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7-20
顶着炎夏，在考场上厮杀的日子终于结束，应届考生们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
青葱校园里，一队大人走在教室长廊，他跟在校领导和来客的身后，时不时打起哈欠。
“怎么？没睡够吗？”
他不客气对自己的老师说：“你猜猜是谁害的？” 二人更像是年龄有些差距的朋友。
“我可是为了你好。知道今天为啥把你拉出来吗？”
“充当免费模板。”
“这几位外国教授是伊克勒斯学院派来交流的，我打算把你推荐给他们。”
他眯起眼：“伊拉什么克斯学院？”
“是伊克勒斯，在欧洲的。”
“就我这水平还是回家接着睡吧。再说了，咱们学校艺考音乐比我成绩高的有好几个，他们比我更适合。”
“成绩又能代表什么？你们可都是我教出来的，谁最有资格去我还不知道嘛。”
刚放假，单车棚下的落叶就因缺乏打扫而堆积起来。蝉鸣四起，鸟亦欢歌，代替了校园间的朗朗书声。
“今天天气真好。”
“好到能让我回家睡觉吗？”
“不行。”
阶梯大教室的空调已经提前打开。这是学校唯一的空调，他并没享受过几次，哪怕是大热天的集体会议也都是在室外操场，这个阶梯教室只会在老师们的重要会议或者有来宾做客才会启用。
不过，他已经毕业了。
原以为拿毕业证书的那天是最后一次进入这座校舍了，他没想到才不到一星期就给抓回学校。
空调吹出的冷气有股奇怪的味道。
舞台上摆放的柜式钢琴再次被他揭开。
【又见面了。】
轻抚琴键，还是那熟悉的声音。
他小声和老师嘀咕：“该叫校长找人调一下音了，这声音就跟我老爸的收音机似的。”
“我倒是想啊，你也知他有多抠门。”
“许老师，可以开始了吗？”校长和来客一齐坐在中间的位置，光滑的头顶被灯光照射后变得像歌舞厅天花板上的灯球。
“啊？哦！可以了，陈雪诚同学这几天都在休息，我想先让他适应一下。”
雪诚深深呼吸，默默念：“没关系的，当作练习就好。”
许老师交代几句，退到舞台一边：“开始吧。”
他举起右手，弹响第一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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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平面上的云雾冲出一架庞然巨物，引擎的轰鸣声让人感到厌烦。
室外灰蒙蒙的一片，整座城市像是被什么笼罩住一样。
见不到阳光，窗户的心情有些低落，默默把自己关上。
种植在阳台的果苗，叶子被几点雨水撼动，垂滴于青嫩稚果。
「di-li-li-li di-li-li-li」
电子铃声从她的电话响起。
“喂？”
“现在有空吗？有些事我想当面和你说一下。”
“那就咖啡店见。”
“好哦。”
说完，对方便挂断了电话。
她无力地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走向洗漱间，差点给地上的书堆绊倒。
大量空药瓶睡在床头边上被拉开的抽屉里，一个木制相框翻盖于柜面。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两个月左右，她没有留意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很累很累。
镜子里的她，血丝遍布双眼，空洞直直盯着“镜中人”。她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如那未成熟的果实一般泛白。
她双手掐住脖子，又慢慢的解放力气。
轰——
萝兰市上空响起十月闷雷，将她的意识拉回到现实世界。
热泪再次从她的眼眶溢出，伴随而来的还有头部的疼痛。
“唔呜……”
她用力捂住头，时不时捶打着，仿佛就要撕裂般。持续了好几分钟，疼痛才慢慢消退。
女孩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汗水将她的睡衣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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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店里，他看向窗外，远方的乌云缓慢向这边席卷而来，店长在门外种植的绿植眨眼变得暗淡。
“雪诚！”
“喂！很重的啊！”
她从背后出其不意的抱住雪诚。
雪诚提前为她点好了一杯拿铁，并按照她的饮用习惯，在里面加上大量的糖和牛奶。
“收到电话我就赶过来噜。”
“真是，都快大学生了就不能稳重一点嘛？”
“一大早叫我出来怎么了？”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雪诚从包里拿出一个信件。
“这个是？”
“伊克勒斯艺术学院的邀请函。前段时间我不是给许老师拉过去作示范了嘛，那天有几位外国教授来交流，后来学校把我推荐过去了。”
“好厉害！这么说要去国外咯？”
“没错，邀请函里附带的机票上面写着，七月三十号和八月六号的航班，应该七号那天早上就能回到萝兰。”
“唔……我不能一起去对吧？” 她有些失落。
雪诚伸出手摸摸她的头，流露出无奈的神情。
“我也很想带上你，不过上面只有我和许老师的名字，贸然跟去似乎不太礼貌。”
闹腾的她，不得不留在萝兰市。
“啊不过！我会给你带伴手礼的，乖乖的等我回来就好啦。”
“一言为定哦。”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过我的电话卡还没办下来，登机回来之前，我会用许老师的手提电话给你传简讯的。”
“没问题。”她比出”OK”的手势。
“回来后，叫上叔叔阿姨他们出来吃顿饭吧？”
“我爸的脾气可不太好哦，他一直反对我在大学之前拍拖。”
“但是迟早也要跟他们坦白啊，放心好了，我一定会让他们认可我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拉着雪诚在附近的商店购买各种要带去的东西，新的衣服啊，日用品之类的，很快便迎来了出发的日子。
1998-7-30 下午17:15
萝兰市的机场在一片开发区，近海。自然生长的树木未完全移除，与飞机起落区域只有简陋的栅栏和荒土小路相隔。
大量降水留下的小水潭，倒映着低空飞行的蜻蜓，像是迷路的孩童在寻找方向。
她和雪诚的家人一起来到机场送别这对师生。
“怎么不穿我给你买的衣服啊？还穿着高中的校服。”
