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8-1 中午12:51
诺戈萨 伊勒克斯学院
上午的课结束，雪诚没有食欲地盯着餐蛋三明治。
今早同班的学生里，最差那位也是普通人中顶尖的存在。雪诚看过其他学生的演示后倍感压力。
“不饿吗？”和雪诚穿着相同制服的许老师打完饭回来。
“上完课，我感觉自己用最佳状态去弹，也不如他们随手弹出来的一小节。”
【我真的适合弹琴吗？】
雪诚陷入了自我怀疑。
许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你的天赋。还记得自己刚接触音乐的时候吗？”
“那时候还没认识你和许勤艺老师，没人教我弹琴，也不会看五线谱，只能重复听旋律然后自己在家里那台37键的小破琴上摸索。”
“你该谢谢那个小破琴才对，我们只教了你读谱和一些小技巧，其他都是那个小破琴带给你的。兼顾学业和艺术，你能在正式学琴的三年里拿到国内的八级证书，已经很不错了。”
“就国内证书那含金量。”雪诚嫌弃地摇头。
看雪诚还是面露难色，许老师继续开导：“你不需要和他们比什么，学院里的学生很多都是从小就接触艺术了，你只要静下心来完善自己就好。等你和他们接触多了之后，就会发现他们根本不在乎你是什么等级的钢琴家，或是哪个世家子弟，只要你是真心热爱艺术，他们都会很乐意与你交往。”
西方院校的下课时间要早得多。
两区相隔不过公里，雪诚和许老师乘上双层公交来到对岸。白日的新城区有些冷清，退休老人在街上闲逛，来往的年轻人忙于手头工作，怀里抱着一袋面包，一边吃，一边和电话的另一头交代着什么。不像昨晚。
大型购物超市内的确有更多选项，只是没有合适辛晴的东西。
【衣服？她根本不缺。】
【金银首饰？先不说能否消费得起，她对这些压根没兴趣。】
雪诚逛了一圈，依然没能挑选出能带给辛晴的礼物，最后为了不白跑一趟，雪诚买了一些民族特产。
“这样子哪怕走遍整座城也可能找不到，你知道她喜欢些什么吗？”
雪诚盯着各个楼层的指示牌陷入思考，目光停留在书店。
【Book……书……她经常抱着几本书做笔记……鱼……海洋生物！】
“想起来了，辛晴对海洋生物很感兴趣！”
“这就难搞喔，距离这里最近的水族馆都在其他的城市。”许老师查看随手拿的游客指南。
“啊？”
“问问昂塞吧，这事还得请教本地人。”
超商外，夕阳携着古钟声，翻越那座桥，通过现代建筑的玻璃窗折射到雪诚的眼睛，看着染红的天边，有些微微扭曲，但数秒后就消失了。
行人包括许老师在内都没有注意到天边的异常。雪诚目睹，却还没来得及提醒，记忆似遭到纂改。
他怔在原地。
【刚才，我想要说什么来着？】
昂塞批阅完学生们的理论报告，悠闲地倚靠在躺椅上，欣赏着那片扭曲一刹的夕阳：“又来了啊。”（诺戈萨语）
他细嗅茶香，这时，桌面的固定电话响起铃声。
“您好，这里是博兰度·昂塞（诺戈萨语）。噢是许老师。嗯，有关海洋生物的礼品吗？容我想想……你们在对岸的话，有个地方说不定会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那在哪里呢？”
“在学院过去下桥之后，沿着右边的路一直走，在一个叫雷汀娜的老住宅区里，只是那家店的老板大多数时间都不开门。你们可以去碰碰运气。”
他们回到桥边，依照昂塞给的地址一路过去，找到了那家隐藏在狭路的店。许老师敲敲门，无人应答。他们只好原路返回。
“没人在，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门的背后，蜡烛是室内仅有的光亮，魔女在单人沙发上休息。
“那些人类把我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啊？”（诺戈萨语）
她嗅到空气中夹带的气息，缓慢坐起：“……‘灰色’的味道。” （诺戈萨语）
一本厚重的魔法书轻轻落到魔女的手上，拥有读心术似的自动翻页。
“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年，又开始了。”（诺戈萨语）
魔女一边细声念出上面的古老咒语，一边站起来，法阵在那晚与爱莉丝喝茶的圆桌上浮现，强烈的光线溢出至整个狭小的空间。
萝兰市的乌云追到了诺戈萨，后面几天都在下雨，气温也下降了。
雪诚的理论知识得到了提升，指法上的问题也受到学院老师的专业指导，回去后勤加练习，大一的下学期就能参加更高水准的考核。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练琴的啊？”（英语）
“你们国家的人都喜欢吃酱油拌饭吗？”（英语）
“那天的曲子有五线谱吗？我能看看吗？”（英语）
同堂有几位本地学生对雪诚十分好奇，与他们交流，雪诚的笔记本上多了几行“新素材”。他打算在这几天里写出一首简单的曲子，送给他们。
给辛晴的礼物，却仍没有着落。与海洋生物相关的东西，这座城市寥寥无几。
1998-8-6
5:13
“劳烦你了昂塞老师。”
