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尚未破晓,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暴风雨倾泻而下。
积水中倒映着阴沉的天空,人影踏过,泥泞四溅而起。
格雷森狼狈地跑进木屋,浑身湿透,裤腿已经被泥水染成深褐色。
他在门口甩了甩头上的雨水,随后快步走向温暖的火光。他在壁炉旁停下,使力拧着被彻底打湿的衣角,水声作响,木地板很快被浸湿成了另一种颜色。
他喘着粗气,用脏胳膊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一时间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废弃矿场里的黑火药都搬出来了,防护布没带够,路上损失了一小部分,但绝大多数应该还能用。”他声音低沉且沙哑。
芙蕾雅爬在案桌上,正在小憩,听见动静后才戴回眼镜,抬起头来。
“幸苦了。”她揉了揉双眼,声音温柔却不失威严,“布置陷阱的工作还算顺利吗?”
格雷森咕哝一声。“雨下得太突然,我们没赶得上,好几条山路都没法走了,负责北方向最外围的那圈只好都提前撤了。”
情况有些糟糕。芙蕾雅眉头紧锁,在纸上写写画画,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模拟着战局变化。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显得有些焦虑。
“我们得改变策略了。”她坚决道。
北山是视野制高点,可以一览村庄的全貌,敌人只要稍加分析,推测出村庄的整体防守布置并不困难。届时,他们就会陷入坐以待毙的绝境之中。
所以,北山绝不能轻易地拱手让人。
按照最开始的计划,她本打算围绕几名边境军组建一支游击小队,依靠地形与陷阱来伏击敌人的斥候。
更进一步地,她打算将此作为一种挑衅手段。
只要对方掉以轻心,选择穷追不舍,无疑会错失最珍贵的情报,并落入芙蕾雅精心设计的连环圈套之中。
至于现在……
陷阱布置失效,游击小队必须承担更多的风险。
尽管成功率仍旧不低,但芙蕾雅认为这一方案已经失去了“合理性”,便不再打算执行了。
“我们需要……‘诱饵’。”芙蕾雅冷漠无情地说道。她眼神冰冷,仿佛只是在审度一盘以供消遣的棋局。
状态有所恢复的伤兵是村庄的主要战斗力,简言之,他们的作战价值远比其它人要高。
于是,芙蕾雅打算保存这部分人员,转而抛出几枚“弃子”去抵消风险。
对于任务的执行者而言,“诱饵策略”远比“伏击策略”更加危险,甚至于说是去送死也不为过。
但,对于整个群体而言,因为主要战斗力得以存活,危险系数反而会下降不少。
放弃低价值棋子,保留高价值棋子。
——身为决策者,这便是芙蕾雅所理解的“合理性”。
格雷森能够理解她的想法,但想要执行这项决策仍是有着相当多的困难。
“……没人愿意去送死的。”他摇摇头,有些无奈,“即使你逼他们去了,也会有人在中途逃跑的。计划不但会失败,还会令我们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格雷森说得没错。
芙蕾雅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
只是……
昨夜与佩顿的谈话给了她一些令人不寒而栗的“启发”。
“去找那些孩子,总有人敢去的。”她表情平静,继续补充,“无需通知他们的父母。”
“轰——”一道惊雷在窗外炸开。格雷森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死寂般的沉默。
格雷森眼神复杂地望着她。“……你真的想好后果了吗?”
“骂名而已,”她说,“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我说的不只是骂名。”格雷森叹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真做这种事,人们怎么可能只骂你一个人,我肯定也会受到牵连的。”
“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我倒是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名声。但……”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耸耸肩,“我想你应该知道,辱骂往往不是最可怕的——人们可不止有这点手段。”
“‘特殊的原因’?”芙蕾雅狐疑地看了一眼格雷森。后者直接避开视线,俨然一副打死也不开口的模样。
她只好作罢。
“一切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她的情绪没有一丝波动,就像是格雷森的劝阻没能起到任何作用一般。
格雷森不再多言。
他并拢双脚,站得笔直,低下头,捶胸行礼。
“我永远尊重您的决定,指挥官。”
狂风大作,雨点如利箭般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天气更加恶劣了。
……
与此同时,北山。
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巴里鬼鬼祟祟地摸到了一片林地边。
他回望着来时的道路,确信自己的脚印已经被大雨冲刷干净。
巴里脚穿长靴,身披一件黑色斗篷。斗篷下,他紧握一把匕首。
他靠着树干,警惕地提防着四周,不紧不慢地取出一枚轻薄的叶片,放进嘴中,吹响一声哨。
很快,一匹骏马出现在林间,它踏过树枝,清脆的断裂声接连作响。
——不对!其中一声来自身后!
