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比我更清楚，我不是你的主人伊薇，她已经死在2350年了。”卧室里，向宜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她黑色的美眸和泛红的小脸上显现出复杂的情绪：愠怒，羞涩，不解，还有一丝的厌恶。
接着，便是良久的沉默。屋内空气似乎变得稀薄，让人喘不过气来，短短数秒整间房子静得只能听到屋外淅沥的雨声。
“对不起。”照影关上卧室房门门，转身离开，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哭腔。
他关门的声音，很轻，很轻。
……
就在昨晚，向宜的父母告诉了她家中的一个变故：他们被一家叫作“千虚”的公司录取，位置在一个沿海城市。
因为他们觉得在轲城这种小地方干不出名堂，挣不了大钱，万一家里出个什么大事或者家人生了大病，多点积蓄也是好的，所以早就想着要跳槽，私底下向外地公司投简历。而正好，现在他们被千虚公司录取，二人可以说是欣喜若狂：这千虚公司可是世界闻名的大企业，在国内更是举世无双的存在。
“那……您们不会是想让我跟爷爷奶奶去住吧？”向宜非常惊讶。
“怎么会呢？你爷爷奶奶年事已高，再加上他们家离你学校那么远，怎么可能会让你去他们家住呢？你已经十六岁了，再过两年就成年了，爸爸妈妈相信你一个人住也能照顾好自己。生活费我们一个月给你一次，吃饭的话……你不会做，可以点外卖或者出去吃，饭钱我们另外跟你给。对了，我们不在身边的时候，我会让你姨妈经常来看看你。”向宜的母亲说道。
——一个人住……虽然自己的隐私得到了更好的保障，但是做家务这个事……
“啊……好……”向宜没敢提出异议，实际上心里怕得很。并不是她不会做家务，只是实在太懒了，高中生活本来就忙，除开节日，轲城一中一周只有周六放半天假，自己还得做自己喜欢的事——追番，看漫画，搞创作……而且最近还揽上了作为昭暗士消灭秘恶兽的活。她的头都要大了。
深夜，向宜躺在床上，将手机亮度调低，看着漫画，没有心思睡觉。
——诶，对了，照影！
她想到了照影，他做面条很好吃，那么做饭的手艺也一定不差，如果让他做饭，自己还能省出一笔钱买COS服和漫展门票。并且他说过自己在2350年是作为助手机器人被制造出来的，那么也一定会做家务吧。
她用手机给照影发信息，告诉他自己的想法，他很痛快地答应了，还表示自己很擅长做家务。
过了两天，向宜的父母去了外地，向宜便把家门钥匙新配了一把，交给照影。二人约定，向宜去上学的时候，照影在家提前把家务和饭菜做好，这一切做好后就离开，还专门嘱托他别看自己卧室的东西，这是她的隐私。
——毕竟照影对我和盘托出他在未来的一切，还将驱动器和手镯交给了我，说明人家信任我，那么我也要给他一点信任。
……
“数学课真是噩梦啊……”这天中午，向宜回到家，嘴里嘟囔着高中数学对她来说太难了。
就在这时，她看见照影坐在自家的饭桌旁，看着自己，桌上是已经做好的饭菜。
照影用他的纤手托住白皙清秀的脸颊，剑眉微皱，深邃的黑色眼睛中有一种痴痴的神情，魂不守舍。而身上穿着的围裙，带着的袖套，则是一副“家庭主妇”“贤妻良母”的样子，就像有些受众为女性的二次元游戏里面，无微不至照顾主角的暖心系男性角色一样。
“你……在干嘛？家务还没做完吗？”向宜并没有在意照影的形象，她的声音将照影飘远的心绪拉回现实。
——我不是让他处理完家务，把饭菜端上桌后就走吗？怎么……
“哦，跟……跟你说……说点事。”照影像是被惊到了一样，语言处理系统高速运转，为自己的行为编了个理由。
——他今天是怎么了？不过如果是想说关于秘恶兽的事，那就不算什么奇怪……也不对啊，他明明是可以发信息告诉我的啊……算了，也有可能是这事太重要，需要当面说吧。
向宜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坐到饭桌前，尝了几口照影做的饭菜——一荤一素一汤，青椒炒牛肚，清炒莴笋丝，番茄鸡蛋汤，每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
“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向宜一边吃一边问，抬头却发现照影又在痴痴地看着自己。
“哦……我，我想说什么来着……”照影回过神，想着自己要说的话。
“你今天怎么了啊？怎么神经兮兮的？”向宜直接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嗯，只是……只是觉得你很像……我的主人伊薇。”照影也没有瞒着向宜：虽然性格和气质完全不同，但在外貌上，向宜和自己的主人伊薇除了发型以外没什么区别，有时，他会把向宜错认为是伊薇，但脑中的程序会时刻提醒他。
——这……这什么情况？！机器人也会搞代餐文学吗？！他在想什么啊！噫，为什么我感觉有点恶心啊！
