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学园的学生和教师上前线······”斜刺里射进窗框的余晖将莉莉娅的倦影拉长，她蜷曲着窝在沙发椅上，像是一只筋疲力尽的猫。
“师姐，没别的方法了吗。”
芙蕾德利嘉轻咬住唇，她望向面前闲院神子平静安定的紫眸，就像是一潭深水，风也吹不起半点漪沦。她知道闲院神子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也是经过了一番煎熬苦灼，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一向要强的她绝对不会做出如此示弱的决定。
“截至昨天，总部已经抽调走了全日本四大驻站的所有行动队。我们没有等到来接防的援军，反而等到了魔宴的报复行动。”
闲院神子握紧了刀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轻轻咳嗽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沓文件，轻轻摞放在办公桌上，芙蕾德利嘉打眼看去，那是至少十份以上的报告书。
“上周末，大阪驻站的三个安全屋被袭击了，负责例行巡视的一名勤务专员力战身死；周一，还是大阪，一名经营着情报据点的勤务专员遭到伏击阵亡，情报据点被烧毁，存放在那里的所有资料丢失；周三，也就是昨天，就连大阪驻站的本部也遭到了突袭，若非我在场，恐怕大阪驻站今天就要在日本分部的建制里被抹去——”闲院神子有些激动，她的呼吸变得短促，她的盘发有些散乱，滴过眼药水的紫眸泛着红血丝，“而这仅仅是关西的情况，关东、北海道、九州······就连冲绳都提交了相关情况的报告书。全日本分部在一周内，有十一名骑士阵亡，安全屋、情报据点的损毁已经达到了整个分部的18%。老师，芙蕾，我撑不住了······”
闲院神子咬着牙，那颗倔强的头颅低低垂着。芙蕾德利嘉想起上上周在模拟战见到她时，她还是一副闲散安详的悠然气态。日本分部的情况恐怕远比她口述的还要危急，重担压在了她的肩上。她总是将所有事情一肩挑起，像王一般率领起日本分部，可大家似乎都忘了，在重压之下，她也不过是个刚满22岁的女孩，她的肩膀还很稚嫩。
“闲院分部长，把最危险的地方交给我。”
席尔瓦少校掐灭了手中的烟，他轻抚着胸前的黄金玫瑰吊坠。自他加入骑士团之时他便宣誓，在危机来临时，他一定在场，并且随时准备牺牲。
“既然席尔瓦少校愿意去大阪，那我也去吧。”
侍立在莉莉娅身后的端木莲华低下头征询着老师的意见。
“让星尘带她的寮去大阪，就当做工作见习吧。席尔瓦少校、莲华，麻烦你们照顾了。”
应允下莲华，莉莉娅又把目光投向藤院晓。
“藤原，和你妹妹一起去九州。我会通知米娅的。”
“遵命，西尔维娅夫人。”
藤原晓爽利地应了下来，她偷瞟了一眼芙蕾德利嘉，却被星白流一脸不满地瞪了回来，她微叹了口气，她在临行前被主君拜托来照看好她的宝贝妹妹，但现在看来恐怕不需要她多管闲事——自有人会替她完成好这个任务。
“芙蕾，你带着星白流去北海道。关东这边，我亲自照看着。”
“我知道了，老师。”
应下老师的命令，芙蕾德利嘉回想起千叶的那个夜晚。她专门查过冈特雷·拉萨姆博的底细，他并非原生血族，而是“初拥”仪式的成功者。这个诞生于15世纪的血族在魔宴被列入了“七罪”——大约是魔宴同盟版的圣殿骑士。500岁的血族并不算古老，即使天赋异禀也不该会有如此实力，除非——
那个赋予他血脉的人自身也有着无比纯净的血脉——那绝非是一般的血族。
芙蕾德利嘉抬眼望向蜷缩在沙发椅上的莉莉娅，她总觉得老师也许知道些什么，可她什么也不说。在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魔宴同盟。更了解血族，更了解拉萨姆博。
可是从最近的观测报告来看，冈特雷·拉萨姆博，还有迪斯·冈格罗都在关西活动，关西的大阪驻站是最危险的地方，可是却把没经验的师弟师妹派上了前线——
“芙芙，有意见就说。”
星白流捏了捏芙蕾德利嘉的肩膀，她顺着芙蕾德利嘉的目光望向莉莉娅，那双隐在墨镜下的黄金瞳里埋藏着秘辛。
