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大概是疯了——迷迭香如此想。
你若不改变自己，最终只会招致你个人的毁灭——而玫瑰的劝诫又回响在自己的耳畔。
自己若是能心无旁骛地执行好任务，一切便会万事大吉……吗？
若真是如此，那么自己心中的痛楚又是何物？那是油然心生的真情实感？抑或是敌人诱导自己落入的软弱深渊？究竟何物为真？
迷迭香在想，欺骗着自己的，不是眼前的少女，而是心中的真我。
之所以注意到这一点，是因为她在叶莉诺的身上，看见了过去自己的影子——明明双手无力，却仍想扼住命运咽喉的梦想家。
而此刻，驻足与沙画之上的那位天真的梦想家，向迷迭香抛去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愚见：
“我坚信着，记忆一定会温柔以待每一个人。”
“所以我能请您和我做一场实验吗？我知道您心存善意，我们的梦也一定有很多相通之处，如果是我们的话……就一定可以……”
叶莉诺的眼眶中奔走着的浪花，追寻着离去的潮水而下坠，沉没于沙之海洋。
她试探性地向迷迭香迈出了步子，并向迷迭香投去了乞求的眼神。迷迭香清楚，这不是弱者的求饶，而是对于未来的祈盼。
自己在这个女孩的眼中又是怎样的存在呢？难道是能够得以依靠的神明？迷迭香并不明白，也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个女孩心慈手软。
迷迭香将枪收好，如是做出肯定回复般摊开双臂。她看见叶莉诺身后那一长串厚重且扎实的脚印，还有那不容任何人质疑的决心的光彩。
“如果是我们的话，就一定能战胜记忆。”
叶莉诺撞入迷迭香的怀中害得迷迭香一个踉跄，脚尖在湿濡的沙地上留下一道伤痕。好在及时而来的海浪又伴随着风光无限而来，疗平了裂痕，缝补了心。
无言却又似说了一切，迷迭香只是静静地搂住了泣不成声的叶莉诺，任由其潮湿的涕与泪染上自己纯白的大褂。
“我已经做过这样的实验无数次了，可却从来没有过奇迹的降临——没有哪怕一个人能恢复记忆。所有的实验结果都指向一件事，丧忆症是不治之症。”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愿放弃。”
“哪怕这样的努力只会是徒劳？”
“徒劳也无妨。”
“你的命运不会因此改变，仍旧面临着毁灭也无所谓？”
“被毁灭也没关系。”
“你太天真了……”
“可也只有天真的人才能看见，真正美好的未来会是怎样的模样。”
迷迭香的这些问题，也同样在询问着自己。
她闭上了嘴，只是一味地搂着叶莉诺，将手指伸入她的发丝间，谛听着她的真心。
迷迭香终于知晓自己为何会对这个女孩如此仁慈——不是因为这是恶魔的伪善，而是因为叶莉诺真的是一个可爱的女孩，仅此而已。她就是无法对这个天真可爱的女孩放手，也无法对自己的真心放手。
叶莉诺什么也没做错，只是心怀着不切实际的梦，自己不该将这样可爱而又可怜的女孩逼上绝路。
“无论如何，我们先把这幅画画完好吗？莉诺。”
“嗯，我也正是这么打算的。”
为了画一幅为了消失而画的画，她们手握木棍，于那不曾有第三人驻足的沙地之上，勾勒出梦的轮廓、梦的弧线、梦的乐章。纵使这一切都将是很快会消失不见的南柯一梦。
最后，叶莉诺于绘图的中心画上终止的圆，并停止了腰板，擦拭着从发丝间滑落至下巴上的汗珠，并向远方立于沙滩高处的迷迭香震起双臂。
“怎么样？能看得出画的是什么吗？”
“老实说，是幅很烂的画……当然这主要是我的责任，好在看得出来画的是什么。一条长着翅膀的鱼——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没错！”
欢笑着的叶莉诺迈着轻盈快活的舞步跃出了画中，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地接近着迷迭香。其兴高采烈的程度，说是远胜于此刻的阳光也毫不为过。
“很不错的意象对吧？纵使是饱受记忆摧残的鱼儿，也有着能飞跃出水面的权利。只是可惜这种生物并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物种进化论可真是绝情呀。”
迷迭香注视着保持着笑容的叶莉诺，舒心涌入心头，便也以笑语回应：
“不，这种生物的确是有的哦，名字就叫做飞鱼。”
“原来是有的吗？我还以为我是原创！”
见叶莉诺失望的可爱眼神，迷迭香无可奈何的摊开手，并将视线移向波光粼粼的海面。
“不过这种鱼也确实不会在这片海域出没就是了，没见过倒也正常。”
“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哈哈，我骗你干嘛呀，真是的。不过这么看来，这个世界还真是宽容大度，会飞的鱼也并非是活于幻想植物……纵使是鱼，也有飞翔的权利。”
“那么，我也有朝一日能飞翔吗？”
叶莉诺以期盼的目光注目着眺望蓝色原野的迷迭香，这样天真的想法让迷迭香“嗤”的一声捂嘴一笑，笑后却是若有所思地低首。
“我想……嗯……一定可以的。”
“嘿嘿，还说我天真，你自己不也挺天真的吗？五十步笑百步！”
叶莉诺的脸上确确实实地泛起了桃花的涟漪，悦色之盛恍若梅季之雨。
“不必这么刻意地安慰我啦，我也不是很脆弱的家伙。”
叶莉诺用薄如蚊鸣的声音如此说道。
随后，艳阳的伟力再次回归至叶莉诺的脸庞，她高举起双臂，挥洒着她自天而得的那份活力，并高声呼喊：
“接下来，就该为这幅画做最后的收尾咯——把它交到海洋里面去！”
叶莉诺扭扭捏捏地向迷迭香伸出了手，费尽全力也只是握住了她的一根手指。但她并没有就此罢休，她的贪心不止于此。她以这一根手指为起点，渐渐地握住了迷迭香的整个手掌。
那似乎是在说：请你将我拉出泥沼。
迷迭香没有分毫的抗拒。
“走吧！迷迭香。让我们在海边跑来跑去吧，唤起风暴！这样潮水才会涨起，我们的画才能到它该去的地方。”
然而叶莉诺的表现不像是给了人以拒绝空间，看似纤弱的手臂却爆发出惊人的蛮力，拖拉着迷迭香迈开了腿，一同向海潮的家园奔去。
前往，前往。直到海水没过膝盖、砂砾轻吻脚尖、笑容不再翻篇、记忆得到安眠……
迷迭香很想提醒叶莉诺：她的手心出奇的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