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造访其三

作者:来自世界尽头 更新时间:2024/7/21 15:48:57 字数:5295

今天的天气说不上很好,从早上开始就是阴沉沉的。厚重的云笼罩着天空,无论向哪个方向看去,天空都是单调的白。大叶樟镇如同往常一样充斥着雾水,伸手向前挥去,能看见细点般的雾滴随着手的挥动飘荡。

我踏着有排水缝的砖块向上走去,眼前的坡道长得一眼看不到尽头。大叶樟镇坐落在丘陵区域,这里有着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山包,矮的丘陵上住着人,高的丘陵上住着树,我现在要前往的地方,就是其中一个有着住宅区的小山包。说是小山包,其实也只是相对那些几百米高的山头,最起码对于我这种疏于锻炼的人来说,沿着长长的坡道向上攀爬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我现在走在一条窄小的人行道上,一边是宽敞的,可供吨级矿车开过的沥青路,另一边是粗糙的山林,密布着落叶和树根,可以看到有几条可以走上去的陡峭石头台阶。也许是雾水在干扰我,也许是我的体力不太行,我感觉我根本没有在往上走,尽管一侧山林的移动在告诉我确实在迈动步伐向上爬着。

不知爬了多久,我总算爬上了这个所谓的小山包的顶部。上到了一定的高度,这里的雾水似乎更重了。顶部地势还算广阔,我一边活动着腿,一边四处张望。这里有着不少有些年头的几层楼建筑,黄土色的外墙上刷着大大的数字编号。有一位挑着扁担的棕色老头从我旁边走过,他没有看我,自顾自地走着。在另一个方向上有着一个还算大的公园,那里有几个小孩在跑,有一个中年女人在旁边看着。我一边看着建筑上的数字编号,一边估摸着向着一个大致的方向走去。我走在沥青大道上,周围都是兴建于上个世纪的老建筑,一座建筑的墙上有着十几米长的金属浮雕,我走进看,是有关劳动人民辛勤耕作、友好交流、努力运动、欢快起舞的内容,看上去也是有些年头。身边慢吞吞地开过了一辆摩托车,戴着头盔的司机叼着烟,时不时自顾自地按几下喇叭。我这才发觉这里非常安静,除了嘈杂的摩托车发动机以及喇叭的声音外,别无什么明显的声响。

我走得越深,建筑的气息越来越浓,人的气息越来越淡。很快我就走到了住宅区的边缘,再往前走的话,就是下山的路。我估摸着已经大致接近目的地附近,朝着大致的建筑群走去。在这个方向上还有更高的山头,那里完全是没有开发过的地方。我靠近一栋三层楼建筑,这里看上去已经没有人居住,二楼三楼的阳台上空无一物,墙体的涂层也脱落了不少。

57

我确定了建筑编号后,靠近一楼的院子。院子里有着绿色,地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盆栽,院子的矮墙上缠满了爬山虎。院子有一扇供出入的铁栅门,应该是方便出行的,我望了一眼,这里的住户把楼梯道的正门用砖块封死了,看来这扇铁栅门就是唯一的出入口。

我在铁栅门前踟躇了一会,不知道是否应该出声打招呼。我向院子里面看去,通往内室的门没有关,只闭着一道纱门,内室里很阴暗,没有亮灯。我四处张望着,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任何动静,哪怕一片被风扬起的落叶都没有。

“你好……有人吗?”

我试着推了一下铁栅门,门发出了“吱呀”一声,出乎我意料的是,铁栅门没有锁上。我慢慢把门推开,一步两步走近院子。除了一些栽种在盆栽里的植物,角落还有一些种在被砖块围起来的泥土里。可惜我对于植物学了解甚少,也说不出什么学名,只是觉得屋主像是一位对于栽培颇为上心的人。院子里还有一辆半旧的自行车,可以看得出来,已经骑了不少年。

“你好……”

屋子里似乎有了反应,有一个人影在移动,随后是沉重的中年男声:

“是林同学吧,你进来吧。”

我应了几声好,向着内室走去。阳光可以照到院子,但是照不进室内,在门槛前面停下了脚步。我伸脚在沾了不少泥土的踏脚布上蹭了蹭鞋底,随后拉开了纱门,走近室内。里面的光线很昏暗,客厅很小,也很狭窄,正对着门口的是一面大柜子,在我进门的左手边是一架很高的高台,上面似乎供奉着牌位。在客厅最昏暗的地方有着两张木沙发,木沙发上卧着一个中年男人,他也是昏暗空间的一部分。

“班主任好,我是林叶古乔,我今天按时过来了。”

我向着木沙发上的中年男子微微哈腰,中年男子坐了起来,他的轮廓清晰了一些,像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啊,来了就好。”

“和我一起打扫一下院子吧。”

~~

麻雀在地面上蹦跶,像是一只翻滚的棋子。它机灵地左右扭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忽地跃起飞向了空中,和它的伙伴们一起向着树林飞去。一双平底鞋踏在沥青路面上,没有发出声音。鞋子的主人停留了一会,似乎在观察周围,最后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

