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气在JR伊势站的月台凝成细密蛛网,七宫的高跟鞋跟卡进地砖缝隙时,恍惚听见横须贺军港的汽笛声。三小时前她还踩着作战靴,在学园地下靶场给新生演示FN P90的拆解,此刻却要对着自动贩卖机研究伊势名产赤福饼的购买按钮——这荒诞的错位感让她想起十年前在阿拉木图,用战术匕首撬开鲱鱼罐头的那个圣诞节。
“让开啦欧巴桑!”穿水手服的少女撞开她冲向检票口,背包上挂着的晴天娃娃在潮湿空气里蔫头耷脑。七宫望着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倒影:被雨雾晕染的米色风衣,三天没补的睫毛膏,确实像个赶早市的主妇。她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马卡洛夫的枪套,如今只剩便利店塑料袋勒出的红痕。
穿过商店街时,酱烤牡蛎的焦香与线香清苦在鼻腔鏖战。戴狐狸面具的摊主搅动葛粉锅,乳白浆液泛起的气泡里倒映着神宫杉墨绿树冠。七宫在鲷鱼烧铺前驻足,老板娘递来的纸袋印着三尾狐图腾,咬开酥脆鱼尾时,红豆沙的甜腻令她想起去年圣诞派对——星尘带来的伴手礼正是这种包装。
火除桥的石阶比预想更陡。第十七级台阶的苔藓异常湿滑,这让她想起在楚科奇遭遇的冰面伏击。当鞋跟第三次打滑时,清泉般的声音从头顶洒落。
闲院神子的绯袴下摆拂过朱漆栏杆,十二单衣的唐草纹在雨丝中若隐若现,却不如她腰间那柄御神刀更令人在意——那柄刀好像是本该收藏进博物馆里的某把名刀,此刻却堂而皇之的佩在了她的腰上。
那条藏在白衣振袖下的爱心手链,七宫记得在星尘的办公桌上见过同款。
“宫司大人亲自出来迎接,我深感荣幸。”
七宫感到有些不自在,她远眺着神子身后的山林,鼻梁上架着的搭载有智能分析系统的眼镜锁定了藏在山石阴影下的三个热源反应——那是三个狙击阵地,狙击手们应该早就锁定了她的眉心。她毫不怀疑只要眼前的巫女比一个手势,不同角度发射的竞赛级步枪弹就会打爆她的脑袋。
“抱歉让你跑这一趟,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
“我倒是没什么——反正出任务的这段时间,我的课都由星尘帮我去上。”
七宫狡黠一笑,她和眼前的巫女并不熟悉,但是根据流传在学园里的传闻,在她面前提星尘准不会出错。
“那可真是辛苦她了。”
神子用振袖掩住了笑,但一瞬间泄出的笑声却让七宫确信了那个传闻果然靠谱。
在来之前,七宫还不知道怎么和这位大小姐打交道。听说她的家族是臣籍降下的原皇族,想必规矩也是繁琐的吓人,为此她还提前咨询了星尘。但看起来眼前这位大小姐也不过是假正经,天天绷着那副扑克脸,实际上她人还是还好相处的吧?
“那就希望任务不要太难——不然星尘就得多给我代几天课了。”
“我想这种程度的任务对原阿拉木图驻站的王牌来说不成问题——具体内容我发到你的PDA了。”
“收到。不过宫司大人可真是折煞我了。就算有一些成绩,我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任务了。”
说实话,在接到任务通知的时候,七宫的心里无比地忐忑。
虽然作为挂名东京驻站行动专员的时日不短,但多年以前从阿拉木图驻站调到学园任教以后,她再也没有作为行动专员参加过任务。若非马耳他的总部抽空了几乎整个亚洲支部驻扎在日本的主力,她以为她这一辈子都再也不会踏上战场。她已经不再属于战场。
如今连她这个挂名专员都接到了任务通知,而且听说学园里其他在各驻站挂名的教师也陆陆续续收到了各项任务的通知,日本分部已经缺人缺到这种地步了吗?
更何况来到这里以后,应该配属她行动的其他小队成员也一个没见到。
“只有我一个人吗?”
