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来客

作者:来自世界尽头 更新时间:2024/7/21 15:49:27 字数:5817

那个疑惑的念头仅仅只是在我的脑中停留了一刹那,我就发现了问题出在了哪。

他说的数字不对。

我记得亓夜之前和我说过,自从【灾祸元年】之后(暂且借用班主任的说法),一共有15个年份出现过转校生,但是只有14个年份出现过【不合理的事情】,当时我还不明白,亓夜为什么会说出两个有差异的数据。我不知道是我的记忆出了错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这两人报出的数字好像不太一样。

很明显,这不是【那种力量】的影响结果,不然的话我的认知也会和班主任一切被修改,我记忆里亓夜说出的数字也会是“15”而不是其他。这么看来,要么是我眼前的班主任不小心说错了,要么就是亓夜调查的时候搞错了。

不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搞错,任谁来都不可能会在这么关键的事情上弄错细节。难道说,【那种力量】还有什么没搞明白的部分吗?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感觉我必须要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然会有一些不太妙的事情会发生。

~~

“老师,我想问一下,就是……你刚才提到,最近几十年里一共出现过15个【灾祸年份】,意思就是说有15个自然年里出现过【不合理的事情】,具体表现在毕业生的人数异常情况,是这样的吗?”

我试着发出询问。

“啊,就是这个意思吧。”

班主任抽烟的速度很凶,转眼已经开始抽下一根。他把嘴里刚点燃的烟夹在手上,从鼻子里缓缓喷出一股烟气。

“我想我表达得已经足够清楚。”

我感觉班主任自从抽烟之后,整个人似乎就精神了很多,不像我刚来的时候看到的那样,似乎与萧杀的环境融为一体。这样的转变微微让我有些吃惊,我知道有些人抽烟是为了快感,或者是为了解闷,而对于眼前的这位中年人来说,烟草似乎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在那些有害的草本植物被点燃之后,他的生命似乎也以自身为燃料,开始一点一点燃烧起来。

“嗯……我想问的是,有没有这种可能,老师你不一定搞对了【灾祸年份】的数量……嗯,我是说,有可能有些年份的入学学生就是很少,并不是因为【灾祸】才减员的……”

“呵呵,你很有趣,真的很有趣。”

班主任微微眯起了眼,他的笑容似乎别有深意。我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把视线偏开了。我看见这间屋子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可挂吊扇的钩子,不过上面没有挂着吊灯或者吊扇,显得有些突兀

“说起来,你要不要喝茶,我正好想喝点。”说完,班主任就把手里夹着的烟架在烟灰缸边上,起身向旁边的高桌走去。

“啊啊……好。”

班主任打开桌上的密封袋,抓出了一些茶叶,伸手去拿茶壶。他喉咙里似乎在哼着什么,我看着他的后背,感觉他的心情不错。

“普通的观音能喝吧?你应该没有什么茶叶忌口吧?”

“啊我都能喝的,平时我在家也会冲茶和家人一起喝。”

老实说,我感到不安正从我的脚踝往上爬。班主任看上去像是在试探我的反应,也许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和我深入探讨【灾祸】这件事情。我可以下一个虽说大胆,但是有着九成九确定性的论断:只有亓夜能够记得被抹去的过去,而班主任不可能知道【灾祸】是通过死亡这一途径来抹除班上的对象的。然而,眼前的班主任似乎在暗示自己父母的离去与【灾祸】有关,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先不论他说的有没有道理,他光是能够往【灾祸】这个方向想,就已经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就来点观音吧,我这也没别的茶叶。八十块一斤,就是普通的茶。”

“哦,好的……”

我本来就对喝什么茶不怎么讲究,最多就是跟着家人一起喝。我看着班主任的手上下忙活着,把装茶叶的密封袋封好,开始用热水壶往茶壶里冲水。那种不好的预感正在我的脑海里萦绕,我心里盘算着至少问点什么,不然那种感觉仍会持续下去。

“我想问一下,老师你还能记得过去教过的学生们吗?在那些【灾祸年份】里,你能不能想起来有什么【不合理的事情】?”