“不要紧，我经常在周末早起和朋友们去晨练。倒是雪诚同学。”
“我还好，等下在飞机上睡觉就好了。”
地上只有雪诚一个人的行李，他换上了辛晴那天挑选的衣服。
早学院外的街道净是雨雾，这个时间点对诺戈萨人来说还早着。
“待会昂塞老师送你去机场。学院和我们学校的一些工作还没搞定，我得再多留两天。”
雨粉飘飘，落雪般地降下。
时隔几日，雪诚再次坐上昂塞的汽车：“昂塞老师？”
“怎么了？”
“在去机场之前能送我到雷汀娜区吗？我想再去那家店看看。”
“当然没问题。”
【如果没能完成约定，她应该会持续好长一段时间不理我。】
昂塞把车停在学院对岸的河畔：“需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麻烦了，我还记得路。很快就回来。”
雪诚关上车门，再度来到狭路。随时要下大雨的天空越发阴沉，倒是在这种天气下，走在狭路的行人才多起来。
脚下的红石砖被染湿，雪诚跨过隙间微微探头的青苔，以防脚滑。
【这么早，不知道有没有人在。】
门前，他正要抬手敲响，那扇门吱呀地打开了。
“进来。”（诺戈萨语）
在这边生活了接近一周，一些常用语雪诚也能听懂。
他弓着腰进去，只见魔女摆弄着手上的宝石，在沙发上等候。门自己悄悄关上。
“请问……”
“嘘——”
示意雪诚安静下来，魔女瞥了一眼。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跟我来。”她面无表情，身隐于书架背面。
【好嘛，又是中文。】
房间阴暗，桌面上的烛台只能勉强让雪诚看见屋内。各样式的水晶制品在烛光映射下，显出轻微晃动的幻影，似附上了灵魂。
雪诚跟上去，书架后是魔女的工作间。和学院的宿舍差不多大，中央摆放着一口没有水的大锅。墙角的位置有一张工作台，上面有切割过的原水晶，两只要比“霹雳人”大得多的人偶，它们没有眼睛，空洞地依偎着。诡异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让雪诚感到很不舒服。
魔女在工作台抽屉拿了一个小盒子，僵硬地走到雪诚面前：“这个。”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吊坠，雪诚凑近看，一头水晶制成的鲸鱼沉浮于其中。
【和梦里的那头鲸鱼好像，也许是相同品种的。】
原本黯淡的吊坠，在雪诚接触它的瞬间，水晶鲸鱼发出了淡蓝色弱光，可没过几秒，它又恢复原样。
“果然是……”（诺戈萨语）
魔女的表情让雪诚有些迟疑：“请问这条吊坠怎么了吗？”
“没事，东西拿到了，你该去等航班了。”
雪诚凝望着魔女。
【为什么她会知道我的行程？】
“你究竟是什么人？”
“普通的手工制作者。现在，马上带着它离开。”
“可我还没付钱。”
魔女转身离开工作间：“不收钱，赶紧走。”
——砰！！！
回到车上，昂塞好奇地问：“如何？”
“运气挺好，老板就在店里。”
雪诚搞不懂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把他驱逐出来，还不要钱。更疑惑的是，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居然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难道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吊坠暴露在空气中，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是普通的水晶饰品。
昂塞通过倒车镜看到雪诚手中的发光物，略显忧愁：“是要送给你的女朋友吗？”
“是啊，她很喜欢海洋生物。”
辛晴在认识雪诚之前，早已迷上了那片神秘的领域。也许那场梦境，正是辛晴带来的。
森林起雾，可见度不足40米，昂塞降低车速缓慢行驶。
“真希望你能再多留几天，为你授课最多的席菈老师可还想教你更多的知识呢。”
“我觉得是因为大家的基本功都太扎实了，平时不需要老师多说，其他同学就能完成每堂课的目标。大概遇到我这样的半吊子，席菈老师才不会无聊。” 雪诚把吊坠放入外套的内侧口袋。
把雪诚赶走后，魔女终于松了口气：“好累。”（诺戈萨语）
她喝下半冷花茶，窥视他人命运的魔法消耗太大。自那天施展后，魔女的身体状况就和患病的人类一样无力。
魔女坐在沙发即将再次进入休眠：“要不是她会去找你，我才不管这么多呢……”（诺戈萨语）
昂塞把雪诚送到登记处，叮嘱一旁的工作人员：“这孩子是外国人，麻烦待会儿为他带一下路。”（诺戈萨语）
“没问题先生。”（诺戈萨语）
昂塞双手搭在雪诚的肩上，凝重地说：“多保重。”
“嗯。”
【怎么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走到机场外，昂塞哀伤地抬头向天空祈祷。
雪诚静静坐在等候区，著名的诺戈萨作家在杂志上凶狠地看着他。
“别盯着我。”他伸手把杂志架转过去，发现了最新出版的英文报纸上，有几台很帅气的机器：“看看这个打发下时间也不错。”