七宫打量起周围,雨天,工作日,来这里的只有她一个。不好的预感浮现在她的心头,这种没有搭档的任务,她还是头一遭见到。
“抱歉,现在日本能调动的人员实在有限······东京驻站和大阪驻站的行动队在上个月被总部抽调到了马耳他,北九州驻站和札幌驻站在上周收到了调动命令,从日本外其他分部调动骑士的申请也被总部全部驳回······我们现在孤立无援了。”
神子的振袖挡住了脸,七宫看不清她的表情。
“抽空日本的驻防兵力······总部到底想要干什么。”
七宫攥紧了拳。她的战争直觉向来很灵验,这一次她的感觉很糟糕,让她想起还在SOBR时被当做诱饵丢在敌后的完蛋经历,她孤立无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战友一个个倒下,就算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被授予勋章的也是那群踩在她们的尸骨上完成任务的家伙。但愿这一次的行动不是如此······
“说是正常轮换。但说好要调防过来的队伍,到现在一支也没看到。留下来的人就连后勤专员和行政专员都已经全部顶上了一线······实在应接不暇了,不然支部也不会向学园派任务。”
切。
七宫感到愤怒的火苗在心底燃烧了起来。她调来日本的时间不短了,总部和日本之间的矛盾她也有所耳闻,听说总部有些人不满日本分部和亚洲支部机关在实质上成为了西尔维娅学园长的一言堂。但毕竟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七宫实在想不明白总部为什么会做这种釜底抽薪过河拆桥的事情。
“不仅是人员,就连日本分部的资金,总部也在一个月之前停供了。日本分部现在还能运转,除了依靠中国分部协调过来的有限支援,我们闲院家也一直在用私产填补亏空。虽然这笔钱对于闲院家的生意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作为非必要支出,家族里也传出了一些流言蜚语······”
日本分部的运转已经难以维系到这种地步了吗?
七宫又重新打量起面前瘦小病态的巫女。她的个子在日本女性中算得上高挑,但她太瘦了,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折的弱柳。她的眼眶有些浮肿,眼底爬满了细小的血丝,她这是多少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觉了?她的妆面画的很浓,但哪怕是打了腮红,抹了浓色的唇釉,可依然掩不住她脸上失去的血色。这么看来她的身影也有些佝偻,听星尘说她只有20岁出头,但那副模样却憔悴的像是有些迟暮的老人。
那副稚嫩的肩上好像压了千钧重担。
“对了,星尘托我给宫司大人带句话——她说叫你要好好睡觉。”
七宫突然想起出发前星尘的嘱咐。
“谢谢你,星尘还有说什么吗?”
“她叫你小笨蛋。”
“什么!”这下子神子的脸上有了些血色,“那个大笨蛋,和别人乱说些什么。不敬,真是太不敬了,好歹我也算是她的上司——”
优雅的巫女乱了阵脚,她手舞足蹈,手忙脚乱——活像个纯情的乡下土妹子,对恋爱的认知层度仅仅停留在集英社的《RIBON》杂志。七宫觉得有些好笑,但神子毕竟是上司,她又不敢笑的很明显,可强忍笑意的样子却让神子气的脸都鼓成了大福。
“你们两个感情真好呢,就像是情侣一样。”
坏心思上头的七宫决定调戏一下面前的纯情巫女。
“感情才不好呢!谁要跟那家伙感情好啊!”
神子的嘴角翘了起来。
“是吗?这话星尘听到了,怕是又要一个人躲着去喝闷酒了吧。”
“她敢!”
陷入爱河中的少女啊······
七宫觉得很好笑。能和某人心意相连,互相记挂,她很羡慕这样的事。
“抱歉宫司大人,是我耍坏心眼了——星尘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您。”
“什么?”
“她说她想你。”
“那个大笨蛋——”
纯情巫女的脸红的像秋日漫山的枫叶。
望着那双随着呼吸而跳动的紫眸,七宫自认为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回去吧。
七宫转过身,在如丝如幕的雨中,闲院神子的清冷嗓音像风铃一样飘进了七宫的耳中。
“这次任务的奖励金和你的工资一样,汇到东京的孤儿院账上吗?”
“嗯,汇过去就好。麻烦您了。”
“孤儿院里那个叫美羽的孩子,听说她想考东京医科齿科大学——她成绩不错的吧,我会帮她写推荐信的,以闲院宫的名义。”
七宫的眼皮跳了一下,可她没有回头。
“谢谢您,宫司大人。有了闲院宫的背书,想必她一定能实现愿望的吧。”
“举手之劳而已,七宫教官,您安心执行任务就好,我静候您的佳音。”
七宫挥了挥手,神子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参道的尽头,蓦然想起想拜托她带回学园的伴手礼还没有交到她手上。
算了,让星尘有空来跑一趟吧,到时候再买一份就好。
至于手上这一份······再多买些,以七宫的名义寄到那个孤儿院吧。
闲院神子转身,向着深红的鸟居缓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