“看来你想知道这个啊,”班主任冲好水后,手指按着茶壶盖,在轻轻摩挲。“可惜,我什么都不记得,在我看来,一切都很正常。我自认为还算是个合格的老师,不过要我回忆几年前或者几十年前每个学生的事情的话……那还是不行的。”

“那……大致的情况还是记得吧。比如说,在回顾过去的时候,你是怎么发现那些【灾祸年份】的呢?所有人都不能想起来,哪怕是在档案馆工作的管理员都不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难道班主任你能够找到吗?”

尽管我尽可能地用比较平缓的语气发出疑问,但我仍感觉到这个问题有些尖锐,然而班主任看上去并没有多大反应。他从桌子旁边拉过来两个透明玻璃杯,往其中一杯里面倒了大半杯茶,转身递给我,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玻璃杯,看着他坐在我的斜对面,看上去非常轻松。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你不是也能发现吗?”

“这话怎么说?”

班主任喝了几口茶后开始咂嘴。突然间,他皱着眉看着我:“只要向你解释,你就能发现,并且理解,你以为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吗?”

“如果你有意向这个班级以外的人解释什么是【不合理的事情】,你就会发现,无论你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会信的。对于班级以外的人来说,【不合理的事情】只是一些不太合理,但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种感觉可能就像是……你平时有吃早餐的习惯,但是你家附近却没有早餐店,那你平时是去哪吃早餐的呢?你可能会一时间感到困惑,但是很快你就会想起来,自己一直都是自己准备给自己吃的。这就是【那种力量】的实力,在影响这个世界的同时,让所有人的认知都随着世界改变。”

“所以,意思就是,老师你也是逐渐发现那些不对劲的表现是吧?”

我一边喝着茶,一边发出下一个询问。

“不,我只是最近才知道的,起码在我的记忆里,就是这样。”班主任看着我拿着杯子喝茶,嘴角似乎有些笑意。“这么说其实也不太准确吧。谁知道呢,说不定过去的我无数次地和大家一起,和我的学生们一起发现了这些【不合理的事情】,然而,我什么都没有做到,什么都没有改变罢了。”

“不……这不是老师你的过失……”

我感到思绪乱得很。无论怎么看,【那种力量】似乎都是毫无破绽的,班主任他在这个小镇上当了三十年的教师,想必他的记忆早就被【那种力量】修改得面目全非了吧。然而在回首过去的时候,明明自己教过的那么多学生都惨遭毒手,被修改,被抹去,自己却不能留下任何记忆,一切都被修改成了,那该死的,“理所当然”。

不对,我忽然又感到了什么不和谐的地方……到底是哪里……我知道了,班主任似乎也在用“那种力量”称呼影响这一切的根源,似乎和亓夜的说法是一致的,这难道是巧合吗?

“你说过失吗?哈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哪怕当时的我有多么地气愤和不甘,现在的我都完全领会不到吧。”班主任在苦笑,他向后靠着沙发。“不过现在嘛,我或许能够理解到一点了。”

“是的,现在还可以……”

我看着班主任盯着自己握紧拳的拳头,心里感觉一切都是无可奈何,脚下的地板也在变软,感觉不到什么实感。

“所以说,老师你确定了【灾祸年份】的数量是15吗…?感觉……有什么不对……”

“怎么了?你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吗?”

班主任在盯着我看。我揉了揉眼睛,明明在想着要说出些什么,但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去。

“我想说的是……”

我突然感觉头向前一沉,眼前黑了一阵,差点栽在面前的桌子上。

“不好意思老师……我现在精神有点不太好……”

“没关系,那你在沙发上靠一会吧。”

我的身体在听从班主任的指令,向后倒去。我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但是浑身的骨头似乎都在背叛我,不让我直起身板。逐渐地,我视线里的一切开始变成模糊的色块,唯有那个架在烟灰缸上的烟火星子在闪烁。我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那个已经燃烧到尽头的烟火星子先是变暗,然后就忽地在烟灰里消失了。一声冷笑传来,我关于周围的一切最后的记忆就是班主任正在前倾着向我靠近,接着,黑幕伸出双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

“他怎么成这样了?”