向宜听到照影的陈述，一下子就被口中的一粒饭呛住了，赶快猛咳几下，再喝下一口热汤才解决。她相信照影没有骗自己，但这……确实离谱，这让她联想到了动漫，漫画，还有小说里面的一种桥段：代餐文学，在她的理解里，这个词的其中一种解释，就是将对某人求而不得的感情转移到另一个有相同特点的人身上，以此求得内心的安慰。这种情况竟然出现在了一个来自2350年的机器人身上，对象还是自己，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突然感觉照影这家伙看我的眼神，有点像某些同人本里的痴汉一样。
“呃……刚才的事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不过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是她，另外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我不喜欢被这样盯着。所以以后……没什么一定要和我当面说的重要情报，还是请你在做完家务，摆上饭菜就离开吧，我也是有隐私的。”向宜咽下口中的食物，在脑中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最后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在二人之间。
“哦……好的。抱歉，是我唐突了。”照影将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我的中枢程序和视觉系统是短路了还是出了别的什么岔子？这种情况不应该出现在我的身上。
“哦，对了，今天也确实是有比较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想好之后要怎么对付净世火了吗？”照影将自己内心的担忧说出，也以此转移话题。
“就……不就是消灭秘恶兽，改写悲剧吗……不对……”向宜也思索起来，如果只是单纯地与秘恶兽作战，净世火三人组一边播种，她一边消灭，这样就算到她老得打不动的时候也消灭不完，毕竟净世火三人组的寿命是无限的，但她只是一个人类。
“是啊，从你已经处理的三起案件里，秘恶兽宿主的口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净世火已经注意到了你的存在，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否弄清你在生活中的身份。所以前几天我将昭暗驱动器和鉴形手镯交给你，还有另一层含义，你现在已经和驱动器还有锹钥建立了一定的联系，甚至还开发出了新功能。假设他们弄清了你的身份，很有可能会在你变身之前，从暗中下刀子，毕竟他们在原本时代不能变身为秘恶使者。从现在开始，我要求你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带着驱动器和手镯，好吗？”照影分析道。
“这个可以做到，但是，敌在暗我在明，怎样才能揪出他们呢？”向宜问道。
“秘恶使者的时空穿越能力有限，他们只能穿越到适合播种恶之种的时代，看上去他们毫无破绽，但我们知道，1999年，他们提醒了那两个凶手会有昭暗士出现，2009年，他们甚至直接让两个人贩子到小柳树村围堵你。也就是说，被被种下恶之种的人，或者和案件相关的人，很有可能会知道关于三人的线索。”照影说道。
“也就是说……我在战斗之余，还要从那些坏人口中套话或者直接逼问？”向宜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具体怎么做看你自己，但是，一旦有相关的线索，我们要立刻研究，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越早将净世火连根拔起越好。”照影的神情十分严肃。
“嗯，这是我们共同的任务，我一定会好好完成。”向宜点点头。
二人理清思路之后，向宜的胃口也更好了，毕竟之后的战斗不再是打乱仗，而是有目标地行动。
吃过饭，向宜再度重申了一遍让照影每天做完家务就离开，不是分享很重要的情报就不要老待在她家，照影答应得很好。
可，这却是事与愿违。
这天，她晚自习放学后，本想去照影面馆看看有没有秘恶兽的消息，毕竟这几天，照影都没有在手机上给她发信息。但是她去的时候，却看见照影面馆的门是关的，她心里不禁一阵紧张。
——难道是敌人知道了什么？还是照影自己出了什么意外？
向宜的心跳加速，紧张到了极点，她在内心祈祷，可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岔子。她拨打照影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照影的声音，起初，向宜安心下来，毕竟照影没出什么事，但他下面的一句话又让她的心头一紧。
“放心吧，向宜，我没出什么事——哦对，我现在在你家，我有事要跟你说。”照影的语气很严肃。
——有事说……难道真的是关于净世火的情况。
