮小院的上空。
平稳降落,听到声响的荻原三奈急忙地跑出了门。一楼的沙发上,八云青和西格莉娅齐齐地陷入了昏睡。金黄色的魔法阵环绕着她们,星白流在一旁维持着法阵,她戴着墨镜,看不见表情,但客厅里的气氛安静到可怕。
“有办法吗,流?”
莉莉娅问星白流道,星白流却只是抿着唇,摇了摇头,又附在莉莉娅的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莉莉娅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她“啧”了一声,皱起了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阿芙萝拉紧紧握住西格莉娅的小手,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她头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助。她近乎祈求地望向了客厅里的每一个人,莉莉娅、星白流、芙蕾德利嘉······
“至少,至少也让我做点什么。”
阿芙萝拉咬紧了牙,她不想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什么也不做。
"星白老师,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莉娅她……她怎么会这样?" 阿芙萝拉转向星白流,眼神中充满了迫切。
星白流沉默了,她扬起头望了莉莉娅一眼,得到允许才下定决心一般开口说:"你可以理解成现在有人绑架了西格莉娅和八云青的灵魂,她们被困在某个幻境里。"
阿芙萝拉的心沉了下去,她紧握着西格莉娅的手,那双小手冷得像西伯利亚永冻的坚冰。
"我们该怎么办?" 阿芙萝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星白流的脚步有些踉跄,维持法阵似乎消耗了她很多的精力,芙蕾德利嘉担心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她挥挥手,金色的法阵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芙蕾德利嘉维持起的血红色法阵。星白流无精打采地缩在沙发上,蜷着身子,好像在苦恼些什么。
“如果——我说如果,我能够把你们当中的一些人送进幻境,你们愿意去吗?”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去。”
星白流的声音很轻,但却像救命稻草一般被阿芙萝拉抓住,荻原三奈唯唯诺诺地举起了手,万灵均也高喊着“绝不抛下朋友”之类的热血台词高举起拳头。星白流忽然笑了,她摘下墨镜,显露出一双慑人的黄金瞳,那是一双蛇一般的竖瞳,散发着来自上位者的威压。她缓声朗诵着晦涩的咒语,黄金色的巨大法阵笼罩了沉睡的西格莉娅与八云青。
“三奈,灵均,芙芙,把你们的力量注入到法阵里面来!”
血红色、金黄色、湛蓝色与纯白色的咒力在法阵里交汇,一道虚影一般的门显现了出来。
“去吧,萝拉,去把她们都带回来。”
幻境和那场梦真像。
坠落的浮空岛,尸横遍野的天使与恶魔,漫山的白骨,化为火海的城市,破败不堪的神殿,干涸了血迹的祭坛······唯一不同的是自己,阿芙萝拉能清楚地感觉到现在的身体充满了活力。
军靴的跫音在神殿里回响着,这里太安静了,简直与这个正在毁灭的世界格格不入。
阿芙萝拉用步枪挑开层叠的藤蔓,鲜血的腥气直冲大脑,好在她早就习惯了。阿芙萝拉记得,走过这段藤蔓遮掩的路,前面就是神殿厚重的门,门后又是荆棘铺成的路,路的尽头是钢铁的王座,被锁在王座上的少女流干了血。
推开厚厚的门,神殿里的一切都与梦中毫无二致。阿芙萝拉举起步枪,警惕地打量着神殿的边边角角。高流明的枪灯照亮了阿芙萝拉的前路,顺着光望去便是王座,王座上的少女安静地像在沉睡——只是那王座之上的少女有着和西格莉娅一样的模样。
阿芙萝拉愣住了,但仅仅片刻,她便关掉了步枪的保险。
“姐姐。”
王座上的少女睁开了眼,她尽力地呼喊着,声音却沙哑而微弱。
王座之上的少女就是西格莉娅。
阿芙萝拉快步地跑了起来,一道闪电却劈在了脚下。
“不许靠近。”
阿芙萝拉仰头望去,那是位一半被光所净化的恶魔,眼角正流着血泪。仔细打量起来,她的模样和八云青很像······不,她就是八云青。
“阿青,你在做什么啊!”
