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地下训练场的中心，迎面而来的气流混杂着阴湿的霉味和火药残留的硝烟气，阿芙萝拉望着面前神色各异的对手们，心沉如水。
“准备好了吗？”
星白流是裁判兼主持人兼解说员兼啦啦队。
阿芙萝拉只是沉默地拉动着手中P90冲锋枪的枪栓，清脆的上膛声是她的回答。
“下面是紧张刺激的揭幕环节——”
灯光一齐暗淡下来，聚光灯绕场一圈，停留在了阿芙萝拉最陌生的那个男人身上。
白色的长发束在后颈，刘海上有一抹显眼的黑，一身点缀着云纹的唐装，腰间悬着一个葫芦，以剑拄地，倚在剑首上打着哈欠——那个男人就是端木莲华，传闻中学园长最得意的学生，学园71期的传奇。
阿芙萝拉这才想起，上次星火寮聚餐的时候他一直像个尽职尽责的管家守在莉莉娅身边，不知是刻意降低了存在感还是其他人太过活跃以至于她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端木莲华伸了个懒腰，略显瘦削的身子发出细微的脆响。
“讨教了，师妹。”
阿芙萝拉微微颔首，右手食指压在了扳机上。
“请多指教，前辈。”
广播里的倒计时一下一下，像是小锤在敲击阿芙萝拉的心脏。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训练场忽然幻化成了霓虹喧嚣的秋叶原，阿芙萝拉向裁判席望去，毒蛇般的神父正对着她微笑。
暗红色的结界瞬间笼罩了秋叶原的伤口，顺着魔力线望去，那是学园长莉莉娅的手笔，在这个结界内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波及到外界，交战双方也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阿芙萝拉翻身跃进小巷的阴影中，她用肩抵住墙壁，手中的枪紧贴着胸膛——她用冲锋枪摆出了中轴重锁的变式姿态，这种姿态可以让她最大程度地减小身体的暴露面。硬拼硬打没有胜算，阿芙萝拉潜伏在阴影之中，像一位在等待猎物掉进陷阱的猎人，这是她最习惯的战斗方式。
备战席上，席尔瓦少校微不可察地笑了一笑，但这微小的脸部肌肉运动被藤原晓敏锐地捕捉到，她轻轻挑了挑眉，望着少校残缺的背影若有所思。
“出来吧，师妹，别在那偷偷摸摸的。”
阿芙萝拉只看见一道残影，她近乎本能地翻滚躲开，下一刻，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坚实的地砖炸裂开来，崩飞的残渣和烟尘有些迷住了阿芙萝拉的眼睛。
绝不能给他贴身短打的机会！
阿芙萝拉一边迅速起身一边摸向腰间的震爆弹，忽然，一股凉气涌上脊椎，一道银白的匹练闯入了她的视野，出现在她身侧。
“放松一点，这在战场上可是要命的低级失误。”
烟尘已经散去了些许，阿芙萝拉这才发觉刚才从天而降的只是端木莲华的剑，而追上来的端木莲华已经毫不手软地抓向她的肩膀。
阿芙萝拉迅速刹住了脚步，极限地后仰翻滚躲过了端木莲华的手。来不及停下的端木莲华“嘭”的一掌拍在小巷潮湿的墙壁上，留下一个布满裂痕的掌印。
一枚震爆弹从阿芙萝拉手中飞出，弹在墙上，在端木莲华面前轰地爆开。震爆弹近距离引爆的音浪足以让一个健壮的男性瞬间失能，阿芙萝拉的拾音降噪耳机能够挡住音波，没有携带任何战术外设的端木莲华绝对不可能挡住。
声波震荡起来的尘雾被撕开，周身萦绕着一层金色光芒的端木莲华从中冲出，显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来不及惊愕，阿芙萝拉咬了咬牙，手中的P90吐出金黄的火舌。
端木莲华抽出立在地上的剑，直接当成长枪舞动起来——他的剑比一般的剑要长很多，长度近似于苗刀。厚重的剑鞘挡下了一颗颗呼啸的子弹，即便有所遗漏也会被他身上的金光弹飞。
阿芙萝拉迅速地闪身躲进一家沿街店铺，摸出一颗延迟引信破片手雷，算准时机向门口扔去，爆破纷飞的弹片直接将大门变成了一台绞肉机。
“时机把握得很好——如果你的对手是符合常理的人类的话。”
平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芙萝拉只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一次，她在战场生死线上徘徊多年磨练出的直觉和本能并没有发出任何危险警示。
刹！
整个店面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斜斩为两段，店铺内的摆设和着四溅的碎石尘土如天女散花般飞了出来，巨大而坚固的柜台也被撕成两半，一同飞出来的还有一道高挑匀称的倩影。
“姐姐！”
