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云无心,闻铃浅就去找张默笙了。
三天前的一战后,他不仅增加了一个新的御门,就连神恩能力也跟着上了一个台阶。
如若放在平常,这一定是件令人倍感欣喜的事。
可如今,却让人笑不出来。
张默笙的第四个御门依旧是绿金主色,却比前三个御门多出了一层的淡淡的红彩,颜色也非常黯淡。
并非“理之道”,而是“修罗之道”的御门。
就连初始形态是吉娃娃一般的小银狼,在第四御门启动后可以变化而成的模样,都是一匹充满攻击性的壮健战狼。
他的身体没有收到什么影响,心却不一样了。
曾经与双亲共通幸福生活的少年,虽然横遭劫祸,以至家破人亡、面貌尽毁,却也依旧不曾放弃生的希望,一边坚持着一边努力想要给予他人温暖。
上天却让一个家庭破灭在他眼前。
近在咫尺的距离,无能为力的哀楚。
张默笙一连三天都闷闷不乐,总是自己待在甲板上望着无垠天际,不知在想什么,有时候甚至连别人的声音都听不见。
闻铃浅一直在找他说话。
就算是云无心也能够轻易看出,她在试图将他拽出那个封闭孤寂的深渊。
渐渐的,张默笙偶尔也会出现在船内。
有时候会碰到家丁船工,有时候会碰到洛雪涵阿卡凛他们。每个人都对他十分友好,感谢的声音就像是连绵不绝的微浪。
张默笙的性格本就偏向阳光温和,所以云无心觉得,他应该很快就会想通。
“然后……那个呢?”
闻铃浅要离开的时候,他眼神游移地问了一句,回应自己的却是可怕的短暂沉默。
“……还是老样子啊。”
低声的叹息,无可奈何的沮丧。
与张默笙恰恰相反,宋暄三天几乎都没有出门。
她的性格本就给人捉摸不透的感觉,虽然不会板着张脸,但也绝对不会给人亲切的感觉。如果硬要从所有性格成分中选择几项,云无心认为什么阴暗内向之类的形容大多靠边。
就像是埋藏在深渊下的寒冰,倒映在海水中的太阳。
无法触碰,没有温度。
明明那样的冷,却在熊熊燃烧。
对于杨氏母子一事,她所表现出来的感情几乎吓到了所有人。
尤其是阿卡凛。
与神器只有一个御门,平时也就放点东西用的闻铃浅不同,阿卡凛是与宋暄同种类型的“外附神恩御门”使用者,作为高御门的操纵人,其中暗藏的危险她比谁都清楚。
原本,神器使控制的能力就不属于自身。
不同与自身也存在御门的神器使,阿卡凛一旦真正失去了“翠娥执手”的力量,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为了自身的健康和力量的更多利用,不懈的锻炼与经常的保养是重中之重,若是真到了难以控制的危急关头,抛弃神器而保护自身方为上策。
宋暄却是强行让神器的御门扩张失控,连作为使用者的自己究竟会变得如何,也全然不放在眼里。
“或许,她遭遇过类似的事情……”
闻铃浅曾经这样推断过,接着再也没有下文。
对她来说,无法想象。
自己没有父母,却有个烦人的叔叔、有絮絮叨叨的师父、有讨人厌的同门。
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不觉得有什么缺失。
对于云无心而言,他根本就没体会过什么叫大家之爱,妹妹还在的时候或许还有点感觉,妹妹有了之后就完全变成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的世界。
因为没体会过,所以不奢求,不期待,不在意,不孤单,也不会珍惜。
作为四人队伍中家庭感最圆满的张默笙,在拥有之后被夺走失去,这份对仇敌的恨意压抑心底,对力量的内在渴望难以遏制。
可是,宋暄呢?
如果她真的像推断的那样,母亲为了保住孩子最终身亡,自己被亲生父亲当作杀人凶手、弑母罪人,多年同处一个屋檐之下……
爱着她的人,因她而死。
她所爱的人,最厌恶她。
那到底……又是怎样的一种绝望与拷问?
闻铃浅没办法伸出手,因为她永远都不会是孤独一人。
张默笙没办法伸出手,因为他的手中紧紧握着她永远也难以企及的幸福。
云无心听着她们分析研究,倍感头大,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个都表情沉重、小心翼翼。
在他看来,这事情似乎简单得很。
竖的不行来横的,横的不行来滚的;滚的不行来哭的,哭的不行来叫的;手段自有千万种,管她三七二十几,绝不放手就是了。
可他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定要伸出手。
非亲非故,念隔千里。
就像不懂为什么成亲需要行礼,拥抱代表鼓励,有些东西实在太过抽象,却又无人能够真正教授。
闻铃浅走后,云无心在船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睁眼时天色已暗,伸手摸摸肚子,感觉一定是饿醒的。
推开门,刚进到走廊,就碰到了眼底下同样淤青未退的洛雪涵。
两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竟是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来,叹息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眼眶湿润。
洛雪涵走后,云无心看着自己方才伸出的手心,忽然开始思考起刚刚为什么会下意识这样做的问题。
就在他瞎溜达的时候,抱着某样东西的杨义走过了他的眼前。
“哎哎哎,那边的站住站住!”云无心跟过去,“什么东西那么香?”
“咦,是云恩人啊。”杨义的脚步停下来,托着怀里的东西给他看,“这个啊,可是我们老爷珍藏多年的好酒之一!”
“酒?”云无心挑着眉毛,“就那个喝的?”
“当然了!之前几位恩人都在休息养伤,老爷才特意没有打扰各位。”杨义道,“不过今天老爷早早就吩咐了,为了庆祝大难不死,晚上设下盛宴,款待全船!”
“好像,听起来不错?”云无心用指头在酒坛上敲了敲,“这玩意,和水啊茶的,到底有点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杨义说,“那水是人人都能喝的,茶就未必是人人都能品的,至于这酒嘛——更是没几个人最后不会醉的!”
“醉?”
“就是和平常不太一样!有文化的人都说什么一醉解千愁,我们老爷大抵也是看出几位这两天心情不好……不过没关系!醉了放纵放纵就好了!所谓明天会更好嘛!”
“可是他不是家里死了两个人吗?”云无心挠挠头,“这还请人吃饭热热闹闹的,看来也不是很喜欢她们。”
杨义愣了愣,随即脸上浮现苦笑。
“云恩人,有些事,可不是你表面所看到的那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