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进(一)

作者:茗仔同学 更新时间:2025/4/22 8:56:57 字数:6031

那只黑猫从扶手的缝隙跳下去离开了。

【啊,雪诚可能已经在等我了。】

辛晴两三阶一步跑下楼,前往她和雪诚常去的咖啡厅。那是萝兰市的第一家咖啡厅,是两人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不知不觉,那已是将近五年前的事情了。

见到辛晴,认识多年的老店员就问道:“今天这么早过来吗?”

“雪诚今天从国外回来,我们约好了在这碰面嘛。”

然而,辛晴等了许久,也没见到雪诚的身影,许老师号码发来的简讯里说的抵达时间已经超过了半个钟。

【怎么回事?小雪不是会失约的人啊。】

雪诚没有移动电话,所以没办法联系上他,打给许老师也只收到了“不在服务区内”的回复。

“快要中午了,雪诚还没来吗?”这个点的客人较少,店员小姐征得店长的同意后,解下围裙,坐在辛晴的旁边休息。

“还没哦,他一向很准时的。”

【刚刚开始就感觉很不安,难道是雪诚……不可能,也许只是那边天气不好延误了?毕竟雪诚说诺戈萨也经常下雨。】

店员小姐陪辛晴坐了几分钟,站在吧台后的店长听见了她们谈话的内容,招手示意店员小姐过去。

“偷懒的时间结束啦,我得回去接着干活了。”

“嗯。”

中年男人特意在吧台摊开晨报,静静地去准备咖啡豆。

“习惯很不好欸店长,看完的报纸自己收起来嘛。”店员小姐瞪了眼店长的背影,收拾报纸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她捂住嘴:“……不会吧?”

店长摇头叹息,什么也没说。

店员小姐带着那份报纸坐在辛晴对面。

“那个,辛晴啊……额就是,有件很重要的事儿,想跟你说。”

“怎么啦扭扭捏捏的。”

“就是……”

报纸犹如卷轴那样被打开,店员小姐用双手挡住除那以外的报道。

店长把黑胶唱片从留声机上拿下来,咖啡厅里静得出奇,甚至能听到玻璃窗外,过路行人的说话声。

太阳被阴云遮住,辛晴慢慢把头低下来,店员小姐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见辛晴放在桌面的双手颤抖着握紧。

——“你听说了吗?今天早上有架飞机掉到海里了。”

“真的假的,我还没听到相关的广播喔?”

“还骗你不成,据说是那架A203号,我们这边和隔壁蜃楼的搜救队都派人过去了。”

“唉,坐上那班飞机的人可真惨呐。”

街上的行人如此说道。

“……假的吧?肯定是你们的恶作剧。”

店员小姐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辛晴的话。自己可以说是看着这两个孩子从初中走到高中毕业,等着哪天能听见两人对她说:“我们结婚了。”

“……不用找了。”

辛晴将一张二十元放在桌面,迅速抓起雨伞向外跑去。她在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麻烦去趟机场!”

司机知道,这女孩有非常重要的人也在那架飞机上。在不违反交通规则的前提下尽快赶到目的地。一路上,辛晴不停地给许老师打电话,回答她的只有无数次“不在服务区”的客服录音。

在机场关口,一些人大吼大叫,试图强行闯进去,几位保安站在门口拦住他们。当他们看到里面走出来的人身着公安制服,马上把路让开。

带头那位警察先生严肃地对人们说:“请放心,我们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而后火速地离开了现场,辛晴向里望去,仍留有一些公安人员在关口内部进行调查。

门口一位妇人抱着未满月的孩子,跪在地上痛哭,旁人忍住情绪安慰她。这些人,他们的家人、朋友也在那架航班上。

眼前的一幕足以证明那篇报道说的是真的。

“阿晴!”雪诚的家人也在人群里,看到愣在外面的辛晴。

“小雪他……”

还没说完,辛晴突然使不出力气,雪诚的妈妈在她倒地之前扶住她。

“阿晴?阿晴!”