备战席上，乖巧地坐在八云青怀里的西格莉娅腾地跳了下来，面色焦急地抓住看台边缘的围栏，水汪汪的赤色眸子中似有晶莹闪动。
“别担心，莉娅，训练场有学园长的结界，萝拉不会受伤的。”八云青轻轻揉了揉白毛团子的脑袋，丝毫没有在意刚才被她不小心踢到的小腿隐隐作痛。
“但痛觉可不会少啊。”万灵均心有余悸道，“而且师兄他可不会唔唔……”
“你这家伙说话能不能注意下场合，看不出来莉娅都快哭了吗？”荻原三奈死死捂住万灵均的嘴，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阿芙萝拉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仓皇起身钻进了狭窄的巷弄间，左臂的作战服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来不及细想，阿芙萝拉便本能地扯出止血带缠在近心端，用力地扭动起金属搅棒。这场战斗太反直觉了，这与她从前经历的所有战斗都不一样！
简直······可以用魔幻来形容。
“刚才他出剑了的话······就算有战术服的保护我也已经被斩成两段了。”手臂火辣辣的剧痛不断刺激着阿芙萝拉的神经，提醒着她现在面对的敌人远非寻常。
“你太依赖你的战斗习惯了，你是一名顶尖的特种作战操作员，却不是一名合格的骑士。虽然不想承认，但对付那帮吸血鬼，刀剑确实比枪炮管用。”
——这一次，阿芙萝拉真切地体会到了席尔瓦少校的评价。
阿芙萝拉穿梭在阴暗杂乱的小巷中，企图利用复杂的地形摆脱端木莲华的追击。然而，无论她如何变换方向，那道白色的身影总能找到她，甚至故意让她险之又险地堪堪躲过自己的攻击，就像是一只在戏弄老鼠的猫。
豆大的汗珠顺着阿芙萝拉的脸颊滑落，她的大脑前所未有地飞速运转。
“都说了让你放松，‘气’这么躁，和脱光了站在敌人面前挑衅有什么区别？”
“咳啊！”
如幽灵般如影随形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端木莲华直接出现在了阿芙萝拉面前，手中的剑鞘直指阿芙萝拉的小腹，来不及反应的阿芙萝拉直直地撞了上去，端木莲华一拍剑首，随之而来的巨大力道将阿芙萝拉击飞了出去，撞翻沿途的垃圾桶，直接飞出小巷，重重地摔在一个开阔的广场上，手中的P90冲锋枪也不知何时被甩了出去。
备战席上，藤原晓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席尔瓦少校却是意料之中似的轻轻点了点头。
“姐姐……”西格莉娅紧紧抓住八云青的衣角，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嘶——”万灵均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端木莲华刚才那一剑是戳在他身上的一样。
“咳咳……”
喉咙深处涌上一股腥甜，阿芙萝拉只觉体内的五脏六腑仿佛移位了一般翻江倒海，受到多次重击的后背流出鲜血，将迷彩作战服染成了红黑色，广场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格外刺眼。
“面对前所未见的新敌人，以往足以逆转败局的经验只会成为束缚你的枷锁，徒有决心而不跳出自己的舒适区永远只会成为同伴的累赘。”
端木莲华不紧不慢地走出小巷，古井无波的深邃黑眸如镜子般倒映出倒在地上长发披散的阿芙萝拉。
这时，一阵悦耳的音乐声突然响起，紧接着一道道映着彩色灯光的水柱从地下喷涌而出，组成一道水幕隔开了端木莲华和阿芙萝拉。
“是秋叶原的音乐喷泉广场？”看台上的荻原三奈一眼就认了出来。
砰！
枪声响起，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倒映着灯光的华丽水幕一下变得混乱起来。
砰！砰！砰！
喷泉的限制器一一被打坏，强大的水压下一圈冲天而起的“水墙”将端木莲华围了起来，四溅的水流打湿了端木莲华的头发和衣服。
端木莲华挥剑挡下从四面八方穿过水墙射来的子弹，猛地转身，挥剑横扫，强劲的斩击破开了水墙，露出藏在后面的阿芙萝拉，一枚脉冲手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又来这一套······你要懂得变通啊师妹！”
刹那间，强烈的脉冲覆盖了整个广场，围绕在端木莲华周身的金光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变得忽明忽暗。但这对他的影响不大，他轻轻挥了挥剑，但两枚闪着红光的磁吸炸弹却紧随着飞出，这种骑士团特制的高爆炸药可以在瞬间摧毁一辆主战坦克！
“啧。”
端木莲华对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皱起了眉。
