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音韵,永远比其它三季更为热烈、更为激昂。
“喂!老大!那家伙抢走了我的薯条啊!”
口中叼着薯条的鸽子盘旋上天,在空中舒展着自由的羽翼,很快便筋疲力竭似地落于渔屋的屋檐之上,呆头呆脑地吞食着刚才掠夺而来的战利品,颇有海盗之雄风。
今天的海潮意外的平静,海洋之母不愿一大早就不知人心地大发雷霆,只是以微小的凉风轻抚孩子们的面颊。海鸟争相喧鸣、鱼儿齐跃海面。
那幅画,已然被海洋签收。
先行一步苏醒的迷迭香伸着轻松自在的懒腰、捶打着自己硬邦邦的身躯,终于是逃出了睡魔的束缚。明明只是木地板,却又让她感觉比任何柔软的床都令人睡得安心。
斜阳似如无孔不入,透过木窗间的窄缝溢入渔屋之中,指引着迷迭香打开窗户,以此一睹外界的大好风光。
她所亲眼看见的,是闪耀波光的海面,青光倒映于天,海面与苍穹都是清一色的湛蓝。光影鸟**相辉映,于那天地之间的狭间悠然地流转。
目前的世界,尚且是一片大好。
迷迭香回首望去,面色茫然的叶莉诺还是贪婪地**着梦境的甘美汁液,似是久久不愿醒来。
迷迭香可不是什么喋喋不休的严厉老妈,还是选择放纵叶莉诺的贪睡。这可不是娇惯,而是来自少女间的小小偏心——迷迭香可没这么对待过她的下属。
那么自己也只需要赏玩窗外风景,品味一个十足的夏日清晨,静待叶莉诺苏醒即可。
但打刚才起就一直被迷迭香所忽视,现如今又得到她的注目的一团黑影,却让迷迭香呆愣在了原地。她只是注视着黑影所在的地方,看着它不断逼近。
黑影的真面目随着她睡意的淡去而逐渐清晰——那分明就是一支严整的军队,有数十名步兵与数辆坦克。
迷迭香很诧异,回过头来望向叶莉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如死一般惨白的睡颜,随即明白了现状。
“怎么才一天,丧忆症就已经加重到突破临界值了?”
而此时,叶莉诺如是察觉到坦克驶来地表的震动,终于是从睡梦中脱离,并轻轻地揉搓着茫然的睡脸,对着迷迭香有气无力地询问:
“你……是谁?”
迷迭香不知该如何回应眼前这名距离化身怪物仅剩一步之遥的少女,但她没有时间可以花在毫无意义的犹豫上了。
她的大脑意外地清醒,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你先待在渔屋里不要出来。”迷迭香如此叮嘱叶莉诺。
而叶莉诺只是蜷缩着身子,淡淡点头。
迷迭香披上了自己的大褂,走出渔屋。
在那支军队的正中央,一抹红色的人影引起了迷迭香的注意,并让她不禁呢喃:“玫瑰到底有多在乎我,居然会亲自出马……不过这也挺让我期待的,不知道玫瑰知道我这次会站在她的对面时,她那狐狸脸会扭曲得多么难看。”
而当玫瑰目睹迷迭香走出渔屋时,便用犹如可传至千里的洪亮声音向迷迭香搭话。
“任务进展如何?为何直到现在也未能解决?希望你的借口不会让我感到无聊。”
“回司令,我认为叶莉诺是一名特殊的迷失者,出于我身为科研人员的职业病,便多研究了一会儿。”
“你说的研究,莫非就是画沙画和聊天睡觉?”
被指控胡作非为的迷迭香神色不改,只是不动如山地回应:
“不,司令。你也清楚,记忆不是用区区机械仪器便能驾驭之物,若不穷尽各方手段,便难以觅得成果。”
“那么,成果呢?难道放纵那女孩的记忆崩溃就是你的成果吗?”
