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在征得了林叶古乔同学本人的同意后，我们班干部决定拓宽【准则】的第三条，最终第三条将更换为以下内容：”
“如无必要，尽量不要与名为‘亓夜’和‘林叶古乔’的同学接触。如果遇到【不合理的事情】，禁止与名为‘亓夜’和‘林叶古乔’的同学讨论。”
“如果有半数以上的同学认为这条变动可行的话，那么修改决议通过，并且即刻开始执行。”
“现在，请认可这项变动的同学举手。”
讲台上的郭倩第一个把手举了起来，早上还和她发生过矛盾的廖升和李南山也在她旁边举起了手。
不用我刻意环顾，我都很清楚，在场的所有人都陆续举起了手，他们甚至没有给我一个眼神，就纷纷做出了决定。我不会评价他们的任何行为，因为他们在他们自己的视角里，只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既然所有人都在做正确的事情，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不……这肯定有问题……”
让我有些惊讶的是，坐在我邻座的韩一树在小声抱怨着，尽管他也将手举起了一截，和大家一样，表示自己同意这项修改的决议，但他却皱着眉，看上去有些无奈。
也许会有人感到区别对待一位同学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但，如同我一开始就说过的，大家最终都会选择做正确的事情，无论他们一开始抱有着怎样的观点。
班主任站在讲台的一边。他是一位疲倦的中年人，没有多少表情，似乎对于这个结果很满意，又好像毫不在意。也许在他看来，所有人都在做着正确的事情，这很好，很符合他的预期，很符合班级的正常走向。
“好的，看来同意的同学明显超过半数了……”
“那么，即刻执行……”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着，声音很闷。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一位沉默的男生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那是我。很多人在偷眼看向那位行走的人，心里忽地觉得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那是我。然而我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看任何人一眼，我现在只能看得见走出教室的门口，所有人的脸都像是模模糊糊的一片，上面挂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台下是一片黑，台上是一片黑。我在一片片黑里里感到的是无尽的压迫，我想我必须要去一个开阔点的地方，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不是这里就行，随便是哪都好。
“你也成为了【多余之人】吗？”
没想到，亓夜就站在门外。她和大家一样穿着红白色校服，背靠着走廊的墙壁，扎着的长发披在肩头，看上去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她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让我感到意外的，我想她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消失在校园的某个角落了，没想到她竟然有空过来观看这项多数人以正义为名的决议。
“你别管。”
是的，你别管，也许你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感觉，但是我不行。我是群居动物，我不能独行，我害怕独行。
“我认为他们做的太过了，如果慕白芷还在这里的话，我觉得他们不会做出这么草率的决定的，她可以……”
“你闭嘴。”
是的，你闭嘴，我已经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了。你给班级带来了【灾祸】的警示，但是却不能阻止它，简直就像一个真正的……不祥之人……
我从亓夜面前走过，一步两步地走向梯道。我感觉我的眼里只能看见那里，但我却不知道应该去哪，我是应该继续下潜，还是走向更高处？
突然间，我感觉走廊的光线陡然变暗，面前的长廊似乎指向了一个黑漆漆的聚集点，在深邃的黑暗里似乎有一双眼睛在凝视着我。这双眼睛似乎会说话，它在说着什么，我全然听不见，也许不是在说话，而是默念着什么。随着这双眼睛的默念完毕，我感觉整个空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永久性地改变了，然而改变了什么，我仍然全然不知。我所能感觉到的，是心里逐渐溢出的落寞，这种落寞不是其他，而是一种来自多年前的一种情绪，一种我许久没能经历的一种情绪，我诧异着这种落寞是怎么重现的。我对此全然没有印象，但是熟悉感在逐渐萌生，有什么熟悉的一幕要投影在我眼前。
“停下。”
我感到我的背部被人撞击了，我踉踉跄跄地被推着，最后撞在了走廊的墙上。我的脸磕得很疼，我回头，惊诧地发现是亓夜在按着我。我不知道她那具有缺陷的身体是怎么爆发出这种力量的，但是她显然已经尽了她的全力。
“你很反常，我要检查你。”
