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萝又失眠了。
自从打败魔王后，她跟黑夜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漫天的繁星停止闪烁，冷漠地盯着她。片刻后，它们恢复原状，却责令夜晚的气温再上升一度为妙。太冷了。它们说。
魔王普洛赛斯，真是个令人不安的存在。
她恢复了呼吸。
就算那一剑砍中了他，也不可能就此决出胜负吧？
可是，他投降了。
他挖出自己的权柄——血淋淋的预知之眼，然后谦卑地呈递给莉萝。“我输了。”他说。
莉萝感到无以名状的恐惧。
普洛赛斯的确强大。但，实力的差距从来就没打倒过她。她不把那点小事放在心上。
现在不一样了。事态的发展超乎了她的想象。
“为什么？”莉萝无法保持镇定，语气中满是震惊。
“我做不到。”普洛赛斯用血肉模糊的眼眶望着她，“我给不了‘她’最好的——只有你才行。”
普洛赛斯继续解释。
“我本以为自己能战至最后一刻的。”他说，“我错了，我的信念支撑不到那个时候。”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在害怕。
“预知之眼告诉我，我无法战胜你——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是王，魔族的王。为了族群的未来，为了子民的未来，为了女儿的未来，这一战……我逃无可逃。”
“也许我该赌一把。赢下你，天下就将归魔族所有。”
“我试着说服自己。只是无法预见胜利而已。我还没输。”
莉萝点点头，认可了这位值得尊敬的敌人。
“魔族的伟业就在眼前……”普洛赛斯沉默良久，吐出一口浊气。“可惜，我不能再偏执下去了。”
莉萝对此感到不解。
“为什么？”
“我害怕你的迁怒，再小的可能性也不行。”
“迁怒？”
“你会杀了我的女儿。我不想看见那种结果。”
他招招手。阿莱西娅从扭曲森林的阴影中走出。
“我预见了。她将亲眼见证魔族一步步走向灭亡。她是最后的魔王。”他顿了顿，“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发明——魔导工程学。”
普洛赛斯的语气有些微妙，仿佛站在他面前的莉萝才是那个将要毁灭世界的魔王一般。
他最后移开了视线，摇摇头。“她不该承担这份痛苦。”
莉萝瞥了一眼阿莱西娅。也许是普洛赛斯的父爱打动了她，她竟对这个小家伙有了几分怜悯。
“我可以放过她……”
灵感一闪而过，她瞬间惊觉。“你在欺骗我！”她怒斥道。
她极少品尝恐惧的滋味。而这一次，尤为确切。只有在遭遇生命危险时，她才会不自觉地露出那样惊恐的神情。
如果说普洛赛斯是望不见底的深渊，那么阿莱西娅就是一道危机四伏的天堑。
她坠入半空，失重感令她惊慌失措。脱离了大地母亲的她也只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儿罢了。更令她绝望的是，自由落体的速度还在不断增加，生还的希望转瞬间就流逝殆尽。
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告诉莉萝：绝不能让她活下去。
普洛赛斯意识到什么，一个箭步，拦在阿莱西娅身前。“你体会到了。那正是我面对你的感受。”他希望能引起莉萝的共鸣。
莉萝握紧了圣剑，呵斥道：“让开！”
她的眼中不再有什么父女情深。她只看见了一场灾难，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冷静，勇者。我没打算拦着你。”普洛赛斯诚恳地说。“让我们谈谈。你我都清楚，失去预知之眼的我已经不再对你构成威胁了。”见莉萝迟疑了，他继续压上砝码。“我们都有底牌。如果你执意动手，我保证你会后悔。我也会。那毕竟是我们都不愿意看见的未来。”
莉萝咬紧牙关，发出咔咔咔的声响。最终她还是松口了。“你最好有说服我的信心。”
“当然。”普洛赛斯松口气，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早在百年前，在你尚未降世之前，在她还未出生之前，甚至是在我还没有成为魔王之前，为了今天，我无时无刻不在准备。我保证，你一定会对‘它’感兴趣的……”