阿芙萝拉大声喊着,一刻也不敢停地向王座跑去。她的枪口指向了半空中的“八云青”,“八云青”却飞到了阿芙萝拉得身前,一言不发,但身体却死死地挡住了阿芙萝拉的去路。
“让开,阿青!莉娅她,莉娅她——”
“别过来。”
恶魔八云青不管阿芙萝拉的哭求,她只是流着血泪,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矛。
长矛刺穿胸膛的那一刻,阿芙萝拉手中的步枪也在咆哮着,金属的风暴撕碎了“八云青”的身体。“八云青”化作了一团黑烟散去,阿芙萝拉却无力地半跪着,鲜血一滴一滴落下,顺着石板上的沟槽花纹流向了荆棘,荆棘在开花,那是妖艳的,鲜血凝成的花。
好疼啊。
刺穿胸膛的剧烈疼痛让阿芙萝拉站不起身,意识也在一点点地模糊,阿芙萝拉熟悉这种感觉,这是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她从战术背心上挂载着的医疗包里扯出敷料,一把摁在了伤口上,强忍着剧痛,一下一下地挪动着身体。荆棘划破了作战服,又在阿芙萝拉的身躯上划出了一道道的血痕,荆棘花一朵一朵地盛开着,阿芙萝拉伸出手,想要用渐渐沙哑的喉咙回应王座上的西格莉娅。
一步,一米,越来越近······阿芙萝拉觉得自己的血好像就要流干了。
哪怕是死也一定要救下莉娅。
恍惚的视野里,阿芙萝拉回想起了捡到西格莉娅的那个冬日,伊尔库茨克的雪地历历在目;忽然画面一转,阿芙萝拉又回想起自己生日的那个夜晚,已经是妹妹的西格莉娅正拍着小手唱着生日歌······和西格莉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在脑海里浮现,阿芙萝拉不知道这是临死前的走马灯还是失血过多带来的幻觉,她近乎是凭着本能地在地上匍匐,强拖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为了握住王座上西格莉娅的手。
手心相印的那一刹那,幻境崩塌了。
“莉娅!”
天空碎开了,像是崩塌的镜子,周遭的一切都如剥落的壁画一般在顷刻间瓦解。阿芙萝拉想要伸手抓住王座上沉睡的西格莉娅,身子却怎么也动不了,时间在幻境崩塌仿佛停了下来。可一个银发男人的背影却走进了静止的画面,他径直走向了王座,嘴里喃喃念着什么拗口的咒语。阿芙萝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切,想要把王座、神殿和男人深深铭刻在记忆里,眼眶酸痛的就好像要裂开了一样。可一道刺目的光却夺去了她的视野,阿芙萝拉最后看到的,是一本卷曲的羊皮古卷。
阿芙萝拉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深海里。
呼吸不畅,或者不如说根本就无法呼吸,缺氧带来的眩晕感和胀痛感几乎要夺去了她的一切知觉。四周是一眼望去深邃的黑,阿芙萝拉感觉到自己就像是一头濒死的鲸鱼,一点一点地落入深海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消亡。
意识模糊了起来,朦朦胧胧的视野里,无尽的黑在一瞬间被暖黄色的光速取代,窒息感也忽然消失不在。视野在一点点的恢复,映入眼帘的是御币岛星尘的脸庞。阿芙萝拉挣扎着坐起身来,环视着四周,这里是星火寮的和室,自己正躺在松软的沙发垫上。
“莉娅,莉娅她怎么样了?”
阿芙萝拉想要站起身来,却又无力地摔倒在地上,荻原三奈惊呼着跑来,和御币岛星尘一起扶起了她。
“放心吧,西格莉娅她比你先醒过来,芙蕾带她回房间休息了。”
御币岛星尘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心,荻原三奈递过一杯水来,阿芙萝拉接过来一饮而尽。听到西格莉娅平安无事,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突然松了劲的弓弦一般瘫软了下来,靠着沙发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这样,每每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后,她就会像搁浅的水母一般在房间里发呆,这样就可以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考虑了,阿芙萝拉觉得这样无比的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