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无所作为之人(其一)

作者:梦呓沉沦之罪 更新时间:2024/7/30 7:00:01 字数:4089

事情复杂了……

莉萝摩挲着下巴,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弗朗西斯大公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说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传闻有言,弗朗西斯大公与国王多有间隙,之所以一直默默无闻,很有可能是在养精蓄锐,徐徐谋划一场政变。

不少人推测,他就是那个神秘的反党领袖。

另一边,莉萝所属中立派系,从未接受过任何人的拉拢,政治关系也保持得相当简单。

即便如此,人心难测之下,还是有不少权贵猜疑:国王其实早在暗地里收买了勇者,只待时机成熟,好作为一张底牌打出。

问题就在这了。

没有人知道:弗朗西斯大公是不是真要造反?

没有人知道:勇者到底是不是真的中立派?

在权谋的漩涡中,个人想法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其他人怎么看。

莉萝断不可贸然行动。

两人的政治立场形似对立,要是省略了事先的沟通谈判,“劫狱事件”很可能会引燃炸药,一发不可收拾地演变为大型党派斗争——甚至是一场战火纷飞、血流成河的政变与战争。

距离米娅的审判日还有半年……

莉萝着急,却也只能从长计议。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她对芙蕾雅说。

芙蕾雅依偎在莉萝怀中,娇弱的模样叫人看了心疼。

她白皙的脸蛋已被泪水打花,粉嫩的嘴唇已经充血。她浑身颤抖,拼了命地咬紧牙关。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也没能够将浸透心灵的泪水给逼回去。

晶莹剔透的泪珠折射出她无能的身影。

她痛恨自己的无能。

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愈发用力地揪住莉萝的前襟,泣不成声地质问道:

“你……保证?”

她双眸迎上莉萝的同情,声音愈发颤抖,情绪几近崩溃。

“不——”她失心疯般呓语,“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求你了……求求你了……”

她缓缓松手,任由自己跌落在地,掩面而泣。

过往如鬼魅般在莉萝眼前浮现、交织。

这是她第三次看见芙蕾雅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莉萝蹲下身,轻轻抱住芙蕾雅。

“芙蕾雅小姐……”她细声细语,“是个温柔的人呢。”

……

十年前,边陲小镇。

——敌袭!

芙蕾雅率先意识到不对劲。她猛然起身,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木桌上,惊醒了呆滞的众人。

“冷静!听我说!”

她扫视一圈孩子们,视线最终停在一位稍微年长的少女身上。

“你!”她指挥道,“带他们先躲起来!”

大地震颤不止,房屋开始晃动,瓶瓶罐罐跌落在地,发出混乱的声响,扰乱了所有人的心神。

灰尘从天花板上洒落,一缕光线于尘埃中降下,照耀了芙蕾雅的身姿。

“去!通知村长!”她转头命令一位妇女。

妇女手足无措,在原地焦急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立刻!”芙蕾雅下达了新的命令,“回来再取武器!”

妇女再也不敢耽搁。她夺门而出,小跑了几步,在长裙上奋力撕开一道豁口,继续马不停蹄地向前奔去。

随后,芙蕾雅与一位年迈的老者对视。

老者拿着一柄草叉,满头花白,一把坚韧的老骨头从早已塌陷的皱纹里缓缓突起。

“拜托了……”他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

他浑浊的眼球中倒映着一位光彩夺目的少女。

那时,少女只有十四岁。

初次与人打交道的芙蕾雅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她什么话都没说,毅然离开,只留下了一道逆光而行的背影。