她并没有昏过去,但是感觉意识被强行从身体抽离,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辛晴能看见雪诚的妈妈把她带到等候区的椅子上,无法开口回应,听力也变得像在海底一样闷耳模糊。

【我这是……灵魂出窍了吗?】

【小雪……真的回不来了?】

辛晴被雪诚的父母送回家中,两家人就这么见面了。

蓄力已久的乌云终于下起大雨,潮湿的空气侵染城市的每个角落,八月绽开的花瓣被强猛雨势击落在地上,被经过的汽车来回碾压,顺着污水流向城市的排污井。

搜救队在海上不分昼夜地搜寻一星期左右,只找到部分飞机残骸和少数漂浮在水面的乘客遗体,剩下的,都随着A203沉入海底。

航空公司公布了遇难名单,受难者的家属们齐聚在萝兰市政府的会议大厅,工作人员把名单投影到银幕,确认身份的只有十来个,被蓝色的原子笔括起来。

雪诚的家人在红色字的那一列找到自己儿子的名字。

会议厅一片哭声。

八月底,航空公司办了一场没有遗体的葬礼,辛晴和陈雪诚的家人一同前往萝兰市和蜃楼市交界处的墓园。

辛晴离墓碑远远的,装香火时,她不敢抬头看一眼雪诚的照片,害怕自己会止不住的大哭。

阴沉的天空随时会下雨,乌云任凭先生的“道术”摆布。

“在我教过的学生里,雪诚是学得最快的。”许老师点起一根香烟,吐出来的浓烟呛得辛晴直咳嗽。得知雪诚出事,第二天许老师就买了最早的机票赶回来,两校交流的事务里,其中一项就是关于雪诚未来发展的方向,昂塞与米茨院长默许许老师暂时放下工作,赶回萝兰市。

“不好意思啊。”许老师把未抽完的烟扔在地上,用脚将它踩熄。

“许勤艺老师呢?刚才还在这的。”

“那小子回去备课了,你也快开学了吧?”

“嗯……下周。”

雨滴轻拍在许老师的皮鞋上。

“下雨了,赶快去避一下吧,感冒就不好了。”说完,老师跑到了入口的雨棚下,重新点燃一根烟。

辛晴的视线在模糊和清晰之间不断跳转,她尽量压制自己的眼泪。酝酿许久的雨霎时倾盆而下,白花瓣和流动的人群像是沾了水的未干油画,被晕开来。

回到家中,辛晴将自己反锁进房间,一头栽进被子。闷到喘不过气了,便露出半边脸,她看见床头柜上的合影,往日的回忆复现在眼前。

·

·

·

“辛晴!快把陈雪诚抓过来,我们借到班主任的相机了!”同班的女生们兴冲冲地喊。

男生们在树底下摆出耍帅的姿势,雪诚想起初中时看过的漫画《龙珠》,模仿起某个角色的造型。

“一二三!”

咔擦——

“好再来一张!”

没等为他们拍照的老师再次按下快门,女生们便闯入取景器内。

“陈雪诚!你女朋友找你!”

“欸等下啊,我们还要拍呢!”其余男生抓住雪诚的手臂,不让他被女生们拉走。

众人跟拔河似的争抢着雪诚,那位老师看准时机,将这一幕写进菲林。

“别扯我衣服!裤子!裤子要掉啦——”

旁边的班级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打闹了好一阵子,女生们终于把雪诚送到辛晴的身旁。平时有空就腻在一块的两人,偏偏这时觉得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站到一起。

“来,你们,呃站到那棵树底下。”

“站树底下不把脸遮住了吗?应该站旁边的花丛前面。”

“你看他们两个晒到眼睛都睁不开了!要我说就应该回教室拍点有故事感的。”

菲林还没卷到位,众人就在在哪拍,拍什么题材的问题上争论起来。

“搞半天他们自己都没决定好。”辛晴无奈地说。

“诶,过了这星期,就很难听见他们吵的声音了。”

辛晴和雪诚蹲在树荫下聊天,将这段记忆珍藏在心里。很快,眼前人就要各奔东西,去工作、复读、上大学,也许偶尔还会再见面,但这种机会会越来越少,直到一起在操场喝汽水的那个夏天只留在泛黄的记忆中。

“哟,你们这边这么热闹啊?”许老师兄弟俩刚上完各自的课,特地下来看看。

和兄长不同,弟弟要斯文许多。兄弟两个相差七年,弟弟刚刚大学毕业,现在处于一边工作一边深造的阶段,音乐的天赋要高于兄长。

“相机给我,我来帮你们拍吧?”许勤艺要过她们借来的相机。

雪诚和辛晴站在树下靠近树荫边缘的位置。取景器里的雪诚挺直身子,辛晴抱着他的右臂,笑着朝镜头比耶。

“好,换个pose再来一张。”

雪诚紧紧牵住辛晴的手,在触发快门的一瞬,闹腾的朋友们一同进入拍摄范围:“给我再靠近一点啦!!!”

