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这算什么？”
听了宋暄的话，云无心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明明知道很危险还硬要接镖？钱再多也没小命重要吧！人是墨家的就让他们自己接回去！干嘛非要管？”
“你还是不明白。”宋暄端起茶杯，“镖局本来就是在刀口舔血中过日子的，镖师磨炼武艺，为的就是保证货物万无一失，对于他们而言，信誉比什么都重要。”
“那也不需要刻意玩命吧！？”
“已经习惯了。”
“什么……？”
“如果你习惯了每天晚上吃肉，忽然有一天别人告诉你，以后每天晚上只能够吃两根青菜，你能接受吗？”
“凭什么啊！”
“一样的道理。”
视线转动了一瞬，宋暄的左手淡淡地向后一缩，放下了茶杯。
“你用左手拿东西啊？”云无心的眼神有点惊喜，“我妹妹本来也用左手的，但是我都用右手，后来我们相互看不惯，就打了一架，最后两只手都会了。我看你拿扇子的时候用的是右手，是不是也一样两只手都可以用？”
“你有妹妹？”
“嗯！不过比你要小，也没有你高。”
“是吗，我和我哥哥不熟。”
云无心愣了愣，如果他刚刚没有看错的话，宋暄刚刚的嘴角的确是上扬着的。
明明就是脸上在笑的样子，眼底不经意间流露的真实却并非如此。
娇媚软糯的姿态下，隐藏的是近乎洁癖的薄幸。
想想自己之前觉得“孟华娆”非常讨厌奇怪，大抵就是因为这双眼睛的缘故。
在她刻意去扮演别人的时候，改变了容貌、改变了说话的方式，甚至将自己套入那个人的生活圈子，努力做到万无一失。
可她的眼睛却暴露了自己，那绝对不是正常人会有的眼神。云无心自下山以来见过许许多多的眼睛，守城士兵那样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凌骏那样嫌弃到恨不得直接掐死的、林晓晓那样乖巧顺从的、武凝月那样自我放弃的……
没有一个人的眼神，会像她那般柔软，那般冰冷，划分出含蓄礼貌的距离。
“孟华娆”这副皮囊所难以支撑的东西，如今正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自己面前。
“自钧琉文化流入根延，许多传统行当遭受冲击，不得不被迫作出改变，镖局就是其中之一。”纤细的手指拂过茶杯，却没有再次拿起，“以前镖局押送大多都是价值极高的物品，如今送信和一些随处可见的东西却成为主流，所谓‘英雄毫无用武之地’，正是这个道理。”
他们磨炼武艺，严格要求自己，不是为了送这些小玩意的。
琥珀镖局作为天下第一镖，自然也会审时度势，适应潮流，然而在这份表面上的平静之下，作为武者的心与血液，却早已按耐不住焦躁与沸腾。
这是融化在他们骨子里的一种血性，难以压制消除，唯有挑战拼搏。
所以镖师才很少成家，就算娶妻生子，也多是追求一致，最终步上同样的道路。
“更何况委托人虽是墨家，覆雨翻云也定是在看着的，于进于退，于公于私，琥珀镖局都注定无法抗拒这趟押镖。或许，这就是人们经常说的‘命运’。”
“那你现在的这个样子，算是在抗拒命运？”
宋暄眼里冷冷掠过一抹诧异，嘴角的笑容悄声无息的消失了。
“你在说什么？”
“就是，你其实一点也不想喝茶吧？”
云无心站起来，手自然而然地伸过去，他的手刚碰到宋暄的指尖，茶杯就被扬了起来。
已经放到凉的茶水，尽数被泼在了云无心脸上。
“……”
慢悠悠地抬起了手，云无心缓缓抹了把脸，接着又用手臂在眼睛上来回蹭了蹭。
“我惹麒麟生气过好几次，她都没用冰块直接甩我脸。”
眼睛眯了起来，云无心用很轻描淡写的口吻无所谓道。
“被我说中了，然后害怕了？其实你大可以不用这么警戒的。再说，任谁看到你端着半天都没真的碰一口的茶杯，都不会认为你是真的想要喝掉，觉得你是讨厌它还差不多。”
他刻意说一番话，一方面是因为真的被宋暄的举动给吓到，从未接触过的敌意与抗拒激得他眼泪都差点飚出来了；另一方面，他觉得有必要澄清自己，同时狠狠地指责她。
下一句话就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来进行打击报复好了。
正当他打算用险恶语气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却看见宋暄像切换了人格一般惶惑地低垂着眼帘、露出了与她先前极不相称的脆弱脸孔，像是个正等待着酷刑降临的小孩子。
仅仅一瞬，却让云无心清楚地感觉到，她自己也没料想方才会作出那种举动。
就像是本能一样，可以主动去碰触他人，却拒绝外界的一切事物靠近。
“对不起。”道歉的模样非常老实，态度也很诚恳:“是我做的不对，我不该用茶泼你。”
“不，这个……”云无心的嘴角抽了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种人。”
宋暄带有自嘲意味的轻笑了一下，抬起的眼眸已经恢复了之前骄阳般的明亮，神情娇艳又冷感。
“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想要什么补偿直说就好。”
“我……”
“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违背不该违背的，我都会做。”
克制着体内某处的颤抖，云无心听到了自己阻塞般心有余悸的气息声。
这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是怎么回事？
明明受到伤害的人是自己，想要报复的人也是自己，可眼下这种让人丝毫提不起劲的……
“那就这个好了。”
缓了缓神，云无心想到了新的报复方式，他抄起手，挺起胸膛，脸上挂着纯洁无辜的笑，嘴角翘得高高的。
“来，你亲我一下。”
“在这里？”
嗯？等等，这话怎么感觉问的不对。
她难道不应该先震惊一下，再羞怯一下，最后恼羞成怒又无法反驳……
只有这个样子，才会有报复到位的快感呀。
“就这样？”
但是，她的样子却充满了不可思议。
“要点钱或者留下什么承诺，不是更加实际一点么？”
一边无可奈何着，一边用左手扯住了他的衣襟。
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呢？又是什么时候抬起膝盖的。
她的一条腿压在桌子上，碰到了刚刚的茶杯，任其滚落地面摔得粉碎。
不、不是吧？玩真的？
云无心慌慌张张地想要后退，却因为被抓住而动弹不得。
“你、你不要过来啊！你、你要是真的敢做什么，我就咬舌自尽！”
她的头发和颈间散发着甜美的香气，落在额头上的是柔软冰凉的吻。
“真叫人摸不着头脑，明明只是稍微碰一下……”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重新规规矩矩坐回原本位置的她，叫来了小二收拾残局。
“不过，你若是偏偏想咬。”
若无其事的，少女歪头一笑。
“我也绝不拦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