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晴独自迎来开学典礼,让疲惫尽数占据,时刻沉默的她与周遭格格不入。
入学不久,辛晴了解到学校正准备与社会上的海洋组织合作,相关专业的学生,可以在学期末向学校申请一次考核,通过的话能获得更多深入学习的机会。
这也是她考虑到的,能够有更多时间呆在实验课室里的方法之一,希望借此走出那场事故带来的阴影。
1998-9-19
周末的图书馆只有寥寥数人,前台管理员吹着空调,几乎睡着。
辛晴在公共自习室里,盯着一本手账看了许久,关于鲸鱼的笔记让她想到了曾经的一段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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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从事什么工作?”
“嗯……要我说的话,肯定是和海洋有关的。我原本只把这本书当成普通的教科书看,但是,因为这一句……”
辛晴翻到靠前的某一页,一句话用下划线标注着:地球的海洋生态面临着重大危机:珊瑚礁大量死亡和白化、人类肆意捕杀造成了稀有海洋生物的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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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又来了……”
病症发作,她随即从包里拿出一瓶药:“这药,一次是吃多少颗来着?”
陈雪诚去世的噩梦仍旧缠绕着她,逐渐,记忆力也开始遭受影响。
辛晴数个大概的剂量服用,等到疼痛减轻,她抱着搜寻到的资料来到前台办理外借手续。
原本乌亮的长发失去光泽,夹带数根白丝,视线被刘海遮住了大部分,她的黑眼圈比当初熬夜备战高考时要深得多,也消瘦许多。同专业的学生老师见面的时候,她几乎都沉溺在那片虚幻的海洋。
“热爱学习是好事,但是……这样是不是太过了?她的样子看上去根本就没有好好休息啊。”
“我们去玩的时候也邀请过她啊,但是她好像不想搭理我们。”
“我见她总是带着一些药,是不是身体不太好?”
他们如此评价。
闷热的夏天仍在持续,雨后积成的水潭没过多久就被晒干,点滴挂在爬壁茂植的嫩叶上,叫太阳照得发亮。
从小卖部走出两名学生,手里各拿着一支玻璃瓶汽水。
呲——
大学里开展了热闹的社团招新,各种摊位排列在广场前。烹饪、摄影、运动、历史,就连追星同好会也成立了社团。
“……不洅彽蜩,極臸謿蓅菂諳泺(不再低调,极致潮流的音乐)。这什么奇怪东西?”
辛晴嫌弃地看着手里那张被硬塞过来的海报,五个杀马特男人组成的唱跳团体,以极其夸张的妆容冲她微笑。
天气晴朗,却让辛晴觉感灰暗,如同浸没在海底,那些嘈杂的声音化作气泡,从耳旁攀扶上升。
刚从图书馆借出的,都是以前海洋学科的师兄师姐们留下来的笔记。
“他们现在都在全国各地的海洋组织工作,说不定,以后你也有机会见到他们。”那个图书管理员是这么说的。
辛晴走到一栋楼的楼梯口,撞上一个正在快跑的男生。
“不好意思……”
她丢下句道歉,走上阶梯,没发现自己做记录的本子滑落在地上。
“啊那个,你的东西掉了。”那名男生试图提醒辛晴,活动现场突然爆发出的架子鼓声盖过了他的叫唤。眼看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他捡起笔记本追上去。
“走的好快,去哪里了?”男生呆呆站在二楼走廊的尽头。
盲目地寻找只会浪费更多的时间,他还要赶去参加社团招新活动:“本子上应该有名字吧。要不晚点交到失物认领处?”
打开辛晴落下的笔记本,扉页上只写有一个“雪”字。再翻看里面的内容,确定了对方是海洋生物学的学生,他猜到了辛晴可能要去的地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给她送过去。
辛晴的目的地,就是这栋楼最高层的海洋生物实验室。
推开门,她没有开灯,直径走到窗边把布帘扎起来,并推开窗户通风。实验室并不小,或许是被作业鱼缸和各种设备、药物瓶罐占用了大量空间,才显得拥挤。
其中一个靠窗的鱼缸正面左上角,写着辛晴的名字,内部的控温器械还在正常运作,她正打算拿出笔记本记录。
“嗯?那个本子呢?”
五分钟后
刚才的男生站在实验课室的门口,探出头张望:“奇怪,我没走错啊,人哪去了?”
“有事吗?”
“呜哇!”
