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查的结果非常好,CT检查结果显示我的脑部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那么有关我来到大叶樟镇遭遇的倒霉事情已经完全告一段落了。护士姐姐虽然没有用言语表达她的祝贺,但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内心也是喜悦的。
“小子,这下你可以安心地继续你的高中生活了吧?希望你从今往后都没有住进医院的必要!”
“谢谢你的祝福啦。这么多天以来,感谢你的照顾了。”
我微微向这位认识了一个多星期的好朋友鞠了一躬,她也不客气,靠在一边的墙上,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复我了。
今天是4月26日星期一,距离我第一次回来大叶樟镇已经过去了十多天。我打电话和班主任请了一天假回来医院复查,虽然说检查应该要不了这么长时间,但是我计划着还有别的事情要干,干脆就请久一点了。医院还是老样子,没什么人,挺冷清的,护士姐姐邀请我去食堂吃饭,这还是我第一次去食堂,之前我都是卧在床上吃的。
“这餐我请你了,不用谢我。”
“那谢谢了啊。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样陪我过来不要紧吗?医院的工作真有这么闲?”
“很闲的啦。你都看得到了,这里就是一个小地方,每年生病或者去世的人都没几个,病房也差不多都是空的,不要说这个小镇只有这一家医院,只要半家说不定都够了。”
食堂里几乎没人,我们两个打好饭之后挑了一个窗边的位置坐下。今天的大叶樟镇也是被阴云笼罩,天空惨白惨白的,可以看到有几只鸟儿飞过。护士姐姐已经在埋头苦干了,我支着手看着窗外,忽然突兀地说了一句:
“其实我是本地人哦,我小时候是在这里长大的。”
“这样啊,看不出来。”护士姐姐嘴里塞满饭菜,说话很含糊。“这么说,你不是第一次来?”
“那当然啊,我们家只是后来搬走了,大概在我五六岁的时候……虽然说我确实不是第一次来,但我其实对这里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很想向她强调我不是一个外地人,也许是昨天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让我感到不舒服。
“唔……本地就本地,外地就外地……我算半个本地人吧,爹妈从外地过来上班的,来了几十年了……”
护士姐姐像是不在意这种话题,仍然在继续吃她的午饭。我也动起了筷子,不过心里还是感到不舒坦。
“你最近是不是被这里的人欺负了?这里的人挺排外的,不过还算正常吧,小地方就是这样。”
她的话语并没有让我舒心太多,不过也没必要太钻研这个话题,眼下还是填饱肚子为好。
我们两个沉默了许久,都在卖力吃饭。护士姐姐很快就吃完了,在喝打好的汤,而心事重重的我还在硬啃。护士姐姐一边喝汤一边含糊地对我说:“你之前不是要我问问那个特别的女孩子嘛,我问了几个老护士,她们说知道这个人。”
听了她说的话,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提上来了,忙咽下嘴里的东西,开口问她:“你们知道她?”
“别急嘛小子,听我慢慢讲。我们医院的几个护士平时没事干也是会聚在一起吹牛的,她们说确实知道一位右眼是蓝色的女孩子,因为这个女孩子在这里住院的时间还不短呢。”
“她住过很长时间医院?”这让我有些吃惊。“看不出来啊,她看上去挺有活力的。”
“哎呀,说不定别人只是硬撑的啦。我去年才毕业的,过来上班没多久,所以不清楚。听她们说,这个叫‘亓夜’的女孩子,是叫这个名字吧,去年几乎一整年都在这里住院,应该也是休学了一年吧,今年一二月的时候才出院的,好像是心脏病一类的问题。我还听说她留级到高二四班继续上学了,好像就是和你同一个班级?怪不得你要打听她啊。”
护士姐姐对我挑眉弄眼地,像是想表达些什么,而我却皱起了眉,手上的筷子也放了下来。
“不应该啊,她看上去不是挺健康的吗,轮不到她生这么重的病吧?”
也许在我的内心深处认为,这么严重的疾病不会落在一个这么从容自信的人身上,我是不是有点偏心了呢?
