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睡着了,的确疲惫。
出远门时,一连数天不曾合眼,昨夜北宫澜突然到访,又是一夜不眠。
头沾地即困意席卷,闭上眼即顺势而眠,遵循心灵召唤,周身开始天旋地转如临云端摇篮,不由多想便昏沉过去。
叶天霜在旁,蜷腿斜放,怔怔看的出神。
这陈姓男人高着的,一副古雕刻画的眼脸乃为俊极的无俦。
且不论长相,单这副身躯走在人堆里,也是鹤立鸡群的健硕精神。
久别重逢,他依旧留着短发,发色乌黑,发质稍硬。
不留神,叶天霜只顾看脸了,这才发现他嘴角沾着黄瓜瓤的一点晶莹。
看着看着叶天霜的心痒了,不着痕迹的摩挲手指,抬头张望无人,低眉挣扎十分。
小事而已,帮他拿掉就行了。
叶天霜想的多,以致犹豫不决,担心他碰巧醒了再误会自己欲行不轨,好不容易搭上话得不偿失。
叶天霜从未有过的纠结,哪怕夺取母亲遗产时,亲手灭杀六个叔叔、四个舅舅、七个兄弟姐妹,都没这么摇摆不定过。
一晃,午时已去,红霞铺天。
陈青醒了,胸中高高隆起,随吐息再缓缓落下。
陈青睁开双目,其内浑浊继而转为清明,移向身旁静坐的叶天霜。
她双臂环膝,尖润下巴枕于其上。
林子里的鸟不叫了,到处弥漫宁静。
她的一双明眸,凝望泛滥橘红的流水,而那点点闪烁的橘红斑斓又好似在她的眼睛里挣扎,随时要溺死的感觉。
这也与她本就猩红的瞳色莫名契合,也在沉寂傍晚升腾的暮气中,意外流露一股孤独的深沉意味。
那日陈青第一次见她就看到了,她眼睛的眼色变了,内含收放自如的无匹霸道。
此刻,一种令人看了心疼的孤寂,将霸道取而代之。仿佛摘去高贵面纱,这才是她如今真实的一面。
似察觉到陈青苏醒,叶天霜目中的黯然消失不见,转头投以微笑,完全看不出虚假。
“睡的好么。”她客气的问。
陈青一时不答,随手搓一把干干净净的脸,默不作声的站起来,又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天马上就黑,没想到能睡这么久。
“不早了,你该回去了。”陈青说道。
这时叶天霜早已跟着起身,不顾旁人的伸了一下懒腰,口中发出嗔嗯的轻吟,舒了一口清爽气息。
这一幕小女儿做派的似娇似媚,再无第三个人看见。
这无疑是个带着成熟韵味的女人,反差可见一斑。
陈青视若无睹一般,没什么意思,她全身上下陈青哪里没看过,大也是真的大,白也是真的白,更少见个子这么高的女人。
“陈青。”叶天霜轻唤道。
她说:“有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问你。”
陈青不语,等着后话。
叶天霜转身,与其对视,开口道:“你,现在成亲了么。”
不难听出,这话音里带着不自信。
陈青以为她要说当年离开的原因,哪料蹦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代号“秀刺”的雇佣兵她都能查出来,成亲与否会不知道?
这是对她的情报网有多不自信。
“没有。”陈青毫无感情的回答。
叶天霜深知“遗产”的情报网的强大,但面对抱有特殊情感的陈青,多多少少心存忧虑,想亲耳听到他的回答。
话音入耳,日久积压叶天霜心口的沉重骤然卸去,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叶天霜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罪孽深重,没有资格要求他什么。
可若是他已经成了亲,那势必不可能再有机会走进他心里。
尽管破镜重圆与奢望无异,总要有一点盼头不是。
哪怕希望渺茫,至少可以骗一骗自己。
叶天霜抿唇轻笑,说道:“抱歉,问了不该问的。”
“嗯。”
陈青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头也不回的准备离开。
从这里到上坡,再走到河堤上,用不到两百步。
转眼功夫陈青去到顶上,很快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留叶天霜一人,独立岸边,面朝层叠起伏的奔涌怒涛,任袭上岸的暖风拂乱鬓角青丝,吹的衣带猎猎作响。
这时,林子里的鸣啭居然消失了,静的不正常,唯风声聒噪。
黑影倏地从天而降。
其人身负如墨的甲胄,恶鬼覆面遮挡容颜,散发凛凛威势,大恐怖的存在。
这人开了口,是个女人,音色低沉的年长者无疑。
“启禀大帝,查到了。”
“说。”
年长者如实道:“那人名叫北宫澜,现居齐阳国天河城,五年前与姑爷第一次合作,至今一直有利益往来,未有于姑爷不利的动作。”
情报到此为止。
叶天霜颇觉意外,竟然查不到这个北宫澜更多的情报。
由此可见她行事的谨慎,计划的周密,像时刻防备外人窥探,这女人不简单。
一来历不明,二目的不明,三实力不明,叶天霜如何放心这么一个三无之人在陈青身边。
“继续留守齐阳,查清她所图为何。”叶天霜吩咐道。
年长者低头示遵命,纵身遁空而去。
翌日。
陈青上完课,之后的五天便轻松了,平常少有学生来家请教,落得一身清闲。
继叶天霜连续两天到访,第三天她也来了,仍旧陈青走哪她跟哪。
第四天,直到很晚她才出现,像是再忙也要绕路过来打招呼,殷勤着的。
之后的半个月,她意外的断了音信,同第一次不辞而别一样。
离下月初剩下三天不到。
这日陈青从村长家里招呼完出来,在晨雾弥漫的无人小路上,恰好撞见叶天霜。
身为有“前科”的罪犯,眼下叶天霜隐隐有些紧张。
消失的这半个月,确实忙的走不开。
最初想说一声来着,又担心陈青不理睬,认为自己自作多情,从而心生退怯。
“……我买了些早点,一个人吃不完,碰巧路过想着给你送来尝一尝。”叶天霜说道。
陈青沉默良久,平淡道:“今后别来了,我看你挺忙。”
“你要离开了吗?”叶天霜明知故问的说,庆幸没被反感,心里如释重负。
“算是。”
离开,去哪,作甚,诸如此类再正常不过的疑问,叶天霜做不到开口。
关系尚未缓和到有问必答的程度,再等一等吧,小心谨慎总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