回忆中断。
莉萝惊讶地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贤王”普洛赛斯，最强大的魔王，最懦弱的魔王……我真的能够信任你吗？她忐忑不安地想到。
夜已深，她终于入眠。
梦魇或隐或现。她看见自己死去，文明的巨辁滚滚向前。她一会儿看见大地繁荣昌盛，一会儿看见世界满目疮痍；她既听见幸福洋溢的欢笑，也听见阴谋得逞的奸笑。她打算抓住其中一个可能，仔仔细细地观察。
也许我能分析出什么……她想到。
她奋力一握，一边屏住呼吸，一边摊开手掌——什么都没有，她失望至极。
很快，清晨的太阳出来了。她伸手遮挡，意识逐渐清醒。
一闭眼，一睁眼。她还未来得及感受温柔的梦乡，夜晚却是悄然离去了。
莉萝感觉自己只睡了十分钟不到，头昏脑胀，神志不清。
她把手伸进衣服，揉着闷得发慌的胸口，缓步走出卧室。
咔哒。她打开门，发现起居室里站着另外一个人。
“师傅？”她迷迷糊糊地问道。
“你……”芙蕾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跟勇者是什么关系？”
嗯？！
莉萝的睡意一扫而空。她迅速地揉揉眼睛，看清了来者。
贤者芙蕾雅，她曾经的队友。
“呃——”她飞快运转起大脑，试图编造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我是他妹妹。”她完全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借口。
她的大脑一定是在晨露中浸泡太久，生锈了。否则无法解释：她怎么敢以如此劣等的谎言来欺骗一位学识渊博的贤者。
没想到的是，芙蕾雅还真信了。
“原来如此。”她自言自语地展开了分析，“勇者的行为模式会偏女性化，是因为他的原生家庭有两位女性，没有男性。这很好地解释了他的一些刻意动作……”
“抱歉，我走神了。”芙蕾雅推了推眼镜，向她正式问好，“我是勇者的队友，芙蕾雅。”
啊？这也行？
莉萝尴尬地笑笑，略显僵硬地回以问候。“你好，我是莉萝（Lilo）。”
——*注：Lilo，源于Lilev（黎洛），常作女性名字。
芙蕾雅认真记录下来。
“莉萝小姐，你知道勇者去哪儿了吗？”她指了指门口的盔甲与圣剑，“我看他的装备都在这里。”
糟、糟了！
气血瞬间涌上大脑。
所幸，前世在寝室里熬夜大战狼人杀的记忆喷涌而出。
得救了。
莉萝面不改色地撒谎道：“大概是昨天晚上吧。他回来了一趟，很快又走了。没说去哪儿。”
她划水卖萌的本领是一点儿没忘。
“是吗？”芙蕾雅表现得有些失落，很快又收敛了不少。
“你还没吃早饭吧，需要我帮忙吗？”她热心地问道。
莉萝擦了擦口水。芙蕾雅的厨艺她是知道的，身体的本能反应就已说明一切。
“要。”她连连点头，毫不客气。
早膳过后。莉萝舔了一遍空盘子，才心满意足地把它交给了芙蕾雅。
芙蕾雅显然是被当成保姆了。她左手接过盘子，没有走向水槽的意思。她合上眼，缓缓念出：
“Chapter3.Matrix Transformation。”
——*注：《魔导工程学》·第三章·重组。
蓝色光影闪烁。一个洁净如新的餐盘出现在右手。
“怎么？”芙蕾雅注意到莉萝的视线，“你很感兴趣吗？”她微眯双眼，轻笑着。
唔！神气什么嘛，明明是我教给你的……莉萝小声吐槽道。
芙蕾雅的技巧之娴熟，让她略微感到吃惊。她本以为芙蕾雅会把更多的时间花在钻研理论上，而非实际应用。
还有一种可能……莉萝转念一想。说不定芙蕾雅已经掌握所有理论了。
可是从时间上来算，也不应该有这么快啊……
她这才注意到芙蕾雅的黑眼圈。
果然没少熬夜啊……
“兄、兄长给我讲过一点。”她轻咳一声，有些不适应这个称呼，“所以我略懂一二。”
“哦？”芙蕾雅惊讶，“那我可要考考你咯？”
莉萝拍拍胸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随便问！”
没错，就趁现在，想问就问，问得越多越好！
这可是了解芙蕾雅研究进展的大好机会——
哼，才不是为了被夸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