“好控制,方便干事。”

……

“你是一个人来的吧。”

“当然,没有其他人知道。”

……

“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你不必在意。”

……

“你母亲现在还健康吗?”

“是的,和平时一样,活蹦乱跳。”

……

“她很幸运。”

“也许吧,看上去是这样。”

……

我这是在哪……?

我勉强睁开了眼睛,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我感觉我的头正在疯狂地向一侧倾斜,那种失去平衡的感觉正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像是拨到了头就会弹回的摆针。

我这是……怎么了…?

……

“他好像醒了。”

“让他醒吧。”

……

我的面前……怎么是这个高度…?我的脖子……怎么动不了…?

……

“让他醒吧。”

……

我明白了,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现在的我被架在了高处。

现在的我动弹不得。

现在的我的双手双脚被厚胶布捆死在了一张椅子上,而我屁股底下的这张椅子被架在另外几把椅子组成的高台上,而最令我惊恐的是,我的脖子被一圈又一圈的粗绳缠绕着,粗绳延伸向上,穿过了那个我仰视过的钩子,再向下延伸过去,在那座供奉着香火的高台桌脚处终结。

这是一座绞刑台。

恐惧感瞬间就遍布了我的全身,我试图挣开身上的束缚,但是现在的我一点气力都没有,脑袋里的摆针仍然在一刻不停地向着一侧拨去又弹回。冷汗一直在流,而摇摇欲坠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劝你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如果你从上面摔下来的话,你的命就提前没了。”

是一个男声,是班主任的声音。

我总算意识到了,现在的我被架在了一两米的高处,如果我现在连人带椅从几把椅子组成的临时高台上翻下来的话,我就会因为被自身重力拉紧的绳索勒死。我不禁浑身发抖,尽管已经知道了自己不能再过多动弹,但我仍然压制不住自己的大口喘气。禁锢的四肢以及不能活动的脖子……这样的感觉就像是被沙土从脚下一直埋到了脸部,要终结我的性命,不过只需要再加上一铲尘土罢了。

为什么我被绑在了这里?难道说……我刚刚是被班主任迷晕了?怎么被迷晕的?是他给我泡的茶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把我吊起来?他想要我的命?

他在哪?还有,我好像还听到了一个女性的声音,她是谁?

我尽可能地弯曲着脖子,借着向下的余光,我看到了那个旧时疲倦,现已焕发异样生机的班主任就坐在我之前坐过的长条沙发上,而当我将视线平移看向坐在他旁边一侧的女性的时候,我完全愣住了。我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也是一位参与到班主任的行动里的人。

亓夜。

她的头发编成了两股麻花辫,垂在了脑袋的两侧,穿着一袭黑色洛丽塔,不同于我第一次见她时穿着的那一套,现在的她完全被黑色的花纹笼罩,符咒般的花纹和褶皱从她的胸口开始一直延伸到她的全身,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了那个词语:

死亡。

她看上去面无表情——这就是她最平静的样子,既不对无聊的事情感兴趣,也不想和不相干的事情打交道。她的视线也没有看向我,而是瞥着室外的庭院,就好像客厅中央这座恐怖的绞刑台只是普通的家具一样,根本不能吸引到她的兴趣。

“我……这是……你们……在干什么……?”

我的喉咙在痉挛,在竭尽了理智和流干了冷汗之后,我终于可以说出在清醒之后的第一句话。

“惩戒罪人,然后,将一切推回正轨。”

一声冷笑过后,班主任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他嘴里叼着的烟在微微抽动,尽管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克制自己,他看上去仍然比以往我见过他的任何时候都要兴奋。

“罪人……我吗……?为什么要杀我……?我是无辜的……”

“你是不是无辜的,这可不由你说了算。”

班主任前倾了一点,现在我微微俯视,能看清他眼睛里的布满的血丝和嘴里烟头上抖动的红点。

“我没做错事……我什么都没做错……”