“听说她是先天心脏有问题,从小就断断续续地住院,直到去年才在医院整整修养了一年,老护士都说记得她。她的眼睛也不是先天就是蓝色的,好像是小时候不知怎么的眼睛就出了问题,两只眼睛的颜色就不一样了,不过好在视力并没有受影响。”护士姐姐在咂嘴。“真是不幸啊,从小就有这么这么重的病,一只眼睛还差点瞎了……不过好在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听她们说这个女孩子基本是健康状态出院的,也算是吃尽了苦头才迎来崭新人生吧。”
我仍然坐在那里,心里很不是滋味,过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扒拉了两下饭盘里的饭菜。
“我还真没想过还有这种事情……我以为她只是一个喜欢穿着C服瞎逛的怪女生而已。”
“哦说到这个穿着什么……你是说那种看上去很奇怪但还挺漂亮的衣服吗?那样的衣服应该是要自己做的吧,不像是衣服店里能买到的。我的同事说见她穿过好几次,不过她们记得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说一直有这么一个印象,有个蓝眼睛的女孩子每隔大半年就会穿着非常漂亮的裙子出现在这里,也不像是来找人,就是来这里闲逛。和她比较熟的医生问过她来这里干什么,毕竟医院也不是什么很干净的地方,不适合穿着这么贵重的衣服过来,她好像只是随便回答了几句,至于这个叫‘亓夜’的女孩子为什么有这样的习惯,我们就不知道了。”
护士姐姐讲得还挺有兴致的,时不时点点头,而坐在她对面的我的心情可没有这么好。我本以为会听到一些有关那位少女的秘密的,结果却知道了她那不太幸福的过往,这让我产生了很大的心理落差。老实说,我不愿意听到任何悲伤的故事,我本能地抗拒这一切,然而现实总是像一个蛮不讲理的恶魔一样,满怀恶意地挑出你最讨厌的事情摆在你眼前,逼迫你接受它。
对了,那有关那位少女的右眼呢?她们知不知道这只变色的眼睛拥有的特殊能力,她们知不知道【不可视之物】的存在?亓夜当时没有告诉我太多有关特殊能力的细节,后来我也想明白理由了——她和班上其他的同学一样,都在提防着我。但是她也很犹豫,不清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所以没有完全拒绝我的询问。
我刚要张口问,又开始犹豫了起来。按照亓夜的表现,她应该极少向其他人提起过这项特殊能力的存在,虽然说她没有叮嘱过我要严守秘密,但是我有这个资格向别人透露吗?
想了想,我决定换个方法询问,我问护士姐姐她知不知道这位少女当年是遭遇了什么才导致眼睛变色的,后来有什么影响。
“她这种后天发生的变化,应该是得了红膜异色症吧。说是病,倒也夸张了一点,只是眼睛看上去和其他人不一样,对于生活的影响还是挺小的。那几个老护士说看过她的病历本,她应该是在五六岁住院的时候得上这个病的。这种特殊的病本来就很难说得出病因是什么,一般和遗传基因的关系比较大。好像就是忽然某一天,她的右眼看不见东西了,大家都非常急啊,以为这个可伶的小女孩又要遭遇新的不幸了。后来眼睛又看得见了,经过检查,右眼的虹膜有点损伤,有些色素堆积了起来,所以眼睛看上去就是蓝色的……你很好奇你的同学为什么有两只不一样的眼睛?你这么想了解她?”
“不是……话不是这么说……”
“但是我看你确实很投入啊,”护士姐姐指了指我还没解决完的午饭。“饭都不想吃了。”
“今天我没什么胃口。”我端起汤碗喝汤,想挡一挡自己的表情。
“你就这么想打听那位女同学吗?你对她一见钟情了?”护士姐姐在桌子下面踢我的脚。“你自己去问她不就好了,干嘛非要从我这里问啊。你可是男孩子,要主动一点!”