“大叶樟镇是一个很老的小镇,从我的爷爷辈开始,我们就住在了这里。我们家是普通的农民,有着一块两块地,就靠种地为生。后来那帮挖矿的人来了,大家都跑去当矿工。我是家里的独子,没有去捡矿,也没有去种地,而是出去读了个专科,算是有了点拿得出手的学历,回来大叶樟镇找了个当老师的工作。算起来,我大概已经在这所高中当了二十多年老师。”

班主任拿着一把园艺剪,慢悠悠地修剪垂到院子里的爬山虎,说起自己在这个小镇上的生活。我跟在他的背后,拿着院子里的扫帚扫地。这个院子总体来说并不整洁,地面上有着不少浮土,不少地方横七竖八地堆着空盆以及泡沫箱子。天气仍然是昏昏沉沉的样子,没有什么风。

“谈不上有多热爱吧,当老师也不过只是一种糊口的工作,不去当老师,也可能去捡矿,也可能回去种田。没有什么目标,就是单纯的活着。睡觉,吃饭,教书,没事干的时候就散步,走累了就睡。爹娘都不在了之后,能说话的人也少,有时候对着这些花花草草说话,也挺有意思的。”

班主任在盯着他的花盆发呆。他看上去大概是五十岁左右,是一个无精打采的中年人。我确信他是一个单身汉,没有娶妻,没有孩子,亲戚可能也不多,一个人在这里住了不知得有十年还是二十年。家人早已离世,邻居也陆续搬走,生命力旺盛的野生植物逐渐霸占他的院子,而他本人似乎也像是院子的一块砖石,正在慢慢地被外界环境同化。

“一个人生活吧,觉得无聊是很正常的,我就不喜欢一个人住。有时候,人是需要找找一个人生活的意义,不然很难坚持下去。”

我试着跟着班主任的节奏说话。

不料,班主任似乎被我说的话逗到了,他微微转过身,盯着我的眼睛。

“你很有趣,和我想的不一样。”

也就是说,他本来觉得我是一个无趣的人吗。我有些尴尬,抓了抓自己的脸,忙补充道:“不过嘛,有时候就是找不到意义的,不过这也不影响什么,很多人都想不明白自己要怎么一个人生活下去,但是大家都活得好好的。”

“呵呵,你这个人确实很有趣。”

班主任伸手指了指我,我感觉心里有点发毛,但是又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能继续专注手上的任务,把浮土和落叶扫到一起,再用小铲子收拢起来。班主任把垂入院子的爬山虎稍微清理了之后,蹲在地上看他种的花草。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开始思索这位单身汉平日里都有些什么样的生活目标。可能他就会像每一天里表现的那样,每天除了骑着他的自行车下山,再骑到学校,完成了一整天的教书任务后,再骑着自行车回到山上,接着就是睡觉,可能睡觉前还会散步。虽然这么想有些不太尊重,我确实想不出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乐趣,也许只有他本人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没有乐趣的日常。

“真是一成不变啊!”

班主任忽然感叹了一声,把我的思绪扯了回来。

“有时候我也觉得这样的生活挺无聊的,但是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不活了吧。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愈发感到不自在。在迟疑了许久之后,我终于问出了那个从一开始就盘旋在我脑子里的疑问:

“班主任前段时间打电话给我要我过来,是要说什么事情吗?”

背对着我的班主任听完这句话后,稍微顿了一会,随即慢慢地站了起来,偏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疲惫且布满血丝。

“你进屋,我和你说。”

~~

班主任住在这栋三层楼建筑的一楼,室内的光线很不好。我进屋看了一会,决定坐在靠内侧的一条沙发上。班主任进屋后把纱门和大门关上,按下了门边的按钮,沙发上方墙上的白炽灯管逐渐亮了起来,我这才看清了这间屋子的室内布局: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从我坐着的位置可以看见一个卧室和一个狭小的厨房。大门旁的高台上有着两个镶有黑白照片的相框和未点燃的香烛,看样子应该是一座供奉他已过世的父母的灵台。令我吃惊的是,客厅完全可以用杂乱无章来形容,除了那座高台,客厅里几乎堆满了柜子,柜子以外的空间还塞放着不少大大小小的塑料瓶。除去这些,到处都横七竖八地贴着各种颜色的报纸,泛黄的,发黑的。我不知是否应该开口说几句话,觉得那样似乎有点不太礼貌,只能僵硬地坐在木沙发上,等着班主任先开启话题。

“林同学,我叫你周末过来,是找你聊聊【灾祸】的事情。”

班主任一屁股坐在他之前睡着的地方,坐在了我大致的左侧。他从衣袋里掏出了包烟和打火机,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根烟点上,咬在嘴里抽了两口,倾身从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拉过来一个烟灰缸,在烟灰缸边缘敲了敲烟。