辛晴悄无声息在他身后出现。她刚从另一边的楼梯下去寻找笔记本回来。
“吓死我(小声)。你的笔记本掉了,我给你送过来。”
“谢谢……”她接过本子,走进实验室里。他对这女孩感到好奇,明明是放假,而且有校园活动,应该好好放松休息一下才对。
“不开灯吗?”
“这里的灯闸烧坏了,阿叔下午才过来修。”
原本想跟进去参观一下,却在这时,他的按键电话响了起来:“喂?哦马上到马上到。”
刚跑起来,又抓住门框刹车:“我叫梁宇,大二的。”
“辛晴,大一……”
得知对方名字,梁宇飞快地跑起,消失在楼道中。
辛晴独自坐在实验室,把今天的观察日志写到笔记本上,没过一会,额头便开始冒出汗水。
尽管学校给大部分实验室安装了空调,但美曰节省能源,必须经过负责老师的同意才能使用。辛晴觉得沟通麻烦,索性开风扇将就一下。
社团招新现场 舞台后
由于人不齐,舞狮社与后面上场的社团临时调整了顺序,舞狮社所有成员都在等着梁宇。
“社长!师兄!”
“臭小子!又跑哪儿玩去了?”
“来的路上不小心撞到人了,人家落了东西我得还回去。”
“快去换衣服,马上到我们了。”
上一个社团的表演结束,两位穿着略微正式的主持人走上舞台。
“真是令人热血沸腾的演奏,感谢吉他社的成员们!”
“在我们国家,有种多元一体的民族文化,每当喜庆日子,他们就会出现。”
“他们就是……”
“舞狮!!!”主持人异口同声地喊出响亮的名字。
一阵鼓声,引得新入学的师弟师妹们围观。
两头“狮子”在欢快的气氛中相遇,歪着脑袋对视。鼓声逐渐急促,从抖毛、眨眼到腾跃、闪扑,尽显灵动与威猛。
表演的最后,两狮飞跃起来,脚踩木桩,一同站立,“嘴里”吐出两卷对联。舞狮社成员用身上的热汗换来了热烈的掌声。
“感谢舞狮社的精彩演出。下面是由我校合唱团带来的《梦想蓝天》,掌声有请!”
舞台后方,舞狮社员们把道具搬回去仓库,梁宇满脑子都是那位刚认识的女生。
“哎哟!”他抱着狮头直径撞到了仓库门,一屁股坐地上。
“今天搞什么啊?又是迟到又是发呆的。”师兄先看看狮头有没有撞坏,再把梁宇拉起来。
“诶嘿,没事儿。” 梁宇用傻笑回应他。
陷入恋爱的家伙明眼人一下就看穿:“瞧你那样儿,该不会是看上哪个女生了吧?”
师兄抱着那颗狮头,不舍的放回架子上:“今天应该是我和社长最后一次上台了,接下来社团就要靠你们啦。”
“嗯。”
熬过了舞狮社的敲锣打鼓,又是雄浑激昂的大合唱,歌声清晰地传到辛晴所在的实验室,令她无法静下心来。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随身磁带机。那是高中时期用来练习英语的。
【很久没用了,不知道电池还有没有电。】
一首简单的钢琴曲,沙哑地在平头耳机里播放。辛晴对这首曲子无比熟悉,因为那是雪诚在高一的暑假里录的磁带,当时辛晴也在场。
播放了不到二十秒,辛晴按下了停止键。
【钢琴,真讨厌……】
她把雪诚的离世归咎于钢琴。
如果不是钢琴,雪诚就不会因为示范而受到邀请,也不会因为前往伊克勒斯学院而乘坐那个航班,更不会遭遇失事......
这样的话,辛晴也不会和雪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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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时期 距那次罚站一周后
辛晴偶然路过刚开张的咖啡厅,飘荡悠悠的钢琴声汇聚成游鱼的模样逃到室外,她伸手触碰,游鱼瞬间消散。她好奇,这糟糕的琴声是谁弹出来的。
第一次进入,率先经过的前台后,墙上贴着许多老照片,都是些风景照,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
她被与这座城市不同格调的复古装横吸引到,靠近雅座的墙壁挂着各个国家,乃至各个时代的知名人物的画像。店内还收集了许多老物件,一一陈列在这家店里,像是全机械打印机和大画幅留影机,旧时代贵妇欣赏歌剧时用的望远镜。
琴声来自角落那架柜式钢琴,年轻的演奏者面前摆放着几张自写的简谱,手指生疏地跳动于黑白键上。让人一听就知道,他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
尽管弹得不尽人意,店长依然站在他身旁静静聆听。
【弹琴那个人的背影,好像在哪见过?】
辛晴凑近看,果然是他,上次害她罚站的后桌。
待到右手弹下最后的和弦,她上前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巧哦?”