“没有。”
芙蕾德利嘉保持了沉默，她捏了捏围裙的下摆，抬起头，同莲华一起左右侍立在莉莉娅的身后。
“神子，莲华。”散会之际，莉莉娅叫住了背影飘摇的闲院神子和她身旁的端木莲华。
“教教他们，尤其是教教阿芙萝拉。”莉莉娅的声音缥缈摇摆，像是海滨随风起伏的棕榈树叶，“接下来只会更艰难，没有回头路走了。”
望见席尔瓦少校和藤原晓的背影越走越远，端木莲华掩上了门。
“老师，您的意思是——”
“用你们的话来说，天下如棋，有人执黑，也有人执白。”莉莉娅坐直了身子，她的目光锐利起来，宛如严厉的老师在审视着她的学生，“你们选择哪一边我都支持，但是别忘了，他们是你们的师弟师妹。”
“让他们能够活下来，算我求你们。”
沉默，长久的沉默，端木莲华偷瞟着闲院神子，他发觉神子也在偷瞟他。
“老师，我不能代表家族做决定。”
闲院神子的眉眼低沉。她明白老师的弦外之音，她在逼迫，或者说是期待他们表态，或者说站队。正如老师所说，天下如棋，执棋的一方是骑士团，另一方则是老师本人。如果她和芙蕾一样只用考虑自己，她一定会当机立断作出决定，站在老师的背后，可她不能，她的背后还有闲院宫家和日本分部，她能做的只有沉默，中立，她身上的荣华或许也是枷锁。
“我不是在逼你选边站。”莉莉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我想你们教教她们，尤其是教教那对姐妹怎么活下去。”
“我会尽力的，老师。”
端木莲华抢在闲院神子之前给出了答案。
“或许我最娇纵的是芙蕾，但无可置疑的是，你们是我的学生中最优秀。”
闲院神子沉默不语，她低着头，像是在思忖，又像是在煎熬。
“教教她们怎么活下去，并在他们能够独当一面之前保护好他们——这是我的请求，作为你们老师的请求。”
莉莉娅低下了那颗骄傲的头颅。她的腰弯的很深，银发像瀑布一样飞流直下。
闲院神子愣住了，在她的记忆里，那个骄傲如公主一般的老师从未如此卑微过。
“老师，言重了。”端木莲华扶住了莉莉娅的肩，他半跪着，用力地托举着莉莉娅弯下的身躯。他回忆起初见老师时的那个雪夜，高傲而娇小的背影遮住了残垣断壁里的孩童，那么凛然，那么伟岸。过往和眼前交织成画，如今老师为了保护师弟师妹们，向他向神子低下了头——
他一定会回应老师的期待，一如当年老师回应了他的求救。
“我会尽力。”闲院神子的声音艰涩而苦闷，“我不能保证闲院宫会为她们做些什么，但我个人，我会拼尽全力的。”
“谢谢。”
莉莉娅的身子再度凹进沙发椅里，她像是断了线的人偶再无气力。
闲院神子和端木莲华的身影消失在学园长室，一切又归于平静，莉莉娅抱着膝蜷缩在沙发椅里，像是一只孤独而落寞的白色小猫。
“我说莉兹，孤身在外撑不住的时候，不妨回家看看呢。”
蝴蝶纷飞聚拢显出黄金妖精的身影，面对不请自来的布里托玛特，莉莉娅只是沉默地看着，手抱得更紧了些。
“回家？”
莉莉娅的声音很细，她笑了，却像是在哭。
“回哪里？特里克岛吗？那里早在五百年前就被骑士团夷为平地了。”莉莉娅的笑声中带着嘲弄的意味，“还是说王庭？但我早就不姓拉萨姆博了。”
“放弃了公主的身份，你就不是你，你的母亲就不是你的母亲了吗？”布里托玛特凝视着莉莉娅，“你一直是你，莉莉娅·安纳希莉娅丝·拉萨姆博，我们的公主殿下。”
布里托玛特半跪着，“魔宴同盟从来都不是你的敌人。”
“是骑士团的——”莉莉娅声音轻悄，“也是那对姐妹的。老妈——不，我说女王陛下，她绝不会允许神明的卷土重来，即使那是她女儿的意志。”
“你就那么想要庇护那对姐妹吗？你没有理由——”
“她们没有作恶，对吗？”莉莉娅打断了布里托玛特，“至少他们现在不是神明，对吗？”
“人不应该因为自己的出身而受到审判。”
凝视着布里托玛特的眼睛，莉莉娅无比的认真。
“你还真是——”布里托玛特忽然笑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咯，一点血族的样子都没有了。”
而在蝴蝶飞舞的深处，一张与莉莉娅无二的姣好面容欣慰地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