当真是······符合她军人作风的战术。
金光在磁吸炸弹的爆炸中猛然碎裂，阿芙萝拉抓住机会猛然冲出，手中的匕首闪着寒光直指端木莲华的心窝。
当！
端木莲华挥剑挑飞了阿芙萝拉的匕首，然而阿芙萝拉似是早有预料一般提前闪到了端木莲华身侧，纵身一跃将来不及反应的端木莲华扑倒在地，木村锁瞬间成型，手中的M1911手枪直接顶住了他的头顶。
“成败在此一举……”
阿芙萝拉再次醒来是在训练场的休息室。
“姐姐！”
一个小小的白毛团子扑进怀里，温软的触感让阿芙萝拉还有些隐隐作痛的小腹、后背和疲惫的神经得到了彻底的治愈。
“干得不错。”星白流双手抱胸，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不。”阿芙萝拉轻轻捏着西格莉娅圆润的小脸，“我还差得远。”
“哦？”星白流微微低头，露出墨镜后的金色竖瞳，饶有兴致道，“是吗。”
“端木前辈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剑，也没用全力，反而在一直指点我——这是显而易见的。”阿芙萝拉若有所思道，“就像他说的那样，我们的对手是不能以常理对待的非人类种，以我现在的实力，躲藏和偷袭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在小巷里试图甩掉他的时候，他就一边提醒、敲打我一边刻意地把我向喷泉的方向引导，让我尝试在那种较为有利的地形和他进行正面战斗，只有跳出了我自己的舒适区，我才有变强的可能，甚至最后我能成功近身，恐怕也是前辈……”
“不错，分析得很到位，而且复盘和反思能力也很强，未来可期啊。”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从休息室门外传来。
“前辈？”
阿芙萝拉刚想起身，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阻止了。
“叫师兄就好。”端木莲华微笑着点点头，“就算没有受伤，你的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我那几下下手还挺重，好好休息吧。”
“你也知道你下手重啊。”星白流微叹一口气，“你以为是打万灵均啊。”
面对星白流的调侃，端木莲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阿芙萝拉仔细地打量着这位白发青年，身材略显瘦削，脸色也有些苍白，像是大病初愈一样；如夜一般深邃的黑眸中仿佛蕴藏着一抹温润的神采，宛如一汪清澈可鉴的深潭倒映出她们的身影，这种好像能看穿一切的目光让敏锐的阿芙萝拉很不舒服。
“这位就是你的妹妹？”端木莲华凑上前，伸出骨节分明的瘦手摸了摸西格莉娅毛茸茸的小脑袋，但白毛团子却显得有些抗拒，“很可爱，看来这就是你想要变强的理由了吧。”
端木莲华古井无波的黑眸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阿芙萝拉只觉脊背一凉——如果说星白流给阿芙萝拉的感觉像蛇，芙蕾德莉嘉像狼，那么端木莲华就像一柄剑，藏刃于鞘、锋芒内敛，但一旦跃匣而出则势必斩灭一切阻碍他的魑魅魍魉。
“嗯，不错不噗……”
刚想再说些什么的端木莲华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鲜血，不由得吓了精神紧绷的阿芙萝拉一跳，西格莉娅攥着被子的小手也下意识紧了紧。
“咳咳噗……不好意思……”端木莲华连忙从口袋中掏出一块手帕捂住嘴。
“好了好了，别嘴硬了。硬接两个磁吸炸弹把护身罡气打碎了，你也不好受的吧。”星白流连忙扶了一下弯腰猛咳的端木莲华，催促似的推了他一下。
“抱歉抱咳，吓到你们了……”端木莲华将沾满鲜血的手帕塞回口袋，声音也虚弱了几分，“形沉气轻，贵人之姿……萝拉同学很有天赋，日后在学习或者战斗方面有什么问题的话尽管来问我，如果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也可以来找我……”
“前……师兄这是……”阿芙萝拉帮受到惊吓的西格莉娅顺着毛问道。
“他？谁知道呢。”望着端木莲华的背影，星白流收敛起嘴角的弧度，“他就是嘴硬罢了，他又不是什么主战坦克，他也是人。”
“不过······是个天赋异禀的凡人罢了。”黄金瞳流转着惋惜的光，“凡人终究是凡人。即使力量再强大，也不过是肉体凡躯。”
星白流的声音很轻，但阿芙萝拉听的真切。
谁不是凡人呢？无非是比普通人多几分气力，所以想要用这股力量去保护最珍视的人、物和理想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