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灾祸】的本质就是通过死亡这一途径，将目标对象从世界上彻底抹除吗？”
“看上去是这样。”
“这样的方式真是……无懈可击啊……真的存在破除【灾祸】的方法吗…？”
“……”
“【那种力量】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记得已经回答过你，但那是过去的事情……我只能说，我没想明白。在较早的一段时间之前，我一直都觉得，【那种力量】像是蛮不讲理的恶棍，祂也许有着自己的考量，但是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逻辑。”
“但是现在，新的一批羔羊在沉睡中被带走，我们似乎可以根据现状产生一些新的头绪。”
天色渐暗，路灯已经亮起。我和亓夜靠在那座联通河东以及河西的无名桥的栏杆上，慕白芷靠在亓夜一侧的远端，桥下是滚滚流去的河水。
“沉睡的羔羊啊……我记得你之前就用过这个比喻。”
“没错。”
“这么形容那些被【灾祸】抹去的人，听起来有些……无情呢。”
“没办法，情况就是这样，他们的牺牲……给我们留下了新的思路。”
河流的流速很快，我不知道亓夜在看着哪朵卷起又消逝的浪花，不过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看着哪一朵。
“所以说，班上本来是有着四位班长的，还有一位叫李南山的男副班长，他已经被【灾祸】吞噬了。”
“是的。”
“看来【灾祸】一次不只影响一个人。”
“不是这么说的。”
“啊？”
“在这个短暂的假期里，有着复数数量的家庭受到了【灾祸】的影响。”随即，亓夜说出了一个数字。“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因为离开了这座小镇而迅速招致【灾祸】的。”
“……”
“就拿那位副班长为例。按照我的猜测，他最后还是受不了了，决定把所有关于【灾祸】以及【不合理的事情】的内容都告诉了家人。他想办法说服了家人，在经过了协商之后，他们一致认为，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并且，他们不打算通知其他亲戚或者同学，想好了等到逃离了【那种力量】的魔爪，再做其他打算。”
“在一个下着小雨的下午，李南山一家秘密驱车离开了这座小镇。离开的行程非常顺利，在越过了小镇的指示牌之后，他们乘坐的汽车非常平稳地行驶在省道上。”
“正当他们经过山边的一处转弯的时候，也许是长时间雨水的冲刷，山头上滚落了几块山石，正好落在了李南山一家乘坐的汽车前。刚进入拐弯处的汽车遭到了落山的撞击，车体在剧烈颠簸之后冲出了道路，最后撞在了路边一座无人的棚屋上，车上的三人全部死于非命。”
“除去这起意外事件……就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有详细新闻记载的仅有这一起，另有若干名决定在假期期间离开大叶樟镇去别处游玩的同学，我就不清楚他们的下落了。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事实上，如何鉴定某名同学是否还在人世，其实有个很简单的方法……”
亓夜向身旁的慕白芷伸出手，后者递给了她一张叠着的纸。亓夜把叠成两叠的纸展开递给我，是一份崭新的班级花名册。
“你看看上面的人你有没有印象。”
我接过去，扫视了一遍。就我的记性而言，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亓夜的名字在熟悉的位置，我的名字也在熟悉的位置。
“每个我都记得。”我把花名册递回去。
“也罢，不该记得的，你也不可能记得。”
亓夜叠好花名册后交回给慕白芷。
“总之，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知道了，如果选择在【灾祸】开始之后离开小镇的话，【那种力量】似乎就会惩罚这些有心或无心逃离的人。”
“你能确定吗？我是说……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你刚刚说的话的方法？”
“没有。”亓夜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
“我不是来征求你的认可，而是来通知你有这么一回事。”亓夜的语气毫无波澜。“如果你愿意相信我说的，那再好不过，如果你不愿意相信的话，我只能说可惜。”
