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之上，猩红蔓延。
残垣断壁的画面一闪而过，于重重烈火的包围之中，年幼的芙蕾雅寻觅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炙热的气浪扭曲了光线，将手记本掀翻得沙沙作响，纸张快速翻动，从边缘燃起明火，逐渐泛黄、焦黑，直至化作灰烬，于混乱的气流中升起，旋转、飘舞。
告死的乌鸦停在已化作焦炭的房梁之上，凝视之中，不详的气息将她紧紧缠绕，不断收紧，直至窒息。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数的怨念汇聚于羽毛笔末端，将火红的凤羽染成深紫，逐渐侵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芙蕾雅被迫看见那一切。废墟逐渐崩塌，焦骨从烧毁倒塌的房屋中爬出。烈火如附骨之疽，它们拼命挣扎，却无法减轻半分痛苦。火势突然爆燃，将它们重新吞噬，紧接着窜起冲天的火光。它们失去了踪影，又从残破不堪的咽喉中发出刺痛耳膜的绝望嘶鸣。
她扯动双臂，艰难地想要将一切记录。
可墨水早已干涸……
她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暗红的血泪从眼眶中缓缓流下。
血泪沿脸颊流淌，流入衣领，流过略微起伏的胸口，将那颗鲜红的心脏攥紧，在那里钉入旧日中所有不可逆转的悲剧，将本属于少女的希望与美好彻底送葬。
厄难于纤细的血管中蔓延全身，如同提线木偶般将她吊起、支配。
理智如同浪潮中暗藏的尖锐冰凌，刺痛的催促着“芙蕾雅”端起负责操控的木质十字架。
她于荧幕之上睨视着与她模样相仿的木偶，神情冰冷，恍若看客与外人。
在这历史的剧场里，无人的角落中传来若隐若现的少女哭泣之声……
对此，她置若罔闻。
她必须阻止悲剧再度重演。
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不值得任何人为之流血。
“投降，格雷森。”她平静地注视着他，没有露怯，“下令吧，让所有人停止攻击。”她轻叹一口气。她的声音如此温柔，温柔到足以令人短暂失神。
格雷森想起了妄图用歌声害人性命的水妖塞壬——多么阴险恶毒！他的担忧迅速转变为愤怒，还有……深沉的失望。
“投降？”他不屑地嗤笑一声，“你害怕了吗，小丫头？”
芙蕾雅不想争辩。“不。”她轻轻摇头，“是你怕了。”
“我？！”他咆哮道，“我要是真怕了就不会选择留在这里！”
那说明不了什么。芙蕾雅想到。懦夫再怎么怕死，也还是会被逼着从无数的死法中挑一种最能接受的。挑好了，自然就会拥抱解脱。
只是换一种方式当逃兵而已……
她上唇轻启，舌头抵住牙齿根部，发出“啧”的一声感叹，丝毫不打算遮掩自己的质疑。她满脸写着不信任，鄙夷的神情逐渐加深，叫人看了相当火大。
格雷森感到心脏深处传来一阵刺痛，险些当众发火。
周遭之人纷纷投来视线。顾及到其他人，格雷森强迫自己冷静了几分。
“听着！”他弯下腰，恶狠狠地凑到近处，“现在我才是指挥官！你知道魔族会怎么对我们吗？投降？想都别想！他们必须血债血偿！”
芙蕾雅仔细辨别着他双眸中的血丝，微弱的粉红色光芒一闪而过。中毒的迹象。她早猜到了。
“你这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她不留情面地骂道。
格雷森就要破口大骂。她看准时机，眼疾手快，将一小瓶苦草汁泼入他的嘴中，旋即猛地一巴掌抽打在他的下巴上。牙齿相碰，撞得神经网络本就密集的牙根瞬间疼痛万分，苦涩的汁液一不留神便被送进了咽喉。受舌尖刺激，他下意识就吞咽了下去。
苦，太苦了。格雷森肠胃痉挛，疼得一把掐住自己脖子。他想要吐出来，连连干呕，摇晃几步后跪倒在地上，拼命使着各种办法想要催吐。其他人几乎能从他那副痛苦的模样中感受到幻痛。
“疼么？疼就对了。”芙蕾雅冷漠得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魔族不了解人体的构造。我了解。折磨人的手段，我比他们多的是。”
她蹲下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什么让你产生了魔族比我更加可怕的错觉？”她轻声呢喃。
格雷森怒瞪她一眼，转眼间又被疼痛折磨得翻起了白眼。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数名长矛兵快步向前，将芙蕾雅团团围住。她浑身泥泞，狼狈不堪。没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
她重新站起身，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擦去了嘴角的淤血。破碎的眼镜片下是毫无惧色的傲慢。
靠近后，终于有人认出了她。“你——”
芙蕾雅猛地回瞪一眼那人。后者瞬间被吓破了胆，差点拿不稳武器，后退一步。
“你不会以为我给他下毒了吧？”她轻蔑地笑笑。
芙蕾雅从腰间取出一管新的苦草汁，一饮而尽，然后将玻璃管猛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惊得众人一颤。
她疼得要命，却面不改色地咬牙忍住，连一声吭哧都没有。
“还是说……你们也想尝尝？！”她咬牙切齿，声音时断时续。最后一刻，疼痛袭来，“尝尝”两字变得格外大声，如同怒斥。
众人顿时一惊，气势被压倒，连连后退数步。他们面面相觑，动作僵硬地收起了武器。
芙蕾雅身后，恐怖的气息几乎变得凝实。这样的气息还有第二道，就在战场的另一端。
“投降，”她的语气重新变得温柔，“听话。”
在实力悬殊的重压之下，军心的溃败本就只在一瞬之间。很快，三、四个人满脸恐惧地扔下武器，跪倒在地，崩溃地大声哀嚎。
他们深藏在心底的不安与恐惧瞬间弥漫开来，传染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拼命？又有什么用呢……？
其余人脸色苍白，心如死灰，浑然不觉武器已从手中滑落。武器掉在地上，发出“哐”的一声悲响。声音越来越多，不断重叠。如此惨痛、刺耳。
所有人一言不发，垂下头。四周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石子在地面上不断跳动。微弱的震颤从远处传来，愈来愈近，愈来愈强，每一下都扎实地敲打在众人的脑门上，不断提醒道：魔族正在逼近。
他们早已麻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还能有多久？他们就快被撕成碎片了，脑海里却没有走马观花，有的只是留给生命最后一刻、完完整整的一片虚无与空白。难道这也算是一种解脱吗？
芙蕾雅也有相似的想法。她对此感到厌倦。
可惜，解脱不会降临。
永远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