“都说了不是这么回事……跟你真是讲不清楚……”
这位兴致勃勃的年轻护士怕是看不出我现在有多郁闷了,可能还觉得我是害羞不愿意承认吧。现在的我满脑子都是关于四班传说的思考,还有这位名为亓夜的神秘少女拥有的看清“死亡”的特殊能力。不过话说回来,她确实是一个面容姣好的美人胚子,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酷,甚至还有一点可爱,任哪一位十几岁的少年看到她都会对她抱有好感,如果不是因为我来到这个小镇之后遭遇了这么多怪事,我还是很有兴趣和她交谈的。
“那你今天还有什么打算?回去睡个午觉,下午就回学校上课吗?”
“不,我今天还要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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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西南角临近高速公路,是小镇主要的出入口,那里是我今天下午要前往的地方。我先回老宅睡了一觉,睡醒之后背上背包出门。我平时骑的自行车留在市内了,走过去实在太远,所以我选择乘坐拉客的三轮车。我叫醒了还在打瞌睡的司机,跟他说我的目的地,司机打量了我一圈,嘴里说着:
“学生?”
我说我是学生,现在有事要去一趟。司机又打量了我几圈,眼神逐渐狐疑起来,操着沙哑的声音问着:
“你是本地人吗?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是本地人,我去那里有重要事情要做。”
司机只是哼了一声,示意我快点上车,我也赔着几分笑意坐进了三轮车后面的包厢。下午的大叶樟镇很安静,路上只有我坐着的这辆三轮车在跑,柴油机发出刺耳的运作声,在小镇的房子与房子之间飘荡。我看着旁边流逝而过的街景,试图回想起小时候对这里的印象,然而一切都像是徒劳,关于故乡的回忆完全是空白,就好像我在故乡度过的人生的前六年被我抛在了哪个不知名角落。不,说是我遗忘了故乡,也有可能是故乡抛弃了我,总之,我们只不过是本该更加亲密的陌生人罢了。
目的地到了,司机要了我十块钱,我从钱包里数出十元零钱递给他。他看上去像是已经对我失去了兴趣,接了钱后调转车头就开走了。这里很空旷,风刮得有点大,还夹着些许飞尘,我伸手罩着眼睛,往大门里走去。
这里是墓园。
我的祖母去世于2004年,祖父去世于2005年,都是因病去世。他们是本地的农民,一辈子都生活在大叶樟镇这个小地方,走得最远的路就是坐2块钱的公交车,摇晃一个多小时,来到更大一点的小镇上,在那里买点年货,还有坐着他们儿子的婚车,来到几十公里的市区内,参加他们最得意的好儿子的婚礼。我的父母无数次想要把他们接到自己身边,这样可以更好地照顾他们,但是他们每次都拒绝了。他们不想离开这里,他们每次都说着这样的话:
“这里有我们的爱,如果连我们都走了,会孤单的。”
说来真是惭愧,我一直自诩是一个记忆力很好的人,但是要我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在祖父母身边的事情,那些记忆里的景象又是如此地模糊,像隔着一层戳不穿的纱布。祖母是忽然间倒下的,那个时候我们全家都还在市内,救护车把她送进了小镇上的医院。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所以我父母才一直想要把她接出来。我们家第一时间赶回了小镇,和她见最后一面。在我的祖母,辛勤劳作一生,在小镇度过一生的祖母的最后一刻,她所有最亲的亲人都围在她的床前,同样年事已高的祖父坐在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泪滴落在她的手上,问她还有什么想要对大家说的。弥留之际,祖母看了我们所有人一眼,她脸上的皱纹在抖动着,嘴里在重复低吟着这样一句话: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祖父母住着的地方就在小镇的西南角,离小镇的墓园很近。祖父在祖母去世的一年后也驾鹤西去,我的父亲把他们的骨灰盒并在一起,一同葬在了这里,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耕作了一辈子的地方。我昨天和父亲通过电话了,和他聊了聊自己的新生活,不过没有提有关四班的传说。父亲对于我的描述还算满意,还问起了小镇的变化如何。最后话题还是到了已经去世的祖父母上,父亲叮嘱我,一定要去为他们扫墓。