我看到教室里有人走了出来，但是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夺走了。亓夜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左眼，随后，她整个人贴了上来，整张脸离我的脸只有四五公分，那只疯狂的蓝色右眼正在近距离与我对视。我感觉我的全副身心似乎都被她摄取走了，那只能看出死亡气息的蓝色右眼如同变幻无穷的万花筒一样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我感觉全身乏力，眼睛在发酸，完全说不出话，完全任由她摆布。不知过了多久，亓夜放开了对我的束缚，她在向后退，那种肃杀的气息已经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我在那个雨夜里见到的她回来了。
“不，问题不在你身上。”
我偏头看去，之前那个走出教室的人又在往回走，而眼前的亓夜转身迈步走进了教室。她一声招呼都没打，也没有进行什么解释，开始用她的那只右眼审视班上的所有人。班上的同学惊诧于她的行为，但是【准则】还在，他们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显得很慌张，一时间，教室里一片骚乱。
谁？那是谁有问题？
我调整了一下被撞歪的衣领，试图让自己站直。
“你这个样子，真的好吗？”
是那个走出教室的人，是一位女生。我知道她的名字。
“我……我不知道……”
“我觉得很不好，你也应该是这么觉得的吧。”女生在对我说话。“你的生活很糟糕，你应该不会感到开心的吧？”
“我不知道……”
“我说你这是何必呢？你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这里没有人需要你，你只是一个【多余之人】。”
“可能是吧……”
“所以啊，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还是死了比较好。”
我感到我的心脏再一次被重锤冲击了。我不知道此刻的我是什么表情，我所知道的，是我在喊：
“我不能死……！”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能去死呢？你给我们带来了【灾祸】，自己却不会受到影响。你完全就是一个局外人，你本就不属于我们，你能不能不要再掺和进来呢？你明明就是一个【多余之人】，能不能麻烦你不要再影响我们了好吗？”
“不……我绝对不能死……”
我的四肢在发凉，但我感到那种求生欲重新回到了我的体内。它在提醒着我，一定要作为一个真实的人活着，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难，我也一定要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活下去。
我绝对要活下去，我绝对不能死。
“我是绝对不会求死的……”我在向她走去，感觉两腿发软。“无论你们怎么想，我绝对不会主动退场……”
“你别过来……”
女生的表情逐渐变得慌乱，她在向后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绝对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走向……”
“我说了你别过来啊……”
我向她伸出手，想让她理解我，但是她的样子已经显示，她已经完全被恐惧支配。她拍掉了我伸出的手，开始向楼梯道退去。
“别碰我，你这个【多余之人】。”
听到了这个词语，我感觉我的内心再次向下窜了一截。我正要说什么，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身后亓夜的惊呼：
“快拦住她！”
我回头，亓夜已经站在了教室门外。这是我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惊慌的神色。
“就是她！”
还在喊，亓夜就开始向我的方向跑来。这样突然的剧烈运动肯定会对她的身体造成影响，我也立刻明白了事情有多么紧急了，想不了那么多，我回头看向那位女生。
“你先别走……”
但是我的话已经无济于事，那位女生看到向她靠近的我和向她跑来的亓夜，她已经完全深陷恐惧。
“你们两个……都别过来……！”
然而一切已成定局，在三米外的我和正在跑来的亓夜目睹了一切。
她抓着扶手下楼，走出了一段之后，脚底忽然一滑，她想要抓紧扶手保持平衡，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扶手也很滑，雨春的露水沾满了那里。她抓着扶手的手在向前溜去。她仍然想要靠着扶手，想要让自己滑倒的趋势停下来——这是她犯的最后一个错误。脚下的侧滑让她的身体完全倒向了低矮的扶手，先是上半身翻过了扶手，随后是下半身，最后，她整个人消失了。
我叫喊着她的名字，赶到了她翻倒的地方，我向下看，最终看到了她的结局：
女生翻越了楼梯道的扶手，而这栋教学楼的方形旋转的梯道中央完全是空的，她恰恰坠入了这中空区域，从三楼，坠到了二楼，最终是一楼的地面，最终是一声重重的闷响。我看见那位女生的四肢和脖子都在向着可怖的方向扭着，血泊开始在她身下蔓延。
毫无疑问，她死了。
亓夜赶到了我靠着的地方，她也向下看到了这最终的惨状。她的脸已经完全丧失了血色，我想我也是一样的。
“这就是……【灾祸】？”
亓夜在低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