“啊……巧。”他别扭的样子,似乎不想让认识的人听到自己的琴声。
店长问他:“你们认识?”
“嗯,同班同学。”
“哼嗯~看在你帮我们店伴奏的份上,我可以送你们两个巧克力蛋糕。就快烤好了。”
辛晴诧异的说:“我只是路过欸,而且他弹得这么烂。”
“……”他无法反驳,因为自己确实不会弹琴。
“不要紧(笑),就当是给我们店做宣传了,觉得好吃可以推荐给朋友来尝尝。”说完,店长走进后厨开始制作。
他离开琴凳,与辛晴一同坐在旁边的座位。
两人一言不发,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真的很烂吗?”
“和两三岁的小孩子瞎摁有得一比。”辛晴毫不客气地说出自己内心想法。
“就不说点好的嘛?”
“你要是真的喜欢弹琴,干脆往那个方向发展好了。”
“贵啊。”他把琴谱放回蓝色文件夹。
“可是你不去学的话,不管过多少年你还是在原地踏步。找个老师教你,多去参加比赛啊街头表演什么的,总比你现在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来的强。”
“你同学说得对哦。”店长端着两个蛋糕从厨房出来,巧克力的表面撒着一层香草碎屑。
“你也说,自己很想朝着钢琴的方向去吧?虽然起步比别人晚,但你的琴声告诉我,只要能接受正规的音乐教育,你就能跻身世界级钢琴家的名列。”
“店长,有客人点了几份蜂蜜华夫饼!”
“来了!”店长回去继续工作。
辛晴一脸“这戏真好看”的表情,笑着将蛋糕往嘴里送。
他低着头,思考了好一阵:“那就先等我把乐理知识先过一遍吧。要是有成效我一定会找个老师好好学。”
在他思考的这十多秒,辛晴已经把属于自己的那份蛋糕吃完了,但似乎还不满足。
“……(盯)”
“要不,把我的也给你?”他把蛋糕推到辛晴面前。
“呜嗯——不了!吃太多会长胖。”
“真的吗?那我可要开动了哦?”
浓厚的奶油仿佛发出勾人魂魄的声音,引诱辛晴摄入这份罪恶:“来吧亲爱的~尽情享受甜蜜吧~”
【只是两口蛋糕而已,没事的。】
【不行!现在不控制的话,中考会跑不动的!】
【在中考之前减下来不就好啦?现在才高一,多吃点怎么了?】
历经思想斗争,辛晴终于是败下阵来:“……一半(小声)。”
“啥?”送到他嘴边的甜点停下来。
“把你的另一半(蛋糕)给我!”
幸好没入口。他用叉子把蛋糕分成两块,女孩瞬间从阴雨到晴,一口将半块蛋糕吃下去。
那天起,两个人经常聊到一块。辛晴会和他分享自己认识的海洋生物,而他则定时向辛晴汇报自学乐理的进度。周末有空,他们都喜欢约在这家咖啡厅碰面,久而久之,他们和店里的人们也熟悉了。
班上的同学猜测两人是否在谈恋爱,也分别问过他们,得到的都只有模糊的回答:“应该不算吧?“
升学到高中为止,他的乐理学习并不乐观,在兴趣和学业之间他选择了先稳固后者。原地踏步让他将近放弃学习钢琴。
高一的某次班级会议,在那间阶梯教室开展,班主任来之前,他在在坐所有人的目光下演奏起自己谱写的乐章,不和谐与指法错误在系统学习过的同学看来,就是自取其辱。
他的琴声传入许老师耳中。
放学后,许老师找来他们的教室:“陈雪诚同学在吗?“
此时,他还在打扫教室,心想自己是不是闯祸了,但他什么也没干啊?