“他们很久没见过你这个亲孙子了,你一定要去见见他们,他们很想你。”
没花多大劲,我就找到了我祖父母的墓位。我父亲算是有钱人,为小镇的墓园捐了一笔钱,修缮了一圈墓园,铺了一条墓园门前的路,把他父母的骨灰葬在了墓园风水最好,最中心的地方。墓园的管理员听说我是林家的后代,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招呼我,说我可以随意取墓园售卖的祭祀用品自用,然而我只是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脸皮薄,书本知识一知半解,对于很多很现实的事情也不甚了解,最后只是取了三根细香和火柴就离开了。
风还在刮着,地上的落叶在打转,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感觉眼睛涩涩地,揉了几下,眯着眼睛向前看去。祖父母的墓位上立着一块一人高的大理石墓碑,上面刻有着祖父母的姓名以及生卒年月,以及我们一家四口的名字:
考? 林红升? 生于一九四四年八月? 终于二〇〇五年十二月
妣? 江秀妹? 生于一九四六年九月? 终于二〇〇四年十二月
孝子? 林建业
孝媳? 叶芳
孝孙? 林巧
孝孙? 林叶古乔
于二〇〇六年清明敬立
我半蹲在碑位前,看着墓碑上的文字。我的心里只有难过,但是却感觉落不下眼泪。我已经变成了更加冷漠的人吗?这样的念头划过,让我不禁害怕起来。我不愿意成为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但是现在的我实实在在地感觉不到我的内心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好像只是在经历一些很平凡的事情。我把早已燃烧殆尽的香烛取下放在一边,把带来的细香插上,笼手挡着风把火柴点着,点燃细香。我在墓碑前站直,双手合十,深深拜了三拜。
我已经变成了更加冷漠的人吗?
阴沉的天空没有一丝生机,厚重的阴云在缓慢地飘过。我脚步轻浮地走出墓园,站定了一会,才想起来这里很偏远,根本搭不了车回去小镇。走回去问墓园管理员,他建议我往大路方向走,或许还能碰上偶然经过的三轮车。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感觉现在还早,花个一个多小时走回去也是可以接受的。回小镇的路的不远处就是国道,我听见大型货车高速飞驰而过,发出厚重的响声,我看着不远处的群山,那里笼罩着一层轻雾,土山上的林子在雾气的后面泛着绿色。小镇坐落在山区,这里是丘陵环绕的地方,这里是水雾笼罩的地方。忽然,手里的手机响了,我拿起来看,是护士姐姐打来的。
“喂?有什么事吗?”
“我有事情想问一下你啊,中午的时候你说你是本地人是吧?”
她说得好像有些急促,我一边走一边和她通话,
“对,我爷爷奶奶都是本地人,我家后来搬进市中心了。”
“是这样的,我刚刚和我的同事聊了两句,又讲起了那个你问过的女孩子,她们说这孩子不吉利,会招来厄运。”
“还有这种事情?”我皱眉。“有什么来头吗?”
“听她们说,镇上一直有着这么一个传说,两只眼睛颜色的不一样的孩子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尤其是本地人。所以我想,如果你不是本地人的话,应该就不会遭遇【灾祸】。”
她们是在说三十年前的那件档事吧,看来那些传说还是传到了现在,而且注重点永远都围绕在【灾祸】上。听了她说的这些话,我的心里更不舒服了,但是又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回答说自己不知道还有这种故事,感到很惊讶。
“还有一种传说是,从外地转来这里上学的转校生也会给本地人带来不幸……我本来是不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的,但是她们几个讲得特别认真,还说几十年前就有一整个班级的人因为【灾祸】全死了。不过嘛,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可不觉得你可能会祸害别人之类的……”
“我也不觉得,但是有些事情好像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听到电话那头有电动车启动的声音,还有她的几句抱怨。
“今天这么早下班吗?”
“约了我妹去吃饭……哇这么倒霉的吗,怎么开始下雨了……”
“你那边在下雨?”
