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艾莎的意愿，两人仓促地结束了这段小插曲。
艾莎重新取出工坊平面布置图，摊开。
“我们先往前走吧。”她说。
莉萝接过图纸，埋头研究，只顾跟在艾莎身后。
“目前工坊有七名学徒，芙蕾雅老师，还有我——一共九位。”
“如果把那‘四个人’算作一位的话，就只有六位了。”
莉萝抬头。“‘四个人’？”她顺着艾莎指的方向望去。
工装打扮，齿轮特征，那是一位机械族。他专注于操控设备，手上的动作精准、迅速，如同演奏一般优雅。
“他们是‘万机之主’的选民。‘万机之主’说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我实在不认为他们有个体意识。”艾莎说。
万机之主……莉萝在心里泛起嘀咕。她没听说过这号神祇，芙蕾雅也没同她提过——有关这方面的知识，全是芙蕾雅告诉她的。
“你们跟祂达成了‘协议’？”她问。
协议是与神明签订契约的委婉说法。世人总希望能与这群古怪者平等相处。然而，那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只是交易关系。”艾莎摇摇头，“祂类似于我们的金主，这些人都是祂派来帮忙的。一方面是为了监督进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方便交易——你知道的，神明可以凭临每一位真信徒。”
莉萝点点头。
她大概了解一点。
通常，一般的神祇只会有一位“选民”。
万机之主是个例外。
祂把自己的力量分散在各处。
好处是，祂有了足够多的眼线；坏处是，祂的本体会非常虚弱。
觑觎神明力量的人有很多。为了保全自己，很少会有神祇愿意承担这种风险。
除非……祂的确鲜为人知。
“祂是一位新神？”莉萝尽量让自己的用词没那么粗鲁。许多神明都对自己的岁月讳莫如深。
“差不多。”艾莎思索了一会儿，“祂大概在世间活动了有四、五十年。”
她停下脚步。
“对了，你知道‘机械商会’吗？那就是祂成立的组织。”
“机械商会？”
似乎听过……莉萝这次倒是有了点印象。
机械商会的主要业务集中在矿业。此外，他们也偶尔参与“遗迹”的开采。
有一点，莉萝可以确定：他们主要与魔法师打交道。
莉萝不喜欢与魔法师接触。相关的人与物，她也不怎么在意。
说不定芙蕾雅其实有提过万机之主……她不免有些怀疑自己的记性。
兀然。
那名机械族的工作似乎完成了，他停下动作，开始礼赞。
“赞美万机之主！”
他身上的齿轮咔咔作响，旋即被机械的轰鸣声掩盖。
刺耳的噪音促使着莉萝捂上了耳朵。
她察觉到什么不协调的声音，却也只好放弃。
机械族缓缓放下双臂，原地活动了一番脖颈与手脚，继续投入到下一项工作去了。
噪音停了。
莉萝闻见一股铁锈味，感觉肺部被染上一层斑驳的脏铜色。如果再持续久一点，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是一台失去思维的机械了。
这是神言的效果，影响范围大约有17米。祂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虚弱……她怀有敌意的思忖到。
“祂可信吗？”莉萝问。
“机械商会得到过教会的承认，”艾莎说，“应该没有问题。”
“是、是么……”莉萝明显没那么戒备了。
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图纸上。
纸张平整，只是略有卷曲。设备功能、尺寸大小、物料运输路线……所有的标记都十分清晰。字体甚是优美，用的是蓝墨水，闻得见一缕清香。风格与芙蕾雅不太相似，应该是出自于艾莎之手。
毕竟是能请得起魔法师的家族，家庭教养似乎相当良好。她暗中想到。
她时不时抬头，对照着图纸与视线所及之处。
很快，她对工坊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顺着观光廊道，二人继续向前。灯光愈来愈亮，玻璃上的反光让莉萝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一两次你问我答的交谈后，艾莎的介绍工作明显轻松了许多。不再照着念那些循规蹈矩的介绍词，她放开了不少，时不时讲讲个人看法和改进建议。
虽说效率低上不少，但两人的谈话却是愈发融洽。
艾莎更加确信莉萝就是她的救星了。
“莉萝小姐！”她欣慰地捂住两腮，激动得快要流出幸福的眼泪，“我保证！您绝对是芙蕾雅老师这辈子所做过的最最最正确的决定！”她几乎语塞。
“太、太夸张了啦……”莉萝实在不好意思，腼腆地摸摸脑袋。她脸红了。
“那是您不知道芙蕾雅老师究竟有多么能制造麻烦——”
不远处，两声清咳倏然响起。
芙蕾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艾莎的后背。莉萝能从她那波澜不惊的眼眸中看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
艾莎瞬间立正了。
“不好意思，莉萝小姐……”她冷汗直冒，几乎竖起了猫眼，“我想起我还有点急事没来得及处理，我先走了。”
说罢，她一溜烟便跑了。
望着少女慌慌张张的背影，芙蕾雅轻叹一口气，随后冲莉萝无奈地笑了笑。
“这孩子不太懂规矩，”她说，“让你见笑了。”
她气质沉稳得像是一位多有操劳的母亲。
“她的原生家庭把她管得比较严，到了我这，也就释放天性了。”
芙蕾雅微不可察地“啧”了一声。
“她性格比较活泼，适合管松一点，有利于她的成长和身心健康。不过，她年纪还小，刚成年，容易冲动，不能完全放养，所以……”
芙蕾雅没再继续说下去。她意识到自己又在说多余的话了。
“所以，你才既扮演慈母，又扮演严父？”莉萝替她把话接了下去。
芙蕾雅一怔，双眸中神情流转，无数被掩藏的心声一闪而过。
最后，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应道：
“嗯。”
她盯着地板，一缕缕青丝垂下，诉尽了忧愁。
“她终有一日会理解我的。”
莉萝品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关于她的妹妹，米娅？”
芙蕾雅愕然。
“她这么快就跟你说了吗……”她皱起眉头，神情逐渐凝重，“啧！她肯定又打算冲动行事了！”
她狠地一咬牙，当即就要把艾莎再喊回来。
“关心则乱，”莉萝拦住了她，“你该多相信她一点的。”
芙蕾雅如遭打击，脚下趔趄，摇晃着几乎就要倒下。
“她是我的学生，”她抓紧了莉萝的衣领，“我不能用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莉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关系。告诉我，敌人是谁。”
芙蕾雅短促地抽噎几下，嗓子沙哑得几乎失声。她吃力地嘶鸣出充斥着不甘与愤怒的声音：
“长老院，弗朗西斯大公。”
弗朗西斯大公……
他是能与国王并起并坐的——
北境暴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