-一位贵族于耶伦拍卖场高价拍下的战前老相机，回家途中意外发现匣子里的相机被掉包成砖头
-诺戈萨光学开拓者——湖阁·梅尔，于1998年7月30日逝世，‘梅尔 恩雅1995’系列相机成为他最后的作品
-专家预测，多种海洋生物或将于2010年灭绝
【这条，辛晴要是知道，怕是要担心好一阵了。】
“请乘坐A203，由诺戈萨特柏林飞往中国萝兰的旅客，到C1窗口进行检票。“（英语）
【C1是在……】
一位乘务员轻拍雪诚的肩膀：“请跟我来。”（英语）
她将雪诚领到C1人工检票口排队等待。队伍中，至少四分之一是国人。排在雪诚后面，一对夫妻怀中的孩子在大声哭闹，不管怎么哄都无济于事：“可能是饿了吧？呆会上去开些奶粉给他。”男人对妻子说。
外面的雨停了，但乌云仍没有离开的意思，它们汇集起来，响了几声闷雷。
【这种天气起飞真的没问题吗？】
航班没有延误，雪诚顺利地登上A203，老天爷很给面子，一下便安静下来，不再嘶叫。
发动机的声音逐渐尖锐，雪诚拿出磁带播放器，一想到终于可以回家了，他的身心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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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兰市 1998-8-7 凌晨
十多个小时后，播放器的电池早已经耗尽，吃过机餐不久的雪诚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感受到了无比吵闹，他睁开眼，机舱已被惊恐尽数占据。
【吵死了。】
！
猛地颠簸一下，彻底让他清醒过来。雪诚环视舱内。
“出什么事了？！”
回答他的，却只有人们的叫喊声。两边的乘客不是暴怒无常，就是浑身颤抖缩成一团。有的人暴力捶打着机舱内壁，推搡着乘务员，企图强行打开舱门。
！
飞机再次发生颠簸，雪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他扶着座椅靠背，艰难地爬到窗边。
坐在那的外国大叔抱拳祈祷，眼球布满血丝，没有理会压在他腿上的雪诚。
【看到了！是澜空镇！还有萝兰市的机场，只要降落就……】
！
窗户中的临海城市转眼消失。
【第三次……】
折叠餐桌上摔倒的玻璃瓶果汁开始向左滚去，雪诚意识到了：
这架A203，正在倾斜下坠
他在祈祷的大叔旁边坐下来，座位的主人早已加入崩溃的人群。雪诚无力地系好安全带。
那母亲哭着将孩子紧抱，父亲把两个至爱的生命护于双臂下：“放心，会没事的……”
机舱内的一切都处于失重状态，雪诚的听力被逐步削弱，最后只剩耳鸣嗡嗡，再也听不见吵闹声。
患有心脏病的七旬老太在前面的几次颠簸中先步离开，留下空荡的躯壳任离心力甩动。方才拥挤在舱门的暴怒乘客也被甩至一边，驾驶员正努力地让A203恢复平衡，却仍无法操纵这“机械巨兽”。
雪诚绝望地闭上眼，比划着那天米茨院长的祈祷手势：“辛晴，我可能回不去了……”
飞机翻转过来，吊坠从雪诚的口袋挣脱而出。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住。
【这是？】
水晶吊坠在雪诚的掌心频繁闪烁。他回忆起今天的种种不自然：
——“果然是……”
“东西拿到了，你该去等航班了……”
“真希望你能再多留几天……”
“多保重……”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
最后的心跳在雪诚耳边鼓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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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戈萨 夜晚21:12 伊克勒斯学院宿舍
许老师坐在床上看书，一阵敲门声扰了他。
“嗯？昂塞老师，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诺戈萨 雷汀娜旧区
魔女坐在工作台专心地研磨水晶，相互依偎的人偶有一只忽然翻倒下来，魔女默不作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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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兰市 1998-8-7 清早7:23
“雪诚……戒指……还早啦……”
辛晴抱着毛绒玩偶说梦话，却不知梦里的那位已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