玫瑰此刻却显得还很冷静,身上还是披着身为一军之帅的定力与自信。
“不,我觉得……”
迷迭香正准备反驳玫瑰带刺的指控,身侧的木门传来的“嘎吱”的转动声却打断了她嘴边的话,害得她不禁将口中的话语下咽进肚子,并愁眉苦脸地质问不顾劝诫走出门外的叶莉诺。
“我不是让你别出来吗?!”
“有这么说过吗……”
还没等失去记忆的叶莉诺为自己辩解些什么,迷迭香的余光便留意到军队之中突现的一道刺眼的闪光,便大叫着“危险!”一把拉开了叶莉诺。
那发悄无声息破风驶来的狙击枪子弹没能得手,只是击中了渔屋,木屑飞散。
“啧,打偏啦!都怪那只鸽子抢走了我的薯条,害我饿昏了眼。”
迷迭香接住叶莉诺后,立刻让其躲在自己身后。她自己则是以身体拦在叶莉诺的面前,并大声呼喊:
“不许开枪!”
“我有说过,劝你不要再两边摇摆不定吧。难道你忘了吗?”
居高临下的玫瑰以极为冷漠的语气控诉着迷迭香。她非但没有怒发冲冠,反而异常的冷淡、绝情。
“不,我没忘。我始终站在人类这一边,从来不存在所谓的墙头草行径。我很清楚到底哪一方才是正义。起码在我看来,会逼死这样的女孩的绝对不是正义。”
“正义?小孩子过家家才会用上的名词。我只关注现在的局势——你可是在偏袒一个迷失者。”
“是啊,那又如何?”
强咬着牙以孤身之姿直面整支军队的迷迭香故作坚强,只有依偎在她身后的叶莉诺能注意到她满头的冷汗。
迷迭香也并非热衷妄想的愚者,她很清楚局势对她而言有多么的不利。但她不会后退哪怕半步。
“你……是在保护我吗?”叶莉诺在迷迭香的耳畔如此轻语,她的声音明显因恐惧而颤抖。
“对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要尊重你给我的那份记忆。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我们实际上还约好了今天去哪里玩呢。稍等一会,很快就会结束。”
迷迭香温柔地予以回应。她心想,自己非得让叶莉诺活下去不可。
尽管她的脑子清晰地知晓,打动玫瑰那个冷血生物是纯粹的天方夜谭。
迷迭香高声向玫瑰求情:
“她的确是特殊的迷失者。这次记忆恢复实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成功,她确实出现了一定的记忆恢复现象,只要能再花上点时间,再努力一下的话……”
“闭嘴吧,少校,”玫瑰如是魔鬼般的低语让迷迭香失声,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词,“丧忆症之所以无法医治,并非因为实验失败,而是因为实验成功地证明了丧忆症是不可治愈的。这可是你和你的团队亲手完成的实验,你该不会是忘了这一点吧?”
丧忆症流失记忆的速度是呈指数增长的,只要记忆还在流失就不可能有得以痊愈的一天。
而阻止记忆流失的方式,根本不存在。
就像是当今的绝大多数人们不知道什么是遗忘一样,人们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不让人遗忘。治愈一事被证实为死局。
迷迭香一时间无言以对。她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她遗忘了一件事:这一切从开始就注定了结果。而她却傻乎乎地去做着无用之功。
她本不该遗忘,但现实却是如此,她真的忘了自己曾经做过的实验。
迷迭香这才发觉,自己也得了名为丧忆症的绝症。
“你也是没救了呢,迷迭香少校。”
玫瑰只是轻轻挥手,示意狙击手举起枪。
“我想你很清楚,为了记忆维和视野,我们公司的每个人都应当在大义面前英勇赴死。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对吧?”
为了不成为忆兽而被杀死的觉悟。以及为了活下去,拼上一切去反抗的觉悟。
“呵,”迷迭香强忍着内心摇晃不止的不安,坚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架势,“这是当然!”
然而,手无寸铁的迷迭香是多么的羸弱。她的话语在玫瑰的耳中就如同跳梁小丑的无病呻吟,让人想快点重回清净。
于是,玫瑰挥下了手,狙击枪的枪口迸射出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