“学院那边要求的，说是到了机场比较方便找人。”雪诚挠挠头。
“开始检票了。”许老师催促着。
辛晴不舍的放开雪诚的手：“我要出发了。”
“路上小心！”
太阳躲到乌云的背后。打从上星期开始，这座城市就没有晴朗过，降雨量甚至超过了往年的记录。
“今年真是雨水多多啊。辛晴要不要到我们家吃顿饭？你还没来过我们家吧？”雪诚的妈妈笑吟吟地说。
“但是今天家里已经做好饭了。”
“可惜诶。”
雪诚的母亲非常喜欢辛晴，听雪诚讲述过很多次。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我和小雪说好了，等他回来那天，我们两家人一起吃顿饭。”
“说好了嗷，那就定在我们家吧？到时候给你做一顿丰盛的！”
辛晴心想：“总觉得雪诚妈妈的性格，和平时的我超像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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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dd……
沉浸于美梦中的辛晴被闹钟吵醒，一想到今天是雪诚回来的日子，睡意立马就抛之脑后，迅速的刷牙洗脸，早餐也顾不上吃就准备出门。
“我出去一趟！”
“把门口的伞带上，这天气看着要下雨了。”
“带上了！”
她无比期待，雪诚会带回什么样的惊喜和见闻。
但窗外无尽的灰暗仿佛收集了无数的沮丧和悲伤，想要赠与人们。它们对茂树的哀嚎不予理会，只是在空中观察片叶脱离。
一只黑猫蹲坐在门外，盯着天空。听见开门声，那只猫回过头。
“咦？我们这一栋有人养了黑猫吗？”
辛晴看着那对异色瞳，感觉背后有些发毛。
“喵~~~”
黑猫似乎在告诉辛晴什么，故意拉长叫声。
“怎么啦，不小心迷路了吗？”她蹲下来，想要伸手抚摸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但黑猫没有继续搭理她，也许是害怕陌生人靠近，从楼梯栏杆跳下去离开了。
辛晴出门没多久，客厅收音机被她的父亲由区域天气预报切换到新闻广播：“今早五点，诺戈萨特伯林飞往我国萝兰市的A203号航班发生故障，在距离萝兰市机场大约八海里的海域坠落。目前，萝兰市与蜃楼市组织紧急组成的搜救队正在寻找飞机的大致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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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着头走在街道，天空飘落的小小雨滴附在她的长发上，看起来像是覆盖了一层薄纱。
她没有带伞，也没有注意到正在下雨。那些雨滴汇聚成水珠，顺着她的发丝滑落纸眼角，最后从她的脸颊离开。
来到咖啡厅，对方已等候多时，脸上原本的阳光也变成疑惑。
“辛晴？怎么不打伞就出来啊。”
他急忙地拿出没用过的毛巾上去，想要为她擦去身上的雨水。
辛晴像是触电般的条件反射，躲开了他的关心。
“我没事。”她冰冷地说。
咖啡厅里的顾客不多，但是店长坚持把黑胶唱片放入留声机上。
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雨越来越大，街道的排水系统显然有些吃力，但还是尽力地让雨水离开这里，以免让它漫上人行道。
“真是奇怪的天气欸，明明刚才还见到太阳来着。”他用自嘲的语气笑笑说，却得到了最冷漠的回答。
“嗯……”
他笑着继续说：“你吃早餐了吗？要不要帮你点个新鲜的三明治？”
“嗯……”
辛晴的沉默令他无法再忍受，于是便开始今天真正的话题：“我们，已经交往了一个月左右了对吧？”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些。
“嗯......”辛晴端起面前冒着热气的咖啡，抿了一口，苦味对她的鼻子一阵刺激，让她打起冷战。
“但是为什么，你对我的态度这么冷淡？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到这，辛晴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或许是刚才淋了点雨，身体有些发凉，又或许，是想起了那个人。
她低着头，眼泪模糊了视线，重重滴落于手背上。
“嘶......”
辛晴的头痛再次袭来，这次没有早晨那般严重。她皱起眉头，双拳握紧压在膝盖上，硬撑着说下去。
“......你知道，今年八月份的那件事吗”？
“当然了，A203号航班在进入国内的领空时越过了机场，冲进海里。”
辛晴深吸一口气：“他.....也在那架飞机上。”
“他？“
“陈雪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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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中，飞机残骸成了鱼儿们的游乐园，乘客们的物品散落在各个地方，有的行李箱受到严重撞击，致使内容物失去了踪迹。没被搜寻到的乘客们被机舱带到了海底。
机体内的残肢，部分乘客的遗体脱离了安全带，漂浮在机舱顶部。
这场意外没有怜悯老人和孩子。哪怕灾难降临，父母依旧死死地将幼儿护在怀中。
装载着鲸鱼的水晶吊坠，被一双手紧紧握着，间歇发出微弱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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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店内，他已经离开了，店长换上萨克斯版《最后的雨》的黑胶唱片。
雨停，阳光终于挣脱束缚，街边五金铺的胖大叔带着长铁钩走出来，将遮雨布上的水顶掉，再收回去。快餐店的小哥用塑料袋垫着，骑上摩托急着去送餐。
那天在楼梯间遇见的黑猫，此时正在马路对面蹲坐着，面向辛晴所在的咖啡店。一辆面包车经过，黑猫匿了踪迹。
辛晴一个人坐在那，看着他为自己点的苦涩咖啡，糖和牛奶未被挪动，依偎在碟子上。
“雪诚还在的话，这杯（苦苦的）东西早就让我喝完了吧？”
“在这里的人如果是你……那该有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