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就是那个潜藏至今的,危害了这座小镇近三十年的亡魂吗?
此时的亓夜离开了身后靠着的铁丝网。她看上去仍然在沉思,手插在红白校服的衣兜里,开始在天台上踱步。我冷冷地盯着她的背影,提防着她可能会做出的突然举动。
根据局外人的说法,三十年前那位可能引发了第一次【灾祸】的亡魂,有着极其特殊的外貌——她有着一只蓝色的右眼。
“是的啊!很确定!怎么可能搞错呢!我和你说,这人就是那种坏事的妖精吧!”
“谁知道呢。”这话听得我一点都不舒服,但我没有表露出来。
“就是这样的!不然这种人为什么会长出这样的眼睛?所以说,见到这种人,就应该有多远躲多远,别扯上关系。”
护士长翘着二郎腿,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那么,你应该还有印象吧,这间医院里也出现过这样的女生,就在最近这些年。”
“哼,我当然有印象。”护士长嫌弃地扭了一下脸。“穿着怪里怪气的衣服在这里瞎转,我可不敢离她太近。好在这妖精只是在乱走,也不找人说话,不用赶她她自己就会走。”
“所以说,‘不要接近一个有着蓝色眼睛的女生’是这个小镇上的共识吗?”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这妖精还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来这里,我们都认得她。我记得那个时候,大概就是十年前,好像也出现过这样的人……不是她,就是另外一个十几岁的妖精……可能就是我记错了……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你好像是从外地进来的吧?你好像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
护士长皱着眉看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的疑心在逐渐上升。
“我就是本地人,你也别问我这些,我不会回答你的。今天就告辞了。”
我冷冷地回应她。
然而尽管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当我看着天台另外一头亓夜那小小的背影,我仍然不想去考虑她就是那个残害了数不胜数,无知又无辜的复仇亡魂的可能。她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然后再对我,对所有人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吗?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吗?话说回来,这种猜想的合理性正在一点一点上升——我从未真正地见识过【灾祸】在我眼前发生,唯一一件有可能和【灾祸】牵扯上的事情,也就是那位名为慕春的护士出了车祸的那一件事,也被亓夜所否认。我所有有关【灾祸】进度的认知,都只来源于亓夜一个人,如果她有意欺骗我,欺骗所有人的话,简直轻而易举。
又或许是这样,如果这位名为亓夜的神秘女生就是那个有着修改记忆,修改世界能力的怨魂,也就是【那种力量】,她就有能力做到这一切。她在平常的时候就是一个普通的弱女子,然而在某些特定的时点,她就会化身为对当地学生有着极深恨意的怨魂,而当她变回那个身患疾病,弱不禁风的高中生的时候,她就失去了关于自己作恶时的记忆,甚至还会去追讨那个所谓的制造了【灾祸】的【多余之人】(暂且借用亓夜的说法)。
那么重点就在于此处:如果眼前的这位有着特殊样貌的少女就是隐藏自己,祸害了这个小镇将近三十年的【多余之人】,她本人知不知情?或者说,当她作为一名普通的体弱高中生出现的时候,这是她在修改了小镇上所有人的记忆后掩人耳目的伪装,还是暂时性的正常形态?
越思考我就越紧张,手攥成了拳头。我非常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最蠢的做法莫过于现在就走过去问亓夜的看法,这就好比问身旁的犯罪嫌疑人昨晚有没有杀人。如果我惊起了这位“伪装者”的警觉,她搞不好会立刻动用那种难以解释的力量将我杀死。现在的亓夜已然成为了【多余之人】的第一嫌疑人,我必须要重新审视她之前对我说的话的意图。
最后一个需要关注的点就是,亓夜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上了?或者说,当她作为一名高中生出现的时候,知不知道自己有着不为人知的黑化一面?我刚才确实向她隐瞒了关键的信息,她看上去也没有怀疑到我,很可能不知道我知道她有着和【初始之人】极为相似的样貌。这几乎是我唯一领先于她的地方,在未来的某个不利局面里,可能会派上大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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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看向手腕的时候,我总是会困惑上面并没有戴着手表,但我总感觉自己应该戴着,最起码在较早之前有着这样的习惯。正当我还在搓着自己的左手腕的时候,亓夜已经走到了我附近,她没有在我旁边停留,而是从我身旁擦身而过。
“我已经明白了今年【灾祸】的开始时间了,晚些时候可能会告诉你。你现在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出格的举动?我不需要来自你的提醒,我自己知道我需要提防所有的外人。
亓夜没有再继续说话,而是径直走向了楼梯间,离开了这里,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天台上,暴露在惨白的天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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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旷了一节课才回去教室,刚好是下一节课间。亓夜并不在教室里,可能再一次留在了楼上的高年级处,留在她所谓的比较熟的朋友中间,其他的同学似乎完全不在乎我是否来上了课,看到我走进来,也是有意无意避开我。我早已习惯了班上的同学们这种无视的态度,一开始还觉得心里有些别扭,现在已经抱着一种无所谓的心态。
“哟,你又回来了。”
这是坐在我旁边的韩一树在说话。
“我还以为你今天都不会再出现了。”
我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什么表示。
“你刚才去哪了?”
“找人。”
“我想想……你去找【那个人】了对吧?我觉得很有可能是。”
同学们口中的【那个人】指的就是亓夜。在班级里实行了由亓夜暗中推动的【准则】之后,同学们不约而同地用这个称呼指代她。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在早上的时候,我注意到你一直在盯着她,所以我猜测,你刚才很有可能去找她了。”
“算是。”
“所以,你找到她了吗?说实话,我们都不清楚【那个人】平时都在哪活动,按她现在受到的待遇,我觉得她即使不来学校上课,也没人会说什么。”
“那你是什么看法呢?”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他。“你认为正在实行的这些【准则】能起作用吗?你不觉得【准则】更像是一种束缚,而不是避免事态扩大的限制?”
