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如此弱小。
他们又是如此可爱。
纵使是记忆仅有七秒的鱼，也有能飞出水面、振动翅膀，于海与天相接壤的方寸之地饱尝阳光的时候——是叶莉诺教会了迷迭香这一点。
天地逐渐熏黑，西方浑浊的空又染上了不显凄清的暖色，不为世人，只为沙滩缔造了令人沉沦的华景——辉映橙光的沙，褪去湛蓝的水。两名少女的脚就此懈怠了。
“文明一点，有人看着呢。”
迷迭香满脸轻松自在，静坐在沙地之上，注视着动作不雅的叶莉诺。
“脚趾缝里卡进了泥沙，很痛的啦！再说这附近不也就只有我们吗？哪来的有人看着？”
“我不是人吗？”
“你的话，”叶莉诺抿嘴一笑，“让你看到也没关系。”
“那我可真是感恩戴德，大小姐。”
迷迭香打趣地揶揄着叶莉诺，惹得对方心一急，便把脸颊烧得通红、红得臌胀。
不过，叶莉诺并非三岁小孩，也清楚这不过是排忧解闷的插科打诨，故作生气的脸很快便归于宁静，眼睑的笑意也趋于收敛，淑雅的神色与落日余晖相衬。
“该表达感谢的，是我才对吧……怎么让你抢先了。”
“若你真想表达感谢，就拿出一点诚意来。只是道谢的话，我可不会草草接受。”
“唔……”
叶莉诺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仅仅只用眼角的余晖包揽迷迭香的身姿，随即又举目眺望远方。
好奇叶莉诺目光所及之物究竟为何的迷迭香眨巴眼睛，顺着叶莉诺视线的指引远望，看见的是海滨礁石上停步的白鸟。它呆呆地摇晃着脑袋，喙中似乎叼着一根薯条。
当迷迭香赞叹于万千世界、生物千奇的可爱姿态时，一股暖流悄无声息地步入她的耳畔——那似乎是何人的鼻息。
随后，无声接近的叶莉诺在迷迭香的脸颊上留下了红唇的余韵、少女的芳心。
迷迭香未曾注意到，夕阳余晖的遮蔽下，那女孩的脸颊可从未褪色。
半晌后，迷迭香伸出手指，如是回味刚才的遭遇般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并诺诺地问：
“这个吻，是感谢吗？”
“不，”叶莉诺放声回应，生怕迷迭香听漏一个字，“是告白。”
随即，迷迭香看见了叶莉诺绝世的笑容，那朱唇皓齿下的一颦一笑，都无不让迷迭香于心底感叹美妙。
潮汐已然吞没画作的大半，但心中的温度分毫未减。
“那么我可真是一个罪恶深重的女人啊。”
当迷迭香回过神时，那礁上鸟已经不知去往何方了。
“我觉得，我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
“嗯？你想起了什么？”
“我想，我曾经的那位爱人，ta一定是个多愁善感、优柔寡断的家伙，ta所流的泪、流露的笑，都是为了我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而我只是一味地向ta索取，却总是不知回报……”
“心中只有他人，一切皆以他人优先吗？真是个博爱的理想主义者呢。”
叶莉诺一淡雅的笑容表示同意。
“但是我……”
叶莉诺忽然将手指搭在了迷迭香的手指上，并温柔地勾住。
“我最爱这样的家伙了……有这样的人在我身边，我又还有什么心思抱怨什么时日无多呢？可我大概是不会明白的吧、不会明白……”
“明白什么？”
“上天为何要这么惩罚我。”
迷迭香选择了沉默，只是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叶莉诺的侧脸。
落日余晖打在了正正好好的地方，此刻的沉默也恰到好处，让叶莉诺有了调节心境的时间。
收起那不合气氛的忧愁，叶莉诺坦然地新起话题：
“说起来，‘迷迭香’是一个代号对吧？花语是‘留住回忆’吗？勿忘我……可真有诗意呢。”
“嗯，我们公司的员工出于保密的需要，一般都采取代号相称。代号也与地位有关，花名最上、诗歌名次之，再之是地名，最后是菜名。”
“那我猜，底层员工一定很容易饿吧。”
“欸。还真是，员工食堂总是人满为患。好在，像我这样的身居高位者，身边不乏打饭的‘下人’。”
“有意思……不过，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叶莉诺紧扣着迷迭香的手指。纵使十指相接，她的指尖还是在不住地颤抖着。
“我想问的，是你的真名。”
“紫阳——我的真名是紫阳。”
迷迭香回答意外的果断，让叶莉诺忍不住于心底吐槽：说好的保密呢？
不过那份暖意，确确实实的传达到了。
“紫阳吗？真是个好名字呢。我一定会好好地、永远地记在心底……”
“绝对不会将其遗忘。”她低下头，如此轻语着，“就算遗忘了自己，也是如此。”
海风轻拂，送来一日之内、天地之间未尽的暖意。这风儿，不去扰动他人的心弦，不去干涉他人的爱恋，无声无言却情谊不减。试那些问感谢的语言，能否装进精致的信件，飞向目标所在的天边？
叶莉诺所渴望的理解、认可、尊重，如今都在迷迭香这里一一得到，这便足矣。
此刻，贪心的少女已然知足，记忆也懈怠了。
“叶莉诺……”
迷迭香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看见她面露难色，久久未回应一句话。
“如果丧忆症加重了，可要告诉我哦，不要逞强。”
“不，”叶莉诺摇了摇头，“没事的。”
随后，她默默地凝望海面，眼睑轻轻垂下。藏于她眉中的淡淡忧愁探出了头来，但很快又被温柔的海风吹去，如同轻烟飘散飞逝，成为了前往深远夜空的旅客。
“紫阳……”不久后，叶莉诺试探性地呼唤了迷迭香的真名，而对方则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排斥。
“在，听着呢。”
“时候也不早了，你要走了吗？”
“我是闲人。你若想让我留下来陪你，那倒也并非不可。”
叶莉诺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色，她的手不自觉地紧握着紫阳的手，二人的脸膀也在恍惚之间靠近了些许。
“那么，就请你留下陪我，一起度过今夜好吗？我们相识还不足一日，我不敢向你多去索求些什么，所以今晚……唯独是今晚，我想和你一起度过。”
在那黄昏的落幕之刻，日轮沉眠于海平面之下后，少女的眉下，又一场雨，悄无声息地光临。
无声却又似说尽了一切，叶莉诺揩去了眼角冰凉的浪花。
“我怕……我怕……”
“那么，只有今晚。”迷迭香抱住了身形消瘦的叶莉诺。
不，是今后的每晚，都由我来道出那声晚安。无论是你，还是你们——迷迭香于心底如此默念。
今天，就让它就此流逝吧。也无需去挥手道别，因为今天的明天将比今天更为美好。
沙地之上人影退去，而在那小渔屋的屋檐之上，一只白鸟于此小憩。它看着渔屋的灯光亮起，一时间灯火通明，又很快暗去，只留下如泥酣睡的鼻息。
而那幅画，已经彻底被潮汐抚平，沙滩终于重归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