“今天在阶梯室是你在弹琴吧?我能看看你的琴谱吗?”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在桌面书堆的最底下拿出自己写的五线谱。许老师过目一遍,点点头。
“这个线谱有非常多的问题,还有你的指法……你从来没有学过弹琴对吧?“
听到这,他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辛晴还以为雪诚犯了什么事,来到他的身边凑凑热闹。
许老师把五线谱还给他:“如果给你一次真正学习钢琴的机会,并且不收费,你愿不愿意?“
陈雪诚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他把头抬起来:“当然!“
于是,他正式的踏上了属于自己的道路。每天下午都会留在学校,跟着许老师学习。
“你初中学的那本书,零基础没有人教是根本看不懂的。“许老师把一本新编乐理书交给他,并叮嘱他根据目录的标记来学习。
学校里只有两架钢琴,阶梯教室和音乐教室各放一架。
音乐室只不过是校领导建来做做样子的,里面的钢琴也是转了好几手的货,但好在还能用。高中学业紧张,非考试科目,也就在高一的时候偶尔上一次课。
“中午午休和下午放学你都可以来这里练,放学的练习时间我会来亲自教你。”
“不是还有其他人吗?”他随意在黑白键上弹了一小段。
“其他人家里有钢琴啊。而且他们从小就接触了,能保证每天的训练量就行。”
辛晴总会跟他来到这间教室,听着他的琴声,沉浸在文字海洋里。辛晴手里的科普书换了一本又一本,时间来到盛夏,高一暑假,陈雪诚第一首完整的曲目诞生了。
算不上华丽的旋律,构织出庞大的海洋奇景,靠在柜式钢琴边上吹着风扇浅眠的辛晴被水流声冲醒。
睁眼便看见,清流从窗户溢进,很快浸满整个音乐室。
尚能呼吸。外面的世界犹如深海,却十方明亮,游鱼成群。
庞大的身躯游经辛晴所在的教室,她站起身,摇着他的肩旁喊道:“雪诚快看,外面有鲸鱼!”
男孩没有回应她,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专注于音符的输出。
【这些……是小雪的琴声吗?】
“呜——”
空灵的歌声响彻天际,雪诚的琴声由宁静悄悄转为辉宏,万年乃至亿年的神秘领域此时是那么的清晰明亮。
辛晴轻轻起跳,同鱼儿畅游,她穿过窗户,渴望跟上巨型生物的身影。整个世界处于失重状态,港口的灯塔、街道上的电杆、汽车,它们沉浮于海洋,叫白沫冲刷,黑白的身影游至辛晴的身侧,又来到下方托住她。
辛晴抱在逆戟鲸背后:“追上去!”
“追什么啊?”逆戟鲸发出人类的声音。琴声再至消沉,辛晴被那巨大的海生动物抛于几里之外。大量水母往辛晴这边靠拢,她的脸被深埋其中。
“怎么回事?别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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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水都流地上了。”雪诚蹲下来用手掐住辛晴的脸,向两边拉扯。
“呃……别捏了……”
辛晴这才意识到,刚刚经历的不过是场梦,没有被海水浸泡的世界,没有海洋生物,唯一真实的就是陈雪诚那首完整的钢琴曲,还有那台马达烧掉却仍在摇头的风扇。
太阳可算躲在云后休整一番,使得闯进教室的热浪温度有所下降。
“你是说刚刚听见了我的曲子,然后梦见鲸鱼了?”
“嗯,我还抱着一头虎鲸呢。”
“那样说来,我的第一个长作业就完成了。”
“长作业?”
“许老师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按照他目前来教我的知识写一首曲子。”
“那你选的题材是?”
“你最爱的海洋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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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微小的身影在夜间云层穿梭,它连续地扇动翅膀,一同出发的鸟类早就落后,只有它不分昼夜在孤单飞行。
云下海面泛出清光,它收起双翅向下突破云层,直至距离海洋约五十米的时候,再次展翼。
途径诺戈萨的大片森林,它歪头看着一座废弃城堡。这在诺戈萨很常见,野外到处都有曾经留下来的破碎遗迹。
见到特柏林,飞鸟终于放慢了速度。
伊泽科尔博物馆门前,爱莉丝看着天空足有二十分钟。
“它来了~”(诺戈萨语)
爱莉丝伸出右手,飞鸟稳稳站在她的小臂上。
灯光的照耀让它身影完全展示出来。它并非真正的鸟类,而是结构外露的机械物,似青鸟模样,但身形要大得多。历经长时间飞行,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
爱莉丝取出绑在它脚上的信筒查看信件。
年老的侍者站在爱莉丝的身后:“爱莉丝小姐,您又要离开了吗?”(诺戈萨语)
“是啊,那边的房子需要办一些手续,他们通知我回去一趟~” (诺戈萨语)
“那么,我派人去准备……”(诺戈萨语)
“不用麻烦了,这次我想自己安排行程~” (诺戈萨语)
爱莉丝带着飞鸟回到室内。
“我明白了。” (诺戈萨语)
侍者紧跟其后,对站岗的安保人员说:“今天就到这里吧,该闭馆了。” (诺戈萨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