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寒冬腊月,围着火炉坐,窗外是数不尽的风雪,霜雾弥漫在山野之间。
两个人都是男人,一个中年的,一个老年的,都穿着厚厚的皮袄,约莫几许时刻,两个人脸上露出悲哀的神色。
“你真的要如此吗?”老人问道。
“嗯。”中年人沉闷一声。
“那继续,也重复讲讲那个故事吧。”
“叙述痛苦吗?倒也不错,追求活的感受啊。”
中年人缓缓开口:
“那年我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妻子儿女双全,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房产,称不上多么美好,但也已经填足了我的心。”
“本来是这样的,只是有一天,我的妻子头疼了,也许是熬夜熬太久了,我叮嘱她早点睡,她不听,偏要上网。”
“我别无他法,只得依了她,但是我常常叫她头疼不要老熬夜,也打算带她去医院检查的,她说:‘还是算了,家里余钱不多,一趟检查就大几千,你赚钱也不容易,豆豆(儿子小名)还想要一双球鞋呢。’我也就顺了她的心意,但我万不该顺了她心意的。”
“那年是一个不下雪的冬天,只是天气依旧很冷,黯然的天色夹杂着伤人的风,叫我刺骨的痛,我结束了一年在工地上的劳作,拖着疲惫身躯回到家,家里的儿子女儿都在写作业,他们是好孩子啊。”
“我回到家,准备喊妻子做饭吃,只是怎么喊都不答应,我不知自己怎样的神色,只是走到房间内,看见电脑屏幕亮着,荧光幽幽,发觉妻子不再那么年轻,脸上皱纹也多了,自觉亏欠了她,于是打算叫上她去。”
“她睡着了,我叫醒了她,只是不到几分钟,她又睡去,我只觉得她太困了,把她搬到床上去,敲了敲儿女的门,叫豆豆、欣欣(女儿小名)去睡觉。”
“一觉醒来,早上了,她说她头更加疼了,我找了个药铺,叫医生给她看一下,那医生说:‘这个头疼就吃这个,那个……’他说的药名我记不清。”
“只是谨遵医嘱,叫她早晚服了两剂,见得一点好转。”
“夜依旧深沉,雾蒙蒙的,妻子说她想去看海,我没答应,她是光省的,兴许怀念家乡了。”
“我睡到一半,醒了,发现电脑开着,妻子坐在前头扒拉着什么,是网购界面,我十分不解,也有点生气,勒令她回去睡觉,不要伤及身体。”
“只是日复一日下去,有一天她头疼的实在受不了,人也变得暴躁,我立马背着她去往医院,半路才发现,自己的鞋早在几个月前就破了,只是没有在意,我把她送到医院,挂了专家号,花了几千做了x光,又花费了许多费用,最后专家得出结论,脑癌晚期,恶性扩散,已经压迫脑神经了,切除手术成功几率只有3%。”
“你知道我有多崩溃吗?我的心都要炸了,几乎一种无尽的恼怒似鬼一般噬咬我——是对我自己的。”
“我看了下医疗费用,我联系了许久不见的亲戚,朋友,以及家人。”
“东拼西凑才得到第一笔手术费,第二笔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承担,我…………”
“后来,我在与她的交谈中,我质问她为何这么晚还用电脑?这也是一种无能。”
“她说:‘你的鞋子,破了啊,我见你不好走路,只是始终找不到满意的。’我的心似乎被一支针扎过啊,我恨呐!我恨自己不早点带她来医院,我恨自己的无能,我恨自己的一切!!!”
“我也对她这么说了,你知道她怎么说吗?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个人支撑起这个家,她是我庇护下的燕子妈妈,而我是屋檐与房梁。”
“……我……我……”中年人沉默着,他忽然摆了摆手。
“后续我仍旧凑钱,一天打四份工,上午工地做事,中午送外卖,下午去当环保工人,晚上则当保安,保安算是轻松得了,还能休息。”
“但仍然不够,我不论如何努力,她终究是死了。”
“孩子不应该陪我过着苦日子,我为他们找了个好人家,并且写了许多信,包含着我的对不起以及我的沉默。”
“如今这个地方,你知道吗?这是她的家乡。”
“我与她同来的。”
中年人拿出鼓鼓囊囊的背包里的盒子,盒子上有着一个阳光明媚般的女人,笑得很灿烂,一双杏仁眼目光始终如水般的望过来。
“她说想回家看看,没想到我也是让她这般处境,我也想好了,同她意,深沉大海。”
老年人叹息,从冰箱里拿出水果。
“吃苹果吗?”
中年人接过,痴痴看着,这很像那个女人的脸啊,红彤彤的站在雪地,海边一望无际的雾里隐现着渺茫,一种悠扬的歌声似乎也传来了,在那远处。
中年人狠狠啃食起来,发出某种啮齿动物的声音,夹杂着哭腔,泪却无法留下来了。
这是他的末路,她爱的女人站在前方。
中年人接过老人递过来的水,连果核也吞下。
狼吞虎咽过后,大口喘着气,似乎肺已经被玻璃碎片划破,只想破烂的风箱一涨一缩。
中年人走了,门外的冷空气涌入温暖的室内。
“真的要如此吗?”老人朝着屋外喊。
没有回应,只有一声“噗通”。
老人叹息一声,似乎这雾也是叹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