我就知道。我咽了咽唾沫,我想到了这种可能。作为正在遭遇【灾祸】的四班的班主任,他也是四班的一员,不仅是事实意义上四班最有话语权的人,还是一名在大叶樟高中工作多年的教师。特意挑了没有课的周末叫我过来,想必是要和我讨论一些不方便在学校谈的内容。

“班主任你说。”

“我想你很清楚,【灾祸】已经开始了,没有人知道怎么阻止。如果从1984年那一系列惨烈的悲剧算起的话,【灾祸】已经有了26年的历史,直到现在,没有人知道【灾祸】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班主任向后靠着木沙发。他在咂嘴。

“我想你或多或少已经从同学那里知道,【灾祸】会导致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灾祸】会杀死我们,但是没有人知道过程是怎样的。总之,我们能看到的是,在很多的年份里,这所高中的四班人数都有问题,我的猜测就是,【灾祸】会杀死我们,然后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再从所有人的脑子里抹去这些记忆,这样,无论是亲临【灾难】的人,还是【灾难】以外的人,在回顾这一切的时候,都不能发现是怎么回事。一切都被修改得合情合理。”

我暗暗感到惊讶,班主任的这些判断已经和亓夜所说的没有太大出入。我有很大的把握相信,班主任没有和亓夜那样的特殊能力,不能保留有世界被修改前的记忆,但是他仍然得出了和亓夜相近的结论,说明他对于【灾祸】的本质有过比较深入的思考。

“还有这种说法吗?我还真没有想到过。班主任在学校工作了这么多年,应该看到过很多【不合理的事情】吧,你是怎么看待的呢?”

我决定向班主任隐瞒亓夜的看法,看看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亓夜右眼有着特殊能力以及有着保留记忆的能力的事实应该尽可能向其他人隐瞒。亓夜没有向过多的人告诉这些事情,尽管她没有吩咐过我,我也需要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你觉得呢?我在这里工作了差不多三十年,到底看到了多少呢?”

班主任在狠吸嘴里的烟,烟灰掉落在他的衣服上。他重重地吐出一口烟,烟气朝着我的位置飘过来。

“说起来,我也当过不少次四班的班主任吧,轮到的。但是这么多年了,我还活着,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因为我的运气好吗?”

听了他说的话,忽然间,我的心里冒出了一个恐怖的想法。我不禁斜眼看向了那座高台,那个位置阴沉沉地,仿佛是一个阳光无法触及的地方。

四班的班主任视作四班的一员,同样会受到【灾祸】的影响,而根据亓夜的调查,【灾祸】的影响范围是班级成员本人以及关系亲密的血亲。班主任眼看着就是一个没有结婚没有子女的单身汉,也就是说,【灾祸】的范围可能仅限于他本人和他的父母。

难道说,他的父母就是受到【灾祸】的影响而离世的吗?

我的心在胡乱跳动,腿上的肌肉也绷紧了。按照亓夜的想法,每个班级成员都是【灾祸】的影响对象,如果最后选中的是班级成员的血亲,那么血亲的离去就会被替换成更久以前因意外等原因而死亡的“事实”,如果选中的是班级成员本人,那么TA的存在将会被永久抹除,连名字都不会留下。班主任没有亓夜那种尚不能解释的特殊能力,他肯定想不到自己的父母有可能是受到【灾祸】影响,于当年去世,并在此之后被替换成虚假的“事实”。那么,他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与【灾祸】之间的联系呢?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灾祸】是怎么回事,我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决定装傻到底。即使我的内心还不足以强大到完全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我仍然努力装成一副平静的样子。

“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懂【灾祸】吗?我是说你转学来之前。”

“现在不懂,过去也不懂。”

班主任眯了眯眼,他嘴里的烟头亮了几分。

“那我就和你说说【灾祸】的历史吧,有关这二十多年来发生过的事情。”

~~

“一般认为,1984年是【灾祸元年】。那一年,一个孤僻的女生自杀了,谁都不记得她是怎么死的了,总之,她死了无所谓,但是她的死影响到了别人。就在【灾祸元年】,与她同班的同学因为各种意外陆续在一年内丧命,这些记录都是有迹可循的。从此以后,大叶樟高中四班就无休止地受到了【灾祸】的影响。如果有小镇外的转校生来到四班的话,当年就会出现【不合理的事情】,比较明显的现象就是班级的人数,我们可以把出现人数异常的年份称为【灾祸年份】”

班主任把嘴里吸剩的烟屁股摁进烟灰缸,又从口袋里夹出下一根烟。

“ 自从1984年以来,一共出现过15个【灾祸年份】,每一个【灾祸年份】里都有一半左右的学生因【灾难】而被抹除。而我曾经在两个【灾祸年份】里担任过四班的班主任。你觉得,我到现在还没有被【灾祸】抹除,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听着班主任说的话,突然间,我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好像有什么与我的认知或者记忆不符合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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