巴里瞬间警觉。他匍匐下身,悄悄绕到了另一棵树后。
这里视野更好。他尽可能探出更少的身体,仅保证左眼能够窥见声音的源头。
难道是魔族?
他高度集中,把匕首紧贴在胸前,做好了随时暴起发难的准备。
狂风在林间哀嚎,席卷着左右窜动的树影沙沙作响。雨水飞溅,冰冷地溅在手臂上,时不时就会扰乱一下他的注意力。
更要命的是,他长期不加修理的白发还在眼皮前来回扫动,惹得眼球发痒。
他什么都看不清——也有可能是错过了,说不定那人在暴露后立马就换了个地方躲藏。
巴里拿不准是哪种情况,只好赌一赌运气。
他运气向来很好,每次大难临头都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可这辈子的好运实在是多得有些过头了,他担心这一次就是该付出代价的时刻了。
“谁?!”率先沉不住气的他低呵一声。
他赌对了,也赌错了——那人还在原地。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跟我谈谈,巴里!”声音是从同一个位置发出来的。
是沃森的声音。巴里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来这里干什么?
“休想骗我!你这该死的魔族!我知道你们有能伪装声音的存在!”他震吼一声,妄图吓跑敌人。
有相当一部分弱小的魔族擅长伪装和欺骗。他们的手段足够狡猾,但正面作战能力相当差劲。
若是诡计被识破,他们很可能会选择逃跑。
要是不逃……
不管他们耍什么花招,巴里都有信心做到一击毙命。
“我是沃森,不是什么魔族!”那声音有些着急,“巴里,我绝对没有恶意!”
沃森从树影后走出,高举双手。
鹰嘴,勾鼻,还有那几颗标志性的瘤子。
这张恶心的脸没少害得巴里做噩梦,他忘不了它。
“我不管你是谁!”巴里丝毫没放下戒备,“你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转身离开这里,然后滚出我的视线!”
沃森管不了那么多。他快步向前走了几步,谁知眼前寒芒一闪,他吓得又连连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在地上。
匕首扎进他身后的树干上,发出沉闷的铮鸣。
“别、别动手!我真是沃森!”他吓破了胆。
巴里从腰间重新抽出一把匕首,抓准时间,绕到了沃森的侧面去。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的语气不再那么严肃,听上去好似已经有了几分信任。
沃森瞬间喜出望外,连滚带爬地翻起身来。
“我没恶意!我没恶意!”他反复强调,在原地转了一圈,展示一番,表明了自己绝对没带任何武器。
“巴里,我知道你有办法逃出去——带上我一起!带上我一起就行!”
没有回应。
“等等!”意识到不妙的沃森赶紧补充,“我不是在威胁你!”
“我可以给你很多钱——很多,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他语速飞快,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认识一个贵人,很有钱的贵人——”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他懂魔法,魔法!”
还是没有回应。
他的兴奋瞬间消失,紧张得连忙摆手。“不不不!我真不是在威胁你!”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我保证,你绝对想不到他能给你多大的好处!魔法、那可是魔法!”
“出来,巴里,出来!”
沃森坚信,这个世上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魔法的诱惑。更何况,招惹一位魔法师也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真的?”巴里略带欣喜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背后响起。
成了!
沃森激动地转过身——
“噗嗤!”一把匕首准确无误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下一秒,匕首抽出,鲜血喷洒。沃森还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便僵直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啧!”巴里郁闷地咂咂嘴,“还真是沃森……”
手中的匕首越看越觉得晦气,他随手一丢,看都没打算看一眼。
沃森干瞪着他,嘴唇翕动,听不见在说什么。
巴里瞥了他一眼,旋即迈开步伐向着林间深处走去,仿佛刚才只是杀了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罢了。
“我的运气怎么一直这么怪?”他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莫非他真该一直相信自己的好运吗?
他登上马鞍,扬长而去,一次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