“我当然相信你。”
我想，我别无选择。
“那就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就是，可能需要重新判断【灾祸】最初的发生时间了。”
“为什么？”
“你真应该把这三个字印在你的额头上。如果把身边这位班长的亲姐遭遇的意外视为第一次【灾祸】发生的话，那她在离开这个小镇的时候，就会遭到【那种力量】的惩罚，更别提还能安全回来。这么看来，【灾祸】是在后续的某一个时间点开始的，那次意外纯粹只是一场意外。”
“那……真的只是意外吗？你想说……那是巧合？”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并且，【灾祸】看起来必定导致死亡，只要那个护士还没有死，就不能下结论说她是【灾祸】的受害者。”
“我不愿意相信……存在巧合这种事情……”
“有的，所以要考验一个人判断是巧合还是必然的能力。如果不能判断的话，就容易落入过度思考的陷阱。”
“啊……”
我不知我是在庆幸着，那位熟悉如眼前的年轻护士不是受我的影响而遭遇意外，还是在迷茫着，应该寻找事情的真相还是苟藏的地方。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呢？我感觉……根本无从下手……那些已经被抹去的人是沉睡的羔羊，我们不也是吗？每个人都一样，大家都一样。你一直在称呼的【那种力量】，根本就是无敌的，没有任何弱点。不是我要说，我感觉我们只能……”说到这里，我的苦笑忽然间就从嘴角露了出来。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我心里一惊，回过神来，亓夜正盯着我的双眼。我看见远方的灯光照亮她左半边的脸颊，在另外半边的阴影中，蓝色色彩似乎在她的右眼里流转。
~~
牛肉、猪肉、豆腐、金针菇、萝卜、生菜……
我忽然抬头，从面前冷柜的玻璃门上，看到有人站在我的身后。
“还找我有事吗？”
我转过身，在我身后的正是不久前才分别的慕白芷。她看上去没有什么表情，身上有一种凌厉的严肃气息。
“我是来给你一些建议的。”
“听上去是一些不太妙的事情。”
这间坐落于小镇上的生鲜超市很小，价格也偏贵，如果不是市场已经到了收摊时间，我也不会过来。我放眼看去，和我一样在临近晚饭时间才来买菜的人很少。
“我建议你离TA远点。”
“TA？TA是谁？”
我有意装傻。
“就是亓学姐。”慕白芷的语气并不友善。“你最好别接近她。”
“怎么？我不能吗？是为我好还是为她好？还是……”
我故意用轻佻的语气回复她，这起到了效果，她看上去很不高兴。
“你自己也知道的，你就是个没什么能耐的普通人。如果你起不到什么作用的话，最好站到一边去，别凑过来乱事。”
“确实，我就是个普通人，甚至还有点胆小。如果能确定我是个碍事的家伙，那我会自觉走开；如果不能，对不起，我没有任何理由退场，未来她会遇到什么危险的话，我很乐意挡在她的面前。”
“你就是个软弱的家伙，真有危险来了，别吓傻了就好，不指望你能派上什么用场。”
慕白芷的语气非常刻薄。
“你不过是在复述她说过的，然而，我绝不会同意你后面加上的话。”
我也毫不退让。
~~
“林叶古乔同学，我必须要指出的是，你是一个软弱的普通人。面对强大敌人的时候，畏难心态阻止着你主动行动。当下一个关键时机来临的时候，你就有可能把握不住。”
“也许吧……”
夜色渐深，桥下的江水也变得模糊，看来我也没有盯紧哪朵浪花的必要。
“不过，怎么说呢，做一个普通人并没有什么错，我仍然相信你有保持冷静的能力，也愿意和别人交流。我只是想提醒你，【那种力量】并不像是理论无敌的存在，祂的逻辑似乎是可循的。”
“这话怎么说？”
“因为，祂在这个小镇上制造的【灾祸】，与其说是在设立一种规则，不如说是一种惩罚。”
“你这么一说，我似乎有点能理解了。”
“你看，【那种力量】虽然有着完美抹除目标的能力，但是却不会优先清除其中的危险目标，比如说正在调查祂的真面目的我，尽管我本来就是众多目标中的一个。并且，【那种力量】还会直接将死亡降临在离开小镇的目标上，不同于【灾祸】这一形式，只要是离开，就会招致死亡。”
“听上去就像是在，惩罚逃跑的人？”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这么看来，【那种力量】完全是在根据自己的喜好清除目标……”
“我能打断一下吗？其实吧，我听你说了那么久，我一直感觉在你的心目中，【那种力量】更像是某个有血有肉的人……有自己的习惯，有自己的喜好……”