正是黄昏时刻。缕缕炊烟缓缓升起,白雾缭绕于山间,美丽且令人沉沦的梦境尚未编织就绪。

兀然,一道信号弹直窜苍穹,它的尾焰很快便将一切甩在了身后。

天空中绽开一朵醒目的红光,昏沉的落日转眼便被耀眼的新星所取代。

警钟敲响,震耳欲聋。

成群的乌鸦从低空掠过,争先恐后地发出难听的怪叫。

黑漆漆的羽毛纷纷落下,扰得芙蕾雅睁不开眼,只好举起手臂遮挡。

待芙蕾雅重新睁眼。她抬起头,不知何时,天际早已被染成一团深沉的血红。

不详与灾厄,转眼间便笼罩了尚未来得及绝望的人们。

——灾难率绝望而至,勇气先希望而独行。

芙蕾雅的步伐没有丝毫畏惧。

她冷漠地将一切尽收眼底。人们的惊恐,孩童的哭泣,还有从远方战场上传来的浴血嘶吼……

她握紧了手中的羽毛笔。

是时候践行她的理想了。她想到。

她曾立下誓言。

她向自己立誓,向先贤立誓,向世人立誓:

芙蕾雅会倾尽毕生所学,救世、救国、救苍生。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一年前?两年前?三年前?还是……

——无所谓了。

她记得自己的确说过许多遍。

——至于有多少遍?都无所谓了。

她的语气并不始终如一。

有信仰,有坚定,有觉悟……

有怀疑,有痛苦,有踌躇……

直至此刻,在她将责任揽过后,所有的情绪便都浓缩为了一种——

“向前。”

她命令自己,如此冷酷无情,俨然意识不到那对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女孩而言有多么残忍。

“不许逃。”

她睨视着这群互相搀扶的残兵败将。

她一定看清了他们的伤势,看清了那皮开肉绽,在沙尘中随呼吸蠕动的血肉。

她一定看清了他们的痛苦,看清了那染红的绷带,在焦黑的大地上滴落出一朵朵伴行的足迹。

可——

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视而不见,选择了用最冰冷的语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回去,你们还能继续战斗。”

终于有人忍不了了。

男人一脚将这个冷血的恶魔踹翻在地,大声怒斥:

“说够了吗!说够了就滚开!”

芙蕾雅在泥泞中摸索了一阵子,找回了破碎的眼镜,还有那支雕刻精美的羽毛笔。

“村里面还有17位老人,32位妇女,46名孩童……”

她机械地念出一连串数字,摇晃着站起了身。

“我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你的家人。”

“我只知道,一旦你们走了,这里就什么都不剩了。”

刚才暴起的那位守备军再次上前,呼啸着风声的巴掌停在半空,却是怎么都下不去手了。

芙蕾雅猛地闭眼躲闪。直到脸颊迟迟没有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才松了一小口气,继续道:

“出了这座山,在抵达下一座城池前,你们还要穿越将近四百公里的平原。”

“平原上视野开阔,难以隐蔽,加之魔族体力更强,还有骑兵——”

“你们逃不掉的。”

一位气质更加沉稳的老兵向前,他的左眼早就瞎了,一道疤痕触目惊心。

巴里是小队长,他早就知道芙蕾雅说的是对的,只是始终不愿承认。

“我们已经输了,孩子。”

他蹲下身,与芙蕾雅保持平视。

“放他们走吧,我留下。”老人以恳求的语气说道。

“你是头头?”芙蕾雅面不改色。

“是。”

“他们非走不可?”

“他们都是独生子,”老人叹息,“非走不可。”

“即使走不掉?”

老人在对视的较量中败下阵来。他移开了视线。

“总有幸运儿会活下来的。一个就行。”

芙蕾雅点点头。

“援军一定在赶来的路上了。”她扫视一圈人群,“十八个人,两两分开——运气好一点,有一半都能活下来。当然,我说的是,‘活下来’。”

巴里知道她的言外之意——魔族喜欢折磨敌人,有些人说不定能因此获救。

他略微吃惊,没有想到一个不过豆蔻之年的少女竟会懂得这些。

“你同意他们走了?”巴里语气中更多的是欣喜。

“不。”芙蕾雅果断地否定了,“我有办法让他们都活下来。”

“你们都是战士,绝不该把生杀大权都交给敌人来掌控。”

有那么片刻,巴里从她身上看见了自己早已战死的将军。

他感到畏惧。

“不再是了……”他继续哀求,“我们只是一群逃兵,算不得战士。求求你,放我们走吧,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芙蕾雅厉声打断了他。

“留在这里,照样可以活下去。”

那名动手的士兵再一次听不下去了。他无法理解巴里为什么要跟一个小女孩说这么多废话。

“‘照样可以活下去’!?”他破口大骂,“好啊!你现在就去搬一把铁剑过来!看我他妈能不能用这节空袖子砍死你!”