他们拼命把羞涩的两人往中间挤。

咔——

这一声快门容纳了最珍贵的时刻,所有人是那样开心。

·

·

·

可谁也没料到,仅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便有一张熟悉的面容被黑白分隔开来。

相框被盖至柜面。

雨滴不断地敲打茶色玻璃窗,嘈杂雨声令辛晴心烦意乱,她挣扎着爬起来。

【入学的资料还没整理好……】

当她站到地板上,身体忽然间失去平衡,所幸是向后倒去,没有撞向房间的其他物品。辛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脑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抱着头在床上蜷缩起来。

这个时候家里只有辛晴一个人,任凭她叫唤也无人应答。持续了数分钟,疼痛才慢慢减缓。

“哈啊……哈啊……”

辛晴瞪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呼吸,似乎有种无形的力压制着她的四肢,动弹不得。汗水浸染湿刘海,紧贴着她的额头。作息进食紊乱让她的嘴唇失去原有的血色。

1998-8-28 萝兰市第五人民医院

【在校门口看到的遮阳棚应该是社团招新的,要不要去看看有什么社团呢?】

【新学校里有观察实验室,不知道使用需不需要申请。】

【我们班里,好像只有我靠来了这学校。】

日光灯管断续闪烁,在密不透风的室内,明亮中让人感觉到昏暗。地上大概有三十厘米宽的白绿色瓷砖被拖得锃亮,辛晴和其他患者在诊室外的红木凳子上等候,嘶哑的播音器每隔一段时间,另一端的护士便通过麦克风喊出下个患者的名字。

“下一位黄金笑,黄金笑,到内科二室就诊。”

旁边的老太在儿子的搀扶下起身,从辛晴的眼前经过,她用余光看着二人走进诊室。

【嗯?刚才我在想什么来着?】

“下一位辛晴,辛晴,到内科三室就诊。”

【到我了。】

“你的大脑没有问题啊。第一次出现疼痛是什么时候?”

内科医生对辛晴的头部进行了大致的检查,结果是没有任何病因会产生这种症状,经过简单询问后,医生建议辛晴去心理科。

他把这边诊断的结果交给辛晴:“你带着这些,直接去五楼的一号室就行,我会打个电话过去的。”

辛晴走出诊室,按照墙上的指示图找到楼梯。这栋楼里有两架升降电梯,一架是急救专用的,另一架是供给所有人正常使用。辛晴不想挤在陌生人中间,她宁愿走楼梯上去。

医院楼梯的每个拐角处都有一扇小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天气。

【又在下雨……】

只见形,未闻雨声。萝兰市下了一个月的雨,几乎无间断,正值雨季,对南方人来说习以为常。

在蜃楼市乡下的外婆打过电话给家里,那边淹了好几个仓库,都是些不怕水的东西,损失不是特别大。但是外公进货的烟花炮仗怕是没法卖了。

【到了上面,人就变少了。】

心理科人少不用排队,辛晴直径找到一号诊室,在门口的不锈钢牌子下挂着一张值班表:

……

星期五下午

李德明

……

辛晴叩响木门。

“请进。“

李医生是个留着齐肩长发、消瘦的中年男性,和平常的医生一样,身着白色大褂。见有病人来就诊,他合上手里那本心经。

进入诊室后,辛晴感觉自己轻松了不少,她注意到医生的桌上放着一个木匣子,镂空处缓缓飘出薄烟。正是里面的东西让她的心海平静下来。

“你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光是看她的脸色就得知,这女孩遇到了非常棘手的问题。

“嗯……一个多月?”

“是什么原因?”

“……”

辛晴的回忆再次引发头疼,但这次却相对轻微。她把雪诚遭遇飞机失事的事情告诉医生。

“嗯,看来是这场沉重的事故,令你的精神递质失衡。除了剧烈头疼,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

“心慌、全身发热、出汗、颤抖,有时候呆在卧室里,感觉到四周在缩小。”

一边听辛晴讲述,李医生一边将这些症状记录在笔记本上,并贴上塑料便签。

“能和我说说那位陈雪诚是什么样的人吗?”李医生试着让辛晴直面自己的病症来源。

辛晴低着头:“我们是初中时的同班同学。那时候我和他并不熟悉,属于见了面也不会打招呼那种……”

·

·

·

初一时期,某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改为自习,教室里的写字声和翻页声让代课老师频频犯困,哈欠不止。