我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对于死亡的恐惧已经占据了我的全部思考能力。

“有一些人,没有恶意,只是刚好喝了酒,开上了车,而车的面前刚好走着一个人,把人撞死了,要赔命,因为TA做错了事;有一些人,没有恶意,只是刚好碰倒了阳台上的花盆,掉下去的花盆把人砸死了,要赔命,因为TA做错了事;有一些人,没有恶意,只是刚好惊动了那些本应该继续沉睡的力量,祂苏醒过来,对所有人降下了惩罚……”

“怎么,你以为自己没有主观上的恶意,闯出了祸,还能说和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吗?你是不是把世界想得太美好了?或者说,你真的想作为一个无辜的旁观者,看着我们一个个被【那种力量】卷走吗?”

“我没有做错事……杀了我也不会改变什么……”

过去属于我的理智早已消失不见。我的嘴唇在疯狂地哆嗦,上下的牙齿也在不停地互相碰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很困难。

“你很有趣,同时,也愚蠢至极。”

班主任看都没看,把嘴里烧尽的烟头扔到了我的身上,我想躲闪,但是无意义的抖动进一步让高台上的我摇摇欲坠。

“你应该知道她吧?我想,你可能还不太熟悉班上这位叫亓夜的同学,毕竟,她不仅是【不祥之人】,而且还建议大家不要接近她,那就让她和你说说,你都犯下了什么罪过吧。”

“顺便一提的是,你可以尝试大声呼救——如果你还有力气叫的话,不过不会有人来的。我已经是这里最后的住客,谁也不会经过这里,这里就是遗忘之所。”

班主任从衣袋的香烟壳里抽出了不知第几根烟,皱着眉头猛嘬了几口之后,缓步走到了门口。吐出的烟气在他走过的地方散开,像是魔鬼出世后留下的迷雾。我透过这团迷雾,看向了仍坐在长条沙发上的亓夜。她在不知何时已经扭头看向了我,表情仍然如死一般寂静,那只能够看穿死亡的蓝色右眼也如同它的主人一样,是凝固的色彩。

“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说这里有死亡,于是,我来了。”

亓夜开口说话了,她的语调如同她的表情一样没有波澜,就像是在谈论一件普通至极的事情。站在门边的班主任轻声笑了一会:“真是有趣的说法,我当时可没和你提起过,难道你已经提前想到了吗?”

“你可以这么觉得。”

“哈哈,亓同学,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人,和你母亲差不多……只不过,你好像没遗传到她其他的优点。可惜了,这种事情是不能强求的。”

我脑子里的摆针终于停止了它的晃动,我逐渐感觉各种感官都回到了自己的身上,总算可以好好看看我周围的情况了:我现在所处的高度大概是一米多,大概有三把和我屁股下一样的椅子呈三角形组成了一个极其不稳固的高台,如果我试图挣扎的话,势必会从高台上坠落,我脖子上的绞刑绳就会勒死我的脖子,让我窒息而亡。绳子的另外一端系在门口高台的桌脚上,看上去蹦得非常紧。而且,哪怕我从临时高台上翻下来侥幸没能被勒死,我也无法靠个人的力量挣开捆在我四肢上的厚胶布,随便哪个人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我再次制服。哪怕我真的能逃出这件屋子,我也无法快速向外界呼救,班主任有能力将我连人带椅架上高台,想必是一个力气很大的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疏于锻炼的高中生,我实在是没有信心能够从他手上逃走。

更何况,亓夜也在这里,这是最令我恐惧和绝望的。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她竟然也是一个想害我的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说,她之前对我表示过的友好和善意都是险恶的吗?还有,班主任似乎认识她的母亲……也就是那个在“亓的店”里出现过的长发女人,她到底和班主任是什么关系?

不对劲。

我的眉头抽了一下。

又是那种不对劲的感觉……班主任好像觉得我和她不熟……难道说……

我飞快地看向了班主任那边,此时的他正叉着腰背对着我,在看着外面。我又将目光投向坐在长条沙发上的亓夜,只见她微微张开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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