向宜一路小跑来到自己家门口，俨然忘记了自己刚刚才夜跑过，她慌乱地找着钥匙，开门。推开门的一刹那，她想过无数种可能：照影查找到了净世火的真实身份，净世火找上门，出现了十分强大的秘恶兽，时光机出现了差错……等等等等可能。
但当她来到自己卧室门前时，却发现照影正一脸严肃地拿着自己写同人文的手稿和自己前几天才网购的，海外原装版漫画。
“你现在已经成为了昭暗士，在这些东西身上，下太多工夫不太好，会浪费精力……”照影对着手中的本子和书籍评价着，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向宜一顿指责。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乱翻我的东西吗？这是我的隐私啊，你的程序里面不会连最起码的尊重女孩子隐私都没有记载吧？！”向宜又惊又怒，但她还是尽量压低声音，尽量克制内心的愤怒。
“我只是好心地提醒你，在2350年，我的主人伊薇就让我时刻提醒她正事……”照影满脸严肃，他分析出了向宜的情绪，但他觉得这是件很严肃的事。他脸上的感知系统便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感觉。
“够了！！”向宜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将照影拉回现实。
在此前，她从没有如此大声地说过话。
“我信任你，把我家的钥匙给你，是因为你首先给予了我信任，你把驱动器，手镯交给我，还对我和盘托出了自己的底细，这些是你信任我的表现，而且你说过，我们人类之间合作的基础之一，是互相信任。但是我现在感觉自己很傻，为什么要信任你这个听不懂人话的机器人。”向宜圆瞪的美眸中怒气升腾。
“可是……”照影这时才发觉事情不对。
“照影，我现在告诉你，我已经很客气了，我大可以不去管你们2350年的那些破事，毕竟到那个时候我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现在作为昭暗士战斗，不仅是因为我想改写悲剧，想为那些可怜的受害者谋求一个好的结局，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我把你当作了我的朋友，我在现实中没有别的朋友，但是你呢？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不是天生就要作为昭暗士战斗的人，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有我自己的隐私！如果这是在2350年，你大可以斥责我不务正业；但现在是2024年！哪怕长得再像，但我有我自己的名字，我叫向宜，不是你的主人伊薇！”向宜的话就像机关枪一样，每一句都打在了照影的心上。
——我，真的错了吗？
“我只是想在你身上，补偿对伊薇缺失的关心而已，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在她死后，我才觉醒感情。”照影想解释，但这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哦，是这样吗？你管这叫关心？你管在别人再三强调不能这么做之后，故意去侵犯别人隐私，还对别人的爱好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叫作关心？！说实话，现在我在你身上感觉到的不是关心，而是恶心！代餐文学这种东西不应该出现在你我的身上！我把你作为朋友，作为战斗的伙伴对待，但是你已经越界两次了，我尊重你，尊重你对战斗思路的决策，尊重你沉重的过去；但你尊重过我吗？你没有，你只是在把自己的一厢情愿强加在我身上！！”向宜慢慢逼近照影，二人身位渐渐转换，照影站在了卧室外，而她站在了卧室内，接着，她一把夺过照影手中自己的漫画和手稿，像宝贝一样放在自己的书桌上，怒意仍未消退。
“但是……”照影的语气变了。
“说到漫画和小说，我倒想多说两句。你不知道，我在1999年第一次面对那两个歹徒时，小说里，我喜欢的角色精神激励了我，和正义锹钥产生了联系；在2009年，也是一本轻小说和一个二次元游戏里的角色给了我一部分勇气。它们都间接救过我的命！这些你都没察觉到吗？！有时候我真的在怀疑你觉醒的所谓感情是否真的和人类一样，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喜欢别人像个痴汉一样盯着自己，更不会有人希望别人侵犯自己的隐私！你的一厢情愿，你的自以为是，已经让我很受伤了！如果不是因为我想要去拯救那些可怜的受害者，消灭危害人们安全的秘恶兽，我在刚才就把驱动器和手镯还给你了。这些你都察觉不到吗！你给我出去！”将自己的怒气倾泻完之后，她皓齿紧咬，全身气得发抖。
“对不起。”
……
——我……竟然这样，伤害了向宜的心……