辛晴把未完成的作业撇到边上,抱着一本亲戚送的书看得入神:鲸类,鲸下目哺乳动物的统称,是完全适应于水栖的动物。

【原来不是鱼啊。】

仅有新华字典一半厚的科普书,在有限的纸面空间附上了黑白的图片,每张图片的下方还标注了各种鲸的名字,受限于技术限制,只能勉强看出这些鲸的外形。

辛晴正要往后翻,她感觉后桌有些轻微的动静。她回头瞄,那男生在专心写作业,左手却在桌面上灵活跃动。

“能不能安静点?”辛晴小声提醒。

“啊?”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左手在动:“哦不好意思,习惯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习惯?】

辛晴心里吐槽了一句,接着回去看自己的书。

只消停了几分钟,那动静又来了。这次不是在桌面,而是在抽屉边缘的金属部分。男生看向别处,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看上去,他真的没注意到自己的左手。

【这家伙该不是人格分裂吧?】

只听见他的手指在桌子下面重点了两下,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他发现辛晴正用看怪人的目光盯着自己。

“呃,我怎么了吗?”

“你的左手是封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力量?”

没等他解释,讲台上的代课老师先开了口:“你们两个,自习课不准聊天!”

【完蛋!这老师超不讲理的!】

他急中生智,对老师说:“我有道题不太懂,所以想请教一下……”

“有问题不能下课再问吗?现在是自习时间!你们俩给我到外面去站着!!”

走廊上,两人靠墙吹着夏天的风,蜻蜓低飞,却不像幼儿园课本里教的那样预示着即将下雨。太阳依旧猛烈。

辛晴含着眼泪:“都是你害的……”

“我也被罚站了欸。”

“哼——”

辛晴没再搭理他。过了一会他无聊起来,两只手都在背后的墙上动起来。

“你的手是不是有毛病啊?”

“不是啊,我在‘弹钢琴’。”

“你学过?”

“没有。我是很想学啦,琴行收费实在太贵了,我只能用家里的电子琴瞎练。”

“看不出来你是在弹琴,倒像是手指抽风多点。”

“难怪刚刚老是回头看着我。”

“动静太大吵到我看书了。” 辛晴埋怨道。

两人一直站到下课铃响,代课老师从课室前门走出来:“下次再上课说话,就罚你们抄书。回去吧。”

回到教室,值日生们已经拿起工具开始打扫。

辛晴收拾书包的时候,他看到那本书的封面。

“原来你对海洋生物感兴趣啊?”

“嗯,大海就像是另一个宇宙,数不清的海洋生物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每一个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

·

·

“嗯,原来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 李医生放下笔:“那作为交换,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你。”

“我是由奶奶带大的孩子,我最怀念的就是童年跟着奶奶去田里,她在干活,我就在边上的那棵老树底下玩,晚上回家吃上一口奶奶亲手做的茄子煲,现在回想起来像是做梦一样幸福(笑)。后来十多岁的时候我跟爸妈离开家乡,去其他地区的城市念书,每年寒暑假我都会回去家乡度过。大学后几年课业繁忙,很长时间没能回去。终于熬到毕业了,拖着一大堆行李去乘坐绿皮火车赶回老家,可是我进门后哪都没看见奶奶的身影,也没人在家。直到大伯从工地回来看见我才跟我说,奶奶在半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家里怕影响我的学业就没告诉我。”

说着,李医生把左手举起来,一根由红、蓝、黄三种颜色编制成的手绳,缠在他的手腕上。

“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那天晚上我不停的回想自己学过的心理辅导,但还是止不住眼泪。只能依靠时间慢慢冲刷自己。或许那些生命并没有离去,一直都在陪着我们,只是我们看不见他们。像是‘灵魂’?”

【雪诚,会以灵魂的形式陪着我?】

“人的一生中会经历许多的意外,措不及防,例如亲友的离去。如我开始所说的,你的症状源自恋人的去世,这件事故带来的打击,让你的大脑长期处于高压和精神紧张,影响到了精神递质的分泌,出现紊乱,才有了你说的头疼、心慌之类的症状。”

李医生在专用的诊断纸上写了几句潦草的字:“这张纸,等下去外面取药的窗口给护士,我开了点药给你。记住,一定要按照要求去服用,药物只是辅助。最后是否能摆脱阴影,要看你自己。“

辛晴站在医院门口,望着灰暗的天空。

【我真的能走出来吗?】

身后一对情侣走出来,他们没带雨伞。男生用自己的身躯为对方挡住大部分雨水,两个人笑着冲上街道。

有那么一瞬,辛晴仿佛看见雪诚和自己的模样。

她打开伞,迈入冰冷的世界。

“好讨厌下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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