我抬头望望天,我头顶周围的阴云确实开始聚集了,看来我这里虽然没下雨,但是三四公里外的大叶樟镇看来又会迎来新一轮雨水的冲刷了。
“嗯……哇怎么下这么大……我要披雨衣……”电话那一头传来一些轻微的碰撞声,可能是护士姐姐暂时把手机架在了电动车的某个地方。我一边打量着天空,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加快脚步赶回去。电话那头传来一些自言自语的声音,还有电动车重新发动的声音。电话那头传来的雨声越来越大了,我静静地等着对方应付好。
“喂听得到吗?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我们说到……关于转校生的传说。”我回答她。
“哦对了,我还有事情要和你讲。传言说那个叫亓夜的女孩子能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据说她小时候喜欢指着别人说话,说别人会遭殃,之后被指的那个人就真的会遭遇意外,所以大家对她的印象都非常差,认为她是灾星,再加上她的形象又和传说里的一样,不少人非常忌讳和她碰面……”
“我不知道,我没听说过这些事情。”
我听了之后觉得心里非常难受,有很多反驳的话语想说出口,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电话那头的雨声很大,她还在说着一些关于亓夜的传言,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实际上也没多少再讨论这个话题的想法了,一直用“啊”、“哦”这样的单字回应她。她应该是听了不少小镇上的传说,正在把我当成一个需要重新熟络故乡的游子一样分享,然而那些事情我都知道。听着各种各样的人传出来的版本,那些带有恶意的版本,那些带有扭曲倾向的版本,我感觉我的心在不断下潜,向未知的深渊沉去,似乎要到了我感受不到的地方。
“对了,那你们班上的人其实都非常清楚她身上的传言吧?那为什么我之前没有听……”
突然间我耳边的手机传来一阵嘈杂的刺耳声我一皱眉,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第一反应是手机坏了,但是上面显示通话还在继续。
“喂?刚刚是你那边的声音吗?好吵……喂听得到吗?”
“喂?你在吗?”
我听着电话另一头传来不和谐的金属摩擦声,长长的刹车声,传来清晰的雨声,人的呼喊声。一种惊悚的预感开始在我脑海里蔓延开来。我的脊背开始发凉,手也在颤抖。我低声叫着她的名字,然而手机的另一头再也没有回应。
~~
我推开教室门,我意识到,班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
他们的眼神里有惊讶、愤怒、犹豫,他们的眼神里最多的,是恐惧。
我把在场的人都看了一圈,那个人没有来上学,不过,这也很正常吧,不可能还有那种心情吧。
在4月26日的一场大雨中,一位下班的医院护士在骑电动车回家的途中,电动车前轮爆胎,因地面湿滑发生侧翻。驾驶员摔下电动车后迎面撞上临近开过的汽车,身上多处出现骨折,头部受到重创,陷入深度昏迷,现已紧急转入市内医院的重症监护室,生死未卜。
那位护士的名字是慕春,而她的另一个身份,是大叶樟高中高二四班副班长慕白芷的亲姐姐,比她大五岁,今年刚从护校毕业,来到本地的医院工作。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怎么样的表情,我感觉自己的脚步在飘,我走过的时候,其他的同学有意向反方向缩去,避免和我靠得太近。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她会遭遇这样的不幸呢?为什么呢?
难道说……是因为我?
我没有看向在场的任何人,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向我。室内的光线似乎在黯淡,所有的眼睛却像是黑暗中的幽光一样,越来越显眼。眼睛似乎在说话,说着什么,我听不清,空间里在回荡着越来越尖锐的声音,那是尖锐的指责声。它们没有指向谁,但是在空间里经过了无数次的反弹之后,目标最终都会指向我。
都是因为你。
我从颅内的幻想里挣脱出来。我清楚刚才的事情并没有在现实里发生,但是我却真切地感觉到了脱力感正在炙烤我的全身。
都是因为我吗……?
亓夜今天竟然也在教室里,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撑着的手抵着脸。我在向她看去,而她只是在平静地看着前方,从她那淡然的表情里读不出任何情绪,我的嘴唇在颤抖,想要说出些什么,但是又说不出,仿佛是在祈求对方说点什么。当我从她的身边错过时,她那平静的,标志性的声音飘了过来:
“【灾祸】……开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