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做什么呢？”
夜色浸染的甲板之上，灰衣少年面朝河水滚滚，长长发带飞扬。
宋暄在他背后有一定距离的位置站定，再次开口发问。
“一个人很有趣吗？”
“你还不是一样。”
明显是闹别扭的脸，云无心转过身来，倚靠在船边的栏杆上。
“一个人，没意思！”
宋暄摇了摇头，笑容中透着无可奈何。
“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那你还来找我干嘛！？”
“你恼了？”
“听不懂！”
不同于以往的受气小媳妇模样，云无心的冷哼声是恶狠狠的。
“你们倒是在一起挺开心的样子啊？怎么不继续了？刚刚他们两个可都只看着你！你这么厉害这么受欢迎，就留在里面接着让人看啊！”
“你嫉妒？”
“呸！凭什么？爷爷我自己就占了一座山，还会嫉妒连条船都没有的人！？”
“可你喜欢那个人，不是吗？”
云无心的吼声停止了，他像只野兽一样对眼前的人怒目而视。
这副模样，她一定没有看到过吧……
宋暄垂下眼帘，只觉得大抵在闻铃浅的眼中，云无心就只是个来自深山长不大的孩子。
他会哭会闹，会骗会笑。没心没肺，四六不懂。
所以，她也将他当作是一个孩童般，悉心地保护起来，甚至不惜担负起“带离者”的这份责任，仅仅是不要他在狭隘里孤独终老，想让他品尝人间的无尽广阔和美好。
可是她终究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自由潇洒惯了，连这个男人与自己最为本质的区别都没有注意到。
还是说，明明注意到了，却选择性的忽略掉了？
她是于大千世界与跃动奔腾的冰之麒麟，而他只是与野兽草木长久为伴的灰色存在。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草木兽生，何谈人心？
他不明白什么是寂寞，因为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感觉。
一旦让他品尝到了些许未曾接触的温暖滋味，在无法大量填满多年空白的渴求之后，铺天盖地的排斥与拒绝感便会将他彻底包围。
不理解保护，因为没有需要保护的东西。
不懂得分享，因为没有与自己分享事物的对象。
不明白感情，因为没有出现过值得付出感情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
“你的妹妹……真的是个‘人’吗？”
没有任何恶意，没有任何感情。
宋暄仅仅是，单纯地在“提问”而已。
“……要你管。”
云无心没有看她，将脸转向一边。
“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宋暄摇了摇头。
“你骗人！”云无心叫道，“你就是那样想的不是吗！？你每次看着我笑的时候眼神都是冷冷的！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其实你压根就不想和我说话？”
“眼神……？”
宋暄对这番指责无话可说，她自己并没有察觉到。
“难道不是吗！”云无心怒道，“你明明就用那种表里不一的样子看人，她们却都绕在你的身边，凭什么！凭什么就没人在意我啊！？”
“伤到你了？抱歉，我并没有……”
“管你有没有！我像你那样的时候全山的动物都会跑掉！就连她也不准我再那样看人！你反而——”
“……她很担心你，才让我来找你的。”
云无心恨恨咬牙:“那又怎么样……？”
“你喜欢她，她也在意你，所以你们才会一起在这里不是吗？”宋暄看着云无心，“现在你受不了，你忍不下去了，想要放弃了，也是情有可原，就算想要回去过原本的生活，也无可厚非……”
“别胡说八道了！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我回去！？”
“自从你跟着她出来以后，她都做了什么？”
“做什么！？过个城门甩那混账一嘴的冰、去养生堂看个病让我在门外别乱跑吃饼、碰见你假扮的人就拽我耳朵、路上经过茶楼也没买上点心、跟着那个司马闲人说跑就跑、再做什么也不要我多说一句话！”
“……你记得，好清楚啊。”
是错觉吗。
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她的表情明明温柔，却像是在追赶呐喊；她的眼神明明冰冷，却像是太阳燃烧。
快要死掉一样，随时都会死掉一样，灼烧般的，沉睡般的，不可碰触的影子碎裂。
“的确，你没什么能让人看得起的地方。脸虽然乍一看有点帅气，但是一点都不英武，身材也太瘦削了。心眼小、孩子脾气、自我中心、不懂事又狡猾，全身上下就只有一个优点。”
云无心皱紧眉头听她说话，不知为何，居然听明白了。
“因为你喜欢她，在意她，而她就在这里。”
简单明了的，一个答案。
“如果‘什么都不做’是一种错误，那么只要‘去做点什么’就可以了；如果‘隐藏本性’是一种错误，那么只要‘接受本性’就可以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我都给你。”
“什么……？”
“你想要的，我全部给你。”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琴棋书画，我都略知一二；炼药诊病，我保证不会死人；生财逃灾，我也曾一试。”
“这是故意要气死——”
“……只要你想，全都给你。”
云无心没能再说出话，他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为什么？”
许久过后，如此问道。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行的。”
小心眼也好，孩子气也好，自我中心也好，不懂世事也好，狡猾也好。
只要你想要改变，只要你还喜欢着某个人，不曾放弃心底的这份感情，坚持着，等待着，拼搏着。
总有一天，谁都会喜欢上你。
“你就不能过来说话吗？”云无心问。
宋暄只是摇头:“不可能的。”
叹了口气，云无心向前迈出一步。
随后，再一步。
一步接着一步，就这样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行吧，不要白不要，我就姑且接受。”他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只是我妹妹说了，不要欠着人家的，所以你给我的东西，我也会一件件的补还给你。”
“不要。”宋暄笑着拒绝:“你能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给我？”
“狗……咳，就你看人低。”云无心转到她旁边，“瞧见那个月亮没有？”
“我不瞎。”
“会不会说话啊？”云无心佯怒，指指天空，“那里有一个，在上面。”
“这里有一个，在水面上。”
“在你眼睛里！”
宋暄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表情呆呆的。
云无心一副“这人没救了”的模样，无力地耸下肩膀。
“我第一件要补给你的东西啊……”
“随处可见的月亮映像？”
云无心翻了个白眼。
“是把它变成真正的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