他的战友看不下去了,纷纷把他按住。

“你都看见了……”巴里不忍心地挪回视线,“他们实在没法战斗了。”

愕然间,他意识到自己从未对一个外人有过如此之多的耐心。

“他是个废物,剑技烂得要死。”芙蕾雅来了脾气,“我才不打算让这种人继续挥剑呢。上了战场,他也只会送命。”

“你他妈说什么?!”

沉闷的怒吼声从地上传来,男人很快又被捂住了嘴。

“我说你就是个废物!”

芙蕾雅积怨已久,根本不打算认怂。

“你看走眼了,”巴里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他的剑法在整个边境军里也排得上号。以他的才华,甚至就不该来到我们这种地方。”

他好像一瞬间就对芙蕾雅丧失了兴趣。他僵硬地站起身,捶打几下老腰,打算继续赶路了。

“我没看走眼。”芙蕾雅冰冷地瞥了巴里一眼,“他腰伤很重,绝不是训练过度造成的。”

巴里疑惑地瞅了一眼男人,随后转过头,用上位者的眼神命令芙蕾雅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们是怎么训练的。一对一,目标明确,击倒对方就算赢。”

芙蕾雅皱起眉,呲了呲牙,显然是对巴里的态度转变感到不满。

“上了战场,他不会有那种机会的。”她说。

巴里的神情愈发凝重。他意识到了什么。

芙蕾雅把一切看在眼里,继续说了下去。

“他臂长优秀,是个用剑的好手。”

“一切的前提是,你们没有毁了他。”

“在决斗中,他占尽了攻击距离的优势,总能以一副所向无敌的姿态碾压对手。”

“因此,他自视甚高,从而忽略了最基本的练习——”

“收力。”

人群有些躁动。在这方面,他们才是专家,哪里容得一个外人在这里指指点点。

一个人上前想要阻止她。

然而,地上的格雷森与巴里异口同声道:“让她说下去。”

“正因你从不屑于学习任何虚招诡计,”芙蕾雅直视着格雷森,“所以你才会在战场上吃足了亏。”

“太简单了。”

她仿佛已经置身战场,想象出了格雷森被围攻的画面。

“只要你一旦开始行动,战斗经验远比你丰富上百倍的魔族们一眼就知道你接下来的目标。”

“一人负责招架,其余人则一拥而上。他们根本不担心你会调转剑锋。”

“——你的确有天赋。”

“反应迅速的你知道自己必须改变行动,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你很快就判断出了自己该以怎样的姿态挥剑。”

“但,你根本没有做好发力的准备。”

“惯性推动着你继续坠入死亡,你在求生的欲望下才爆发了最后的潜力。”

“你弃剑不顾,反手抽出了敌人的备剑,顷刻间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才堪堪击退了每一位盯上你的魔族。”

格雷森的脸色愈发苍白,浑身乏力,仿佛再度回到了那副地狱之景中。

芙蕾雅的目光笔直地刺入他那颤抖的大脑。

“于是,你逃了。”

包括巴里在内,战友们纷纷向格雷森投去了疑惑不解的眼光。

这与格雷森本人所讲述的故事完全不一样。

没有什么强劲的对手,更没有什么惨烈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且战且退,接连招架了好几次攻击。最终,夺来的佩剑意外折断,你才被砍下了右臂——”

格雷森面露惊恐,拼了命地摇头,不愿再听她说下去了。

芙蕾雅于心不忍,凭借着理智降温,把最后一句话咽回了肚子。

——接下来,魔族们讥笑着,眼睁睁地看着你爬走。他们转过身去,饶了一条丧家之犬的贱命。

格雷森感激望了她一眼,随后一转颓废,心如死灰般举起手来。

“我,留下。”

他自愿听完了故事,却又乞求讲述者留下一个结局的悬念。

要问为什么的话……

就这样回答吧:

“格雷森还没有死。”

——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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