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闲院神子?”
月光在管制塔的钢架间蜿蜒成水银溪流。血族女子倒悬在信号灯上时,青紫色发辫垂落如浸过毒液的绞索,漆黑肌肤泛着熔炼过整片夜幕的光泽。她腰间弯刀折射出的冷芒,恰似敦煌壁画里阿修罗撕裂极乐天的裂痕。
“问别人名讳之前,”闲院神子望着血族足尖滴落的阴影,那些墨汁般的液体在钢板上蚀出细小孔洞,“最好先自报家门吧。”
闲院神子搭在刀镡上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鲛皮纹路。秘银锻造的「名刀·光世」在月下凝着霜色,刀刃震颤发出幼蚕噬叶的细响。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血族不是什么善茬,黝黑的皮肤、青紫的头发,她来自阿萨迈特氏族——这个氏族以极端强横的体术与无孔不入的剑而闻名。
“吾是魔宴‘七罪’之一的冈特雷·拉萨姆博大人之部下——穆斯塔法·阿萨迈特。"她的剑锋在空中画出血色曼陀罗,“今夜之后,你会成为我藏品室里最生动的标本——当然,是缺少心脏的那部分。”
闲院神子飞快地在心中检索着这个名字,穆斯塔法·阿萨迈特,魔宴同盟中有名的暗杀者,传闻她喜欢掳掠人类的女性——尤其是青春正好的少女以供她行乐。
啧。
是个难缠的对手。
“我就是闲院神子。”她深吸一口气,调理着呼吸,“是你要找的人。”
紫眸微阖,然后又瞬间睁开,剔透如紫水晶一般的眼眸蒙上了一层云翳。子弹轨迹如蛛网垂露,夜风掀动血族裙裾的褶皱都成了慢放的绘卷——这是心眼·灵视赐予她的刹那永恒。
闲院神子的世界变得通透起来。
穆斯塔法·阿萨迈特落地时像砚台承接墨滴般寂静无声。弯刀出鞘的刹那,五十岚神社的千鸟居在闲院神子识海中次第亮起。血族咧开的唇角渗出玛瑙色光泽,刀锋在空中勾画的轨迹令人想起京都祇园祭失控的神轿。
“那太好了。”穆斯塔法的身影变得闪烁,她溶于黑暗之中,忽然从阴影中钻出,手中的剑直指闲院神子的心窝,“刚好我的‘收藏品’也应该扩充了!”
穆斯塔法的剑尖刺穿闲院神子残影的刹那,紫金色的电光划破了天际。匣中霜刃铮然出鞘,秘银刃口化作成群迁徙的朱鹮,羽翼掠过的弧光将月色裁成纷扬的雪片,当剑光吻上血族右臂时,江户城老铁匠淬火的叹息顺着刀柄攀上指尖。
天心正传香取神道流·前后千鸟。
断肢坠地绽放成妖冶的彼岸花。穆斯塔法后掠的身影在钢板上拖出沥青般的残痕,哀嚎声里混着三味线崩断的颤音。闲院神子振刀甩落的血珠,恰似奈良古寺檐角坠落的朝露。
“不愧是收藏名录上的珍品。”穆斯塔法舔舐着断肢处新生的肉芽,瞳孔缩成针尖大的红玉,“你的心跳声......让我想起威尼斯狂欢节最甜美的贡多拉船歌。”
阴影在她足底沸腾如熬煮的沥青,无数漆黑手臂从地脉裂缝探出,恍若打翻的墨池浮起死魂灵。
“你是哪里来的变态吗?”闲院神子归刀入鞘,“我可没允许过你倾听我的心跳声。”
“是吗?你迟早会是我的东西。”
穆斯塔法的笑声扭曲成惊飞的寒鸦群。她的本体化作十三道虚实相间的残影,从各个刁钻角度袭来,犹如日光东照宫千面镜廊里同时苏醒的杀机。
“自作多情。”
闲院神子足尖轻点,刀光织就的罗网中忽然绽开五百道青竹虚影——那是十五岁时斩断的五百根试剑竹,此刻都化作了修罗场的界碑。血族凄厉的尖啸与刀光碰撞出青铜编钟的轰鸣。方圆十丈的玻璃幕墙应声碎裂,纷扬的晶屑在月下化作银河倒悬。而在一地的银光碎屑中,炸响着雷鸣的秘银刀刃刺入了穆斯塔法的心脏。
天心正传香取神道流·水月。
在灵视的极致境界里,闲院神子看见时光长河泛起涟漪。十五岁那年在京都的道场斩断的五百根青竹,此刻都化作了血族支离破碎的残躯。当最后一刀斩落时,穆斯塔法惊愕的表情定格成能剧中的般若面,灰烬从她龟裂的躯体中飘散,恍若平安时代贵族焚烧的情书信笺。
收刀归鞘的刹那,血涌上了喉咙。
血珠坠地时绽开七重曼荼罗。闲院神子扶住震颤的刀柄,喉间腥甜化作三十三间堂的朱漆簌簌剥落。
“大小姐。”三等海佐青山龙一想要扶住闲院神子的肩,却被闲院神子挥手挡开。
“青山,做你自己的事情。”
闲院神子轻声训斥着青山龙一,她强撑着身子望向飞机,舱门已经打开,御币岛星尘正顺着充气逃生梯第一个滑下,她的怀中抱着乘务员的遗体——那位勇敢的闲院家臣,是这场遭遇战中唯一的牺牲者。
“千夏......”
青山龙一的目光望见遗体的瞬间便移开,他握紧了手中的步枪,压了压奔尼帽的帽檐,从作战裤的侧口袋中摸出一包“和平七星”,却又顾及着闲院神子只好讪讪地收回。
“抽吧,不用在意我。”
闲院神子的步履迟缓,像是拖了千斤的重负。她脱下西装外套盖在了名为“千夏”的乘务员身上,夜风吹起她空荡的衬衣,紫色的背影像是摇曳的彼岸花,随时都会在喧嚣的风中折断。
“大小姐。”青山龙一的声音有些闷,“我没事......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我们青山家的每一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
青山龙一的声音像是从深水传来。闲院神子望着他收回烟盒时蜷曲的指尖,忽然想起盂兰盆节飘在鸭川的灯笼——那些被纸罩笼着的火光,终究照不亮河底的沉鳞。夜风掀起千夏身上的西装外套,露出半截青白的手腕,腕间系着的五色绳早被血浸成暗褐。
青山千夏,是青山龙一的亲生妹妹。
宽厚的背影在风中微不可查地颤抖着,奔尼帽的阴影中落下点点水珠,滴在青山龙一胸口的三叉戟胸徽上。闲院神子看见青山龙一喉结滚动了两下,像是要把某种哽住光阴的东西硬生生咽回胸腔。月光将血迹斑驳的西装外套照得通透,恍若隔着鸭川望见的灯笼流火。她忽然记起那个湿漉漉的黄昏——年少的水兵牵着他刚刚考入高中的妹妹,雨水顺着纯白制服滴成蜿蜒的溪流。
“死亡并不光荣,但胜利总要代价。”青山龙一僵立的背影宛如比叡山的风蚀岩,“我在弗吉尼亚受训的时候教官说的。大小姐,别为了舍妹而自责。”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同金色胸徽上衔住三叉戟的海鹰。
“这比血债,应该让魔宴的那个杂种来还——用他的血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