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月阿芙萝拉再次坐上了飞机,只不过这一回靠背椅硬的出奇,这一趟飞行毫无舒适度可言。
这一趟东京—大阪的短途旅行,星尘买的是经济舱。用她的话来说,就这么短的路程,什么座位不能坐呢?秉持着没苦硬吃的理念,星火寮不得不在她的带领下昼伏夜出,凌晨起床,吹着深夜冷彻的海风靠岸横须贺,再转乘东京驻站派出的小巴车转场到机场——就为了赶上这趟廉价红眼航班。
一路的颠沛流离为这一次的实地见习开了个沉重的头。
轻轻为身旁的西格莉娅盖好滑落的毛毯,阿芙萝拉侧过脸望向那方小小的舷窗,机翼的指示灯有节律地闪着示警示光,被夜色笼罩成深黑的舷窗宛如模糊的镜子,镜中的少女眉目间郁积着倦怠与疲惫。阿芙萝拉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晚睡了,她的生物钟早已习惯晚十早七的规律生活,突然的反常态让她的生物钟瞬间回归了紧张——一如从前在伊尔库茨克基地,深夜里也睡不好觉。
在无眠的夜里她时常会看着窗外,看着无际的黑天,看着光明撕裂深黑,然后到了早上,由清冷寒彻的一天。
实地见习吗。
阿芙萝拉思忖着,目光移向星尘,她倒是睡得安稳。
恐怕这一趟不仅仅是实习那么简单吧。
在出发前,星尘带着她们去装备室清点了个人装具,装具会通过自卫队的渠道秘密运输到大阪。阿芙萝拉仅仅只是偶然瞥见了星尘的签单,上面申领的弹药足足超过了五个标准战斗基数——足够支撑阿芙萝拉的AK12和星尘自己的HK416步枪打满一场艰苦卓绝的阵地战的备弹量······这一趟的“实习”免不了要经历一番苦战。
大概是为了追猎那个冈特雷·拉萨姆博吧,但这种任务为什么会带上她们这帮根本没经历过什么实战的拖油瓶呢?
阿芙萝拉的脸贴着舷窗,突然的冰凉感让她稍稍冷静下来。窗外无边无际的黑被逐渐拉远,取而代之的是星星点点的灯光,像是漫天的星星,但今晚的月很圆,地上的人看不见星星。那是城市,是目的地大阪,飞机正在下降高度。
头脑有些昏沉,一夜未眠,阿芙萝拉想起了巴赫穆特被冰雪冻硬的战壕里,她抱着枪,数着嵌在地上拔不出来的弹片,对死亡和明天哪一个先来而感到迷茫。
她想起了“1号”,那位狡诈如狐又英勇似虎的少校。拜冈特雷·拉萨姆博所赐,少校的军旅被迫中断,听说他现在在莫斯科开了家烟酒店,专门向附近军营里翻墙出来的小伙子卖食用酒精勾兑的伏特加。他不过是一个半生都与世界的背面无关的军人,他不属于这场两个种族之间的战争,可他却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他最珍视的东西。
她又想起了七宫——那个有着一半日本血统,出身于西伯利亚乡下的同乡。她是骑士,在这场战争中阵亡,突如其来,猝不及防。明明隔天还在银月沙滩的海堤上吹着海风,约好要去涩谷的酒吧街开上一瓶她珍藏的斯米诺,可那一面却成了永别,她永远地沉睡在了她陌生的故乡——或者说是异乡,听说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挺拔着,铮铮着军人的铁骨,傲然耸立在千叶的海港,像一座不倒的丰碑,一杆挺立在风中的旗。
舷窗外的城市灯火如星屑坠落,阿芙萝拉在引擎轰鸣中数着心跳。当起落架触地的震颤穿透脊椎时,她忽然想起离开莫斯科前少校临别的话:“真正的战场永远在你最松懈的时刻裂开血口。”
“醒醒,到站了。”星尘弹了弹西格莉娅发顶的呆毛,“大阪的章鱼烧可不会等人到天亮。”
她倒是醒的很准时。
机场廊桥的荧光灯管滋啦作响,阿芙萝拉嗅到某种混着海腥的异香——像是腐烂的珊瑚礁浸泡在龙涎香里。星尘突然按住她解安全带的手,一双还有些粘黏的睡眼忽然收缩成针尖:“别动,有东西混进来了。”
喧闹的客舱忽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如时间定格一般,舱内的乘客齐齐停住了动作。
“有魔力线。”三奈的面色沉静如水,“是时间魔法的阵眼,设在了客舱的中段。”
她掀开盖在腿上的薄毯,一根纤细的胡桃木魔法棒在她的掌心转了个圈,万灵均也从裤兜里掏出道符——他们早就做好了战斗准备。
“魔宴的迎宾礼真够隆重的。”
星尘低哑笑着,她前座的乘客忽然扭过头,却被星尘利落地拧断了脖子。阿芙萝拉清楚瞥见了那颗坠地的头颅眼中浓得化不开的血红,一如千叶港口的那个少女——他是血仆。
“等的就是落地啊。”星尘笑的有些轻蔑,“真以为是我们掉进陷阱了?”