面馆里，照影双手抱着头，沉思着，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在向宜说完“你给我出去”之后，她甚至让自己冷静了几分钟，再强压着情绪，轻声，再度对自己强调一个事实——她不是伊薇，伊薇已经死在了2350年。而自己这才离开向宜的家。而在那一刻，自己竟然觉得委屈，想哭。
——我……真是个混账……我有什么资格哭，我有什么资格感到伤心……明明是自己伤害了她……
他的身体颤抖着，眼泪不住地往下流，这次不是因为自以为是的委屈，而是因为惭愧和悔恨。
——这就是人类情感中的，所谓愧怍吗……
自以为完全觉醒了感情，但却只是对已故主人的一厢情愿，照影意识到，自己的资料库中储存的东西再多，感情这种东西也需要自己慢慢去探索，慢慢去成长，就像人类一样。
他看着自己的手机上，一条条跟向宜发出去的信息，没有回信。
——现在，她没有删除拉黑自己的理由，估计只是想继续知道秘恶兽和净世火的消息吧……
照影觉得很讽刺，在2024年，他大可不必用手机，毕竟自己的中枢系统就是一台超级电脑，模拟一部手机的通信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之所以用手机，是因为想学习这个时代人类的生活习惯，渐渐融入他们——不过，现在看来，自己一点长进都没有。
不知不觉中，照影竟然睡着了，不同于系统暂时休眠，这次，他真的像人类一样因为疲惫睡着了。
——我要去亲自跟她道歉……
这是他梦中想到的话。
待照影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他想亲自和向宜道歉，但一看手机，却是向宜先发来了消息。
“对不起，我昨天的话也确实有些过激。我只是想让你尊重一下我的隐私，我不希望类似的事再发生第二次，好吗？我们还是朋友，是战斗的伙伴，这是为了回应你对我的信任，但是我希望你也要回应我的信任，好吗？”
——混账……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
照影的内心更难受了，明明向宜在自己盯着她看的时候就提醒过他，但他没有在意，反倒是向宜，在愤怒之后，反思了自己的语言。自己怎么连反思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照影的中枢系统高速运转，他计算出了无数种道歉的方法，但最终，他决定靠自己的感觉——就像人类的感觉一样。
——我不奢望她的原谅，只想让她内心好受一点。
怀着这种感觉，他站起身，擦干泪，走到面馆之外。
……
正午，太阳高照，照影坐在面馆门口，沐浴在阳光之中，心情忐忑。就在刚才，他探测到2020年有秘恶兽出现，而时光机还在面馆里，他便发信息通知向宜，下午上课之前来这里，做好战斗准备。
只不过，他更担心的，是向宜的心情。
几分钟后，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怎么样，关于事件的资料搜集好了吗？”向宜走进面馆，直截了当，面色平静。
“收集好了……对了……”照影刚想说关于自己道歉的事，又被向宜抢了先。
“行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也只是提醒你一下，还准备礼物干什么呢……”向宜抬起头，与照影四目相对，学着昨天照影“提醒”她的语气，发泄完了自己最后的怨气。
“我希望你心里能好受一些。”原来，就在向宜放学之前，照影特地跑到学校对面的小卖部，买了一个二次元游戏角色形象的布偶，还特地检验了是不是正版。之后，他在向宜家做完家务，准备了丰盛的四菜一汤：糖醋排骨，酸辣土豆丝，清炒油麦菜，梅菜扣肉，青豆排骨汤。他将玩偶与饭菜摆在一起，用字条写下道歉的话：
对不起，向宜，我为我的唐突和傲慢而感到抱歉，现在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人类的感情，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简单，我想在你身上把对伊薇的关爱弥补回来，却没想到，你不是她。我的一厢情愿，对你造成了困扰，我再次感到抱歉。而你为改写悲剧而战斗的纯粹理由，更是让我无地自容。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希望你以后，能继续像从前一样，与我搭档，跟净世火作斗争。那个玩偶和这一桌菜，就当是赔礼了，请你不要嫌弃，收下吧。”
尽管如此，照影还是很忐忑，他只是猜测向宜的爱好，并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这个布偶，更不知道她能否接受。
“好了好了，你个大男人，怎么扭扭捏捏的，自己记住教训就行。人类的感情，可是很复杂的——哦对了，既然你送都送了，那个布偶，我就不客气地收下咯！”向宜抬头看着照影，语气轻松。
在金色的柔和阳光下，二人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