“我很惊讶，你竟然理解到了这一点。”亓夜点了点头，像是真的为我的反应而感叹。“是的，我有着这么一种感觉，这些【灾祸】都是由某个具体的人在操控。【那种力量】的行事风格更接近于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某种自然存在的死板规则。说句大胆点的话，我宁可相信这背后有个中学生在搞鬼，而不是某个冷酷无情的神在操控一切。”
你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中学生啊。我心里这么想着。
“林叶古乔同学，我有一些非常重要的忠告要告诉你，请你务必要听进去，这可能能够保住你的性命。”
亓夜又一次看着我。尽管我在她的脸上看到过无数次的平淡或是冷漠，但是像现在这么严肃，还是头一次。
“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你作为今年的转校生来到这所学校，触发了【灾祸】机制，然而你却很有可能和过去那些在灾祸年份的转校生一样，和你的各个血亲存活到最后。”
“那种力量是不是有意漏过像你这样的人，已经无从得知。总之，你仍然要遵守仍在实行的【准则】，绝对不能向其他人透露【灾祸】的存在，以免招致不可知的变数。”
“绝对不能离开大叶樟镇，现在还不能确定你会不会因此招致特殊的惩罚。我也会让慕白芷在班上宣布这一新的【准则】，以免让更多的同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丢掉性命。”
“最后一点，也是我之前就提到过的：留意身边没有名字的人。”
~~
“哼，由不得你这么想，我就和你说实话吧，她啊，可是特别讨厌你呢。”
面前的慕白芷咄咄逼人，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
“是吗？随便吧，我又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
尽管我嘴上这么说着，内心仍然出现了一丝失落。
“亓学姐和我说过的，她认为你是个很难信得过的人，如果寄希望于你的话，也许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
“我没法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哈，那随便你吧，我就是来警告你的，你最好听进去，别搞得人家彻底嫌弃你了，你在那里问为什么，怎么补救。”
“……”
“你就自己管好自己吧，以前我还觉得你是个无辜搅局的家伙，现在吧，别惹更多的麻烦就好。”
“我不觉得我会惹什么麻烦，我从没有过不好的念头，也没有做过错事。我一直都清楚我是一个正直的好人，所以我可以回应任何的质疑。”
像是被我的庄重语气触动了，慕白芷有些动摇。
“那行吧，我就是来告诉你，别和亓学姐走太近，人家就是有着不信任你的理由，如果你识趣的话，就保持距离，别搞到最后撕破脸。”
“随便。”
慕白芷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
夜晚降临，我提着今晚晚饭的食材往老宅赶。生鲜超市坐落在河西，而当我再一次踏上那座联通河西和河东的桥梁的时候，那种对于未知未来的迷茫以及不被接纳的失落再一次笼罩了我的心头。亓夜和慕白芷的形象似乎在离我远去，而我只能站在世界的中央，寻找不到一个值得前往的方向。
如果谁都无法相信的话，那就相信自己吧。因为我自始至终都知道，我是一个好人，尽管我没办法向别人证明这一点，但是我自己知道，我从未想过伤害别人，也从未做过坏事。我始终坚信，只要顺着自己的心走，就肯定是正确的。
“真是的……我不能怀疑自己，我是一个好人，我会一直保持到底。”
我已经站在了老宅的门前，但此刻的我却感觉自己很难推开面前的大门。
我很想去相信亓夜，但是我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她。对于我而言，她像是一圈捉摸不透的阴影，看不出她行动的企图。我不得不承认，我从一开始就没看透她。
我想我有必要找个时间调查亓夜的虚实。
“给我一个相信的理由吧……我已经受够了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
我迟疑着推开了老宅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