机舱外传来了响彻夜空的警笛声,透过舷窗,阿芙萝拉望见了呼啸着飞驰的“疾风”越野车——那是自卫队的军车,看车牌来自海自。这队军车自黑暗中越过静止的客机,闪烁的示警灯连成灯带,将阿芙萝拉所处的飞机严密封锁。荷枪实弹的士兵从越野车中有序跳下,以车为掩体架好了枪位——从他们的装具和武器来看,毫无疑问是特种部队。
从头车上走下的紫发少女却令阿芙萝拉感到意外又理所当然。
是闲院神子,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西装,一副都市丽人的靓丽打扮,手中还握着日本刀。侍立在她身边的是一名三等海佐——是阿芙萝拉初来日本时接机的那位,阿芙萝拉记得他的英语很好,此刻他正如其他特战操作员一样全副武装,阿芙萝拉清楚地看见他胸口黄金色的三叉戟鹰徽。阿芙萝拉记得他说他在弗吉尼亚待过,原来他曾经在海豹六队受训!
“这下是谁掉进陷阱了呢。”
星尘轻笑出声,乘务员将餐车的遮挡布掀开,里面赫然是武器。她朝着星尘微笑着,然后突然从袖**出袖箭,一箭射中了星尘身后蠢蠢欲动的血仆。她利落地从餐车里取出星尘惯用的那支HK416C短突击步枪扔给星尘,接过枪的星尘冷笑着拉动了拉机柄——机械运动的咔嚓声宣告着战斗的开始。
航站楼突然响起肖邦的《葬礼进行曲》。玻璃幕墙外,无数瞳孔泛着血光的血仆正机械地拍打窗户。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交织成逆五芒星,每道纹路都涌动着萤火虫般的青磷光点。
“愣着干什么!”星尘的枪火燎过阿芙萝拉的鬓发,“拿武器!这里被自卫队封锁了,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人会知道!”
星尘缩枪上肩,在座椅间闪转,她不断地变换着枪口的指向,将混杂在无辜乘客中的血仆挨个识别点名,眨眼间,她就清理掉了后段机舱里暴露的所有血仆。
不愧是前大阪府警SAT唯一的女性突击手。
星尘精准的目标识别能力让阿芙萝拉有些咂舌。那个总是沉湎烟酒的丧系女人,此刻就像是一只目光锐利的鹰。
“我换弹匣!”
熟悉却遥远的战术协同唤醒着阿芙萝拉深埋在莫斯科郊外的战斗记忆。
“收到!”
前段机舱的血仆撕碎了隔帘,那副光景让阿芙萝拉不禁联想起韩国的丧尸片。
AK12的枪声紧接着HK416C响起,阿芙萝拉用精准的短点射将袭来的血仆压制在了连接处,她不断地压进,直到搭住星尘的肩——两人迅速形成了战斗小组。
“灵均,三奈,青,听得见吗。按我说的做,阵眼在头等舱,你们去破阵。星尘,阿芙萝拉,西格莉娅,掩护她们!”
机内广播传来了闲院神子的声音。从候机室里砸破玻璃涌出的血仆与士兵们交上了手,塔台的探照灯忽然聚拢在闲院神子身上,一名红眼的血族自指挥台滑翔而下,直取落单的闲院神子。
“别分心,神子她应付的来。”
星尘拍了拍阿芙萝拉的肩。机舱里的灯忽然全灭了,大抵是机长室被占据了,有什么人人为地掐断了机舱的供电。
“这边交给我,你们向前。”
伪装成乘务员的骑士从餐车拔出匕首,利落地划过面前血仆的脖颈,可紧接着便有更多的血仆涌上前来——
“向前!走啊!”
她嘶吼着,手中的匕首上升腾起火焰,她死死地堵住了连接处。
“走。前面还说不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星尘捏了捏阿芙萝拉的肩膀,示意她前进。三奈的魔法棒顶端亮起了金光,虽然微弱,却能勉强照亮黑暗的舱室。藏身在逼仄角落的血仆在金光下躲无可躲,两支步枪喷吐出的子弹结束了他们的煎熬。沿着魔力线的走向,三奈迅速找到了阵眼的所在,可当她半跪着解析魔法阵的布置时,静止的乘客忽然纷纷睁开了眼。
一双双血眼在黑暗中亮起。
整个头等舱一共八个座位······全部是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