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天色渐亮,天空中的乌云逐渐散去,露出一片淡蓝色的天幕。
山林间。佩顿挑了一个好位置,相当隐蔽。
他匍匐在一处山坡上观察。身下是湿滑的烂泥,周遭是长满青苔的岩石。只要发现敌人,他往下一缩就能滑出去老远。
刚熄灭不久的营地篝火仍在冒着黑烟,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灰烬味。架好的铁锅里是吃剩的食物残渣,几根可并排坐好几人的大圆木旁,随身物品散落一地,有破旧的毯子、几把铁剑,还有一些换下来的衣物。
树叶间透过模糊且明亮的光线,照在他那件来之不易的鞣制皮甲上,熠熠生辉。
为了演好这场戏,佩顿下了血本。
他相信,魔族一旦发现这个营地,肯定会心生歹念,妄图伏击某些没能意识到危险降临的营地成员。
只要敌人注意到了那些随意摆放的武器和防具,出于欺软怕硬的恶劣习性,说不定还会跟自己人打个赌,然后分散开来向四周搜查。
这是一次机会。佩顿握紧了手中的弩箭,握得隐隐作痛。
他发誓要让魔族偿还代价。
城墙崩塌的那一瞬间,他听见数不清的惨叫。
碎石四溅,尘土飞扬,他的战友们纷纷倒下。有的人被魔兽的尖牙利爪撕开,有的人被铁锤碾压得不成人形。
从失去距离优势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弓弩手都成为了待宰羔羊。
幸运的是,佩顿的小队所防守的区域并未遭受太过猛烈的进攻。但,溃败已是时间问题,他的小队长当机立断,命令所有人开始撤退。
“都去森林里!我教过你们该怎么做!”
突然——
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脚步声,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位魔族斥候。
铁链子叮铃作响。他牵着三条恶魔犬,恶魔犬四下嗅动着鼻子,随后不约而同地抬头,同时盯上了营地。
佩顿听见一声震撼心魄的吼声。沙哑,沉重,仿佛燃烧着某种恐惧。
魔族斥候望向营地,不一会儿脸上便浮现出了奸诈的笑容。他摩挲着下巴,嘴角逐渐开裂,仿佛已经想到了绝妙的折磨手段。
他顶着一对怒角,身材高大,全身发紫,赤裸着上半身,臂膀上肌肉虬结,壮硕了得。
大恶魔?
佩顿皱了皱眉。
按照预想,他本应该见到一只漂浮在半空中,长着一对翅膀的小恶魔。
他低头瞥了一眼箭头。跟对方的块头比起来,简直小得没法看。他瞬间没了底气。
要直接撤退吗?佩顿犹豫着。
他仍有些不死心。即使每分每秒都有暴露的风险,他却还是想再等等。
他想等到魔族呼唤来同伴的时刻,到了那时,他就能另外挑一个目标,更容易得手的那种。
佩顿相信那几条恶魔犬发现不了自己。他早就将浑身涂满了泥巴,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气息。
时间煎熬地流逝着。
那个大魔族在营地逛了一整圈,把他那件宝贵的皮甲撕扯开来,当作护臂,套在了右手。他又试了试几把长剑,挥舞几下,随即对重量感到不满,砸在膝盖上一把折断。他又在铁锅前坐下来,伸着指头搅拌了一圈汤水和锅壁,放进嘴里尝了尝,瞬间发怒,一脚将铁锅踹飞了出去。
铁锅砸在树干上,破了一个洞,树干也被砸出了一个明显的坑。
将一切纳入眼中的佩顿心生懊悔。他怎么就没早点想到在锅里下毒呢?
所幸的是,他终于等到机会了。这一声动静引来了其它魔族。
状似黑山羊的魔族闻声而来。他怀里抱着一本书,黑色封皮,浮雕精美,就像是传说中的魔典。
佩顿猛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这跟芙蕾雅小姐的设想完全不同,敌人的战斗力已经超乎了他们的预料。他必须尽快地把最新情报传达回去。
然而,他转念一想,又认为这是天赐的绝妙机会。
如果就在这里将其截杀……
他稳住呼吸,动作轻微地调整着弩箭的角度,瞄准了“黑山羊”的头部。
只有一次机会……
两个魔族正在交谈,他打算抓住对方最松懈的那个片刻。
很快,似乎大恶魔解释清楚了自己的行为。
机会来了。他的目标明显已经放下了戒备——
然而,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其中一只恶魔犬突然开始狂吠,吼叫声直刺大脑,令他感到一阵恍惚。
察觉到什么,两名魔族同时转身,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四周。
重新清醒的佩顿感到一阵懊恼。
他必须撤退了。
佩顿按下扳机,果断地将弩弓丢弃在原地,滑下山坡,随后开始拼命奔跑。
果不其然,那支箭矢根本还没来得及对目标造成威胁,便被大恶魔一巴掌拍落在地。
佩顿完全顾不上身后发生了什么。
他吹响三声响哨,将“突发情况”的意思传达给负责同一任务的另外两人,并且放弃了按照原本的计划路线撤退。
——他不想其它人遭受波及。
他必须帮其它人拖住时间,好让这里的消息得以传回村庄。
往另一个方向跑。一个声音告诉他。
他斜瞥一眼渺小的村庄,旋即消失在了森林之中……
……
“出事了!”
格雷森撞开大门,门板发出一声巨响。他脚下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眼冒金星。
芙蕾雅心中一颤,手中的羽毛笔掉落在桌上,染黑了纸张。她快步向前,赶紧将他扶起。“发生什么事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格雷森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恐惧和焦急。他翻起身,猛地甩了甩头,不顾一切地将她推出房屋。“逃!赶紧逃!”
屋外是一匹黑马,鼻孔喷出沉重的鼻息。他把芙蕾雅抱上马背,将缰绳攥进她的手中,一巴掌重重地拍在马屁股上。
黑马一下子就窜了出去,马蹄踏在村庄的碎石路上,声音急促不安。
芙蕾雅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地牵住缰绳,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她扭头望向格雷森,大声质问道:“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格雷森根本没打算回应他,毅然决然地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从现在起,所有决定留下的人,都必须为其它人去争取活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