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过无数次要在什么场合与他相遇,唯独,从未想过要在这种地方见到他。
一时之间,我的脑袋里是一片空白,听不清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喂,你没事吧?怎么在这种地方站着,迷路了吗?快跟我离开这儿!”
西装革履的他,没有牵着的我手捧着一束鲜红的玫瑰花,花束中是写有她名字的卡片。疼痛的拉扯,我还站在原地。红色的霓虹灯光就照在我的身上,我漏出邪魅的微笑起来,将心中的愤怒和怨气宣之于口。
“喂,你个小屁孩,又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呢?莫非是跟你女朋友分手了,来这儿找女人快活一下?”
他愣在原地,无所适从的站着。脸色通红,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看样子是说中了。
“那既然如此,就来陪陪我怎么样?今天心情好,就不收你钱,这束花就做抵押了。”
我几近强硬的拽着他,穿梭羊肠小道,路过齿唇相交的男女,将他推进一间破旧的小房子里,这是我在童年时,为了躲避什么的秘密基地。
顶端的气窗射进暧昧的红色,充斥整个房间。我们坐在红色胶质的床的两端,廉价的塑料板传来不能细想的声音。
“喂,大小姐,你该不会真像那些流言一样,每次急匆匆下课不见,是讨好你那个所谓的舅舅,而且被迫卖身吧。没事的,你跟我说,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哼,帮我?多光顾光顾我的生意吗?”我继续冷嘲热讽道,看着这所谓的善意能维持多久,只要你表现出一丝嫌弃,我那所谓的爱就可以随便的丢进垃圾桶了。“我是没有出路的,至于你,恐怕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吧,跟着你那群狐朋狗友鬼混,结果惹你女朋友生气了吧,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啊,你说的对,我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股烟味混杂着玫瑰的芳香就飘了过来。
“因为一点任性,把我妈给气死了,然后就因为这一点打击,瞧见她有钱的家,就想着好吃懒做。我的确也不是个男人,还想着用求婚约束住她,我可真没出息,你说是吧?”
“别这么说自己,你在我眼里可曾是大英雄啊。”我很想说这种话来,他在那熟练的吞云吐雾,又让我把话咽了下去。
“你也是这么看我的吧,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就是看不起那些用权利,用职业,用学历,用成绩,用金钱,来划分善与恶,我就是没法忍受,可是我除了埋怨,还能怎样呢?我已经几乎失去一切了。”
他流下泪来,而我只觉得他的抽噎声吵闹无比。
“你可就闭嘴吧!”我用嘴唇堵住了他的嘴巴,将顺势将他压在床上,对着他的胸脯越戳越使劲。
“我说啊!你之前的志气去哪儿了?你之前那股子能跟那群**校方对抗的自信和勇气呢?!转头就给忘了?别以为只有你讨厌这个世界,我也不喜欢这个世俗的世界!认为女人卖过身就污浊!认为男人嫖过就是骄傲的资本?我呸!在这个地方!人类的尔虞我诈,多的我都看得已经看麻木了!我都不想再去反抗了!你呢?!你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孩,吱呀呀喊着什么勇气和正义啊,就冲了出去!如果你没成功,我倒是能去劝我自己,说那些权贵无法战胜!可好死不死的,你居然成功了?!可我甚至连表白自己所爱之人的权利都没有,只能一个劲的努力学习,舍去一切,连个玩游戏,流眼泪的时间都没有,用上假名,假的身份,假的一切,战战兢兢的度过每一天,究竟有多可悲吗?我才是那个什么都没有!你狗日的就碰到这点困难就给老娘哭哭唧唧的!你有个勾八权利给我哭哭唧唧,唉声叹气的!给我他妈的振作起来!别哭了!哭也算时间,小心我扒你一层皮!”
说着话时,我揪着他领子,把他从床上薅起来,拿出一包纸扔进他的怀里。一阵擤鼻涕声,他重新收拾了一下自己。
“谢谢你。”
“不客气,你如果能振作起来就是最好了,我这顿气也不算白发。”
“你这顿话可真像我妈没生病前的样子,她也是这么训我,我一点都不爱听,但至少吵起来也痛快些。等她生病后,那几声轻飘飘的劝告,我什么都不能说,仿佛心里压上了重石,没想到居然还能听见,我心里松快多了。”
“哼,你要没事,那我就走了,别把我在这儿的事说出去,我虽然要啥没啥,但拿把刀子捅死你的勇气还是有的。”我恶狠狠的冲他说道,端着他的玫瑰就要走,他又拉住我的手。
“等等,今夜还没过去,而且这么晚了,你出去也不安全,就再陪陪我吧,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等我出息了,说不定我就可以救你出去了。”
“我才不用呢,我成绩那么好,只要你不把这种事捅出来,我的人生,也不用你去救,说不定到时候还要我来帮你一把呢。”
“嘻嘻。”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要来听歌吗?”他这么提问道。
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盒子来,他说这叫随身听,是自己从那个家里带出来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递给我一只耳机,我们躺在这并不舒服的床上,惊艳的歌曲,伴着他的哼唱,外面的嘈杂,刺耳,不和谐声音都在渐渐消逝,我沉入梦乡。
再次醒过来时,他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衰败的玫瑰和没有了电的随身听。
躲过大马路上嘈杂的人群,昨天的行为简直就跟梦一样,可手里沉甸甸的东西确实在自己手里啊。
“你去哪儿了?没事啥事吧你?”意料之中她四处打量着我,反复确定我没事。
“没事了,就是心情不好,去朋友家呆了一晚。”我将那些东西藏在了家的附近,道歉是必须的,无论她会不会接受。“妈妈,我——”
“哎呀,你回来就好,你知不知道今天街上死了人,赶紧进来收拾收拾东西,回校吧。”
我顺利的考上了大学,用体制内的一点权力,终于是给自己这个黑户转了正,也曾好奇的寻找过自己的父母,是了无音讯。直到她寿终正寝,来参加她葬礼的那个男人告诉我,我才知晓她曾给我的那个假身份,就是我原本的身份,她也无意隐瞒,只是在那个时候回那个莫须有的家,还不如让她养着。
“她为了你,一定付出了很多吧。”我这位血缘上的舅舅,她的老情人这么说道。他衰老带来的慈祥面容,父母给他姣好的骨架,即使他衰老都无法抹去他的帅气。大半夜也要拉着我谈论他们那难舍难分的爱情,说自己当时遗憾不能娶了她的说辞。
“既然如此,那就是您还不够爱她罢了,不然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她在此过苦日子。”我从他的突然搭在我的手上面,还再不断捏来捏去的手下,抽出我的手,转身就走出了房门。我经手这件失踪案,我的那两位父母连同他们的孩子突然消失的毫无踪迹,公司在破产的边缘,而这个从小就过惯了富贵日子的浪荡公子,似乎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第二天,城市下起了雨,我走过孩童时期那繁华又糜烂的霓虹街道。它已然萧条下去,又因政府开展的一系列对违法犯罪行径的严厉打击,这里再也见不到那些流血又流泪的悲惨妇女。
“真好。”
我走进一家花店,看见了那鲜艳的红玫瑰花,年轻的女店员立刻热忱的走过来问是不是要送心上人。
“不,我要一束白玫瑰,是用来悼念故人的。”
守着墓地的老头子,经常跟我说他说自己的儿子,不是个好儿子,活活气死了他的母亲,不好好学习,天天跟一群狐朋狗友鬼混,在学校逞英雄,让他丢了工作,至今都没个消息。他叹了一口气,又缩回了他那狭小的门卫室。
我走到一个没有照片,没有姓名和死期的墓碑旁,将口袋里的那个已经落后于时代的老家伙请出来,塞上耳机,听着那支乐队的新出的歌。回忆着在在扫黑除恶的期间,那些罪犯的口供,他可能卷进了那时候那几个帮派的斗争中,死于乱刀之下,然后连同尸体都找不到了。
“你那时到底是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这是也是你在逞强吗?”回应我的只有连绵不绝的雨声。“想也想不懂啊,但是为了我的心情,那就先当你死了吧。总而言之,我会记得你的,记住你的勇敢,记住你的——总而言之,无论你是否还活着,我想希望你活着。如果你当时没有来找我,那个晚上你再无礼一点,我是否就可以轻松放下呢?”
佝偻着身子,满头白发的老人缓步往这里走来,他去清理我的放下的花束,我们并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