“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我知道,你对于自己也差点被……”
“我不是在和你讨论这件事情。”我打断了他。“我是说,【准则】在约束着整个班级的人,你难道不会觉得,这会给某些人的活动开了便门吗?”
“你是说,禁止大家泄露有关【灾祸】的事情,禁止大家接触【那个人】,会对某些人有利?”韩一树皱起了眉。“我不觉得有人故意想让大家这么做。”
“有的。你想想看,【准则】是谁提出来的?”
“三位班长组成的班干部集体。”
“准则约束的对象是?”
“高二四班的全体学生。”
“约束的内容是?”
“禁止与班级以外的人讨论【灾祸】,如果发现【不合理的事情】,尽快与班长取得联系,还有最特殊的一条就是,禁止与名为‘亓夜’的女生接触。”
“你也知道了,哪条是最特殊的。”
“因为这条【准则】确实是最莫名其妙的一条。”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是怎么通过这一条【准则】的,我是说,在班级集体投票的时候。”
“我想想……三条【准则】大概是在三个月前提出来的吧,就是在刚开学的时候。当时班干部发现了有关【灾祸】的存在的证据,在班会上宣告了有关【灾祸】的危险性以及可能的影响手段之后,在班级里宣读了【准则】的基本方案,并发起决定班级决策安排的集体投票。”
“看来……在班主任被抹去了之后,班级的实际权力真的就顺延到了班干部的手上,所以才能有这种至高无上的影响力啊……”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没事,你继续说。”
“我说到哪了?哦。我想想当时的情景……其实吧,当时可以说进行得非常顺利,所有人都被【灾祸】的危害程度震慑住了,都同意应该封锁消息,避免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包括有关【那个人】的【准则】,大家几乎都是一致同意的,都同意应该将她从班级里放逐。”
“你们当时这么做的时候,没有想过可能是在集体孤立她吗?这已经属于校园欺凌的范畴了。”
“校园欺凌?呵呵,都到了这种地步了,保命要紧,谁还管哪个人有没有受到不公平待遇。”韩一树耸了耸肩。“既然班干部认为有放逐她的必要,那我们跟着同意就好了,反正没什么坏处,对于我们来说。”
“我好像听说过,亓夜这个人似乎在整个小镇上都不受欢迎。”
“你最好用‘那个人’来称呼她。”韩一树提醒我。“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流传着类似的说法,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传的,反正就是,‘有着蓝眼睛的女性会给她身边的人带来灾难’,应该就是指在小镇上活动的人。”
“这完全在就是放屁,毫无根据的迷信,根本就是一种肮脏的歧视,也不知道哪些恶心的人在造谣。”
“嗯?你好像很不高兴。”
韩一树微微一惊。
“没什么,你继续说,我就是没忍住想骂两句。”
“呃……所以说,我们本来就对【那个人】没什么好感,她本人也是一个独来独往的怪人,我都怀疑她根本就不在意我们孤立她。当时通过了最后一条【准则】之后,她好像都不是很在乎。”
“哦?她当时在场?”
“是啊,当时所有人都在场,包括她。在投票结束了之后,她当场就走人了。”
“你觉得这么做对吗?”
“什么这么做?”
“我是说投票放逐她这件事情。”
“我觉得没什么对不对的……说实话,我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好,毕竟没有人喜欢被孤立……”
“你根本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再重复一次,你根本没明白。”我拍了两下身旁的桌子。“你难道不觉得,这背后可能有猫腻吗?不准和别人讲,同时不要去接触班级里特定的一个人,约束所有人,但是放任某个人活动,同时禁止所有人去了解TA,这下你应该能想明白,【准则】真正对怎样的人有利了吧?”
“你难道是说……”
韩一树压低了声音,看来他已经想明白了某些事情。
“【准则】对于提出的人有利,对于被约束的人有害,然而,【准则】最根本的利好对象就是那个可以自由活动的人。”
“我想要表达的重点,就在这里。”
我也压低了声音,身子凑近了韩一树,他开始留意四周。
“可是她能从这种自由活动的状态里获得什么利好呢?况且,她也没能力让班干部听她的啊。”
“所以说,接下来才是重点……”
我正要说下去,上课铃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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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哪节课都非常乏味。接下来就是大叶樟高中每日例行的课间跑操时间,我随着人流一起下楼,就当我下到教学楼外面的时候,我碰见了巧姐。
“哟,下班了?”
我向她打招呼。
“是啊,刚下班了又要去上班了,怎么回事。”
巧姐看上去还在打哈欠,看上去倦意十足,也不知道她刚才有没有好好地给她的学生们教书。
“好困。”
“上班就上班,别犯困。”
“等下再睡会吧。”
巧姐一直在揉眼睛,可能眼睛有点不舒服。
“今天起太猛了,好多事情没准备好。”
“你不做一个准备百分之百充足的好老师,怎么能给爱戴你的好学生们留下好印象呢?”
我笑着故意责怪她。
“得了得了,我本来就是个超完美的好老师,我难道不是吗?”
巧姐的身高和我相当。她正伸出两手按着我的脖子两侧,用她那两只漂亮的大眼睛瞪着我。
“我不是吗?我不是吗?我不是吗?”
她还用力摇晃着我,晃得我都开始晕了,真是个坏透了的姐姐。
“你是你是你是。你不仅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好老师,反过来也是——全天下最好的漂亮老师哦。”
“真乖,这话我爱听。”
巧姐看上去心花怒放,又用力抓了两把我的头发,很痛。
“去玩吧臭小子。”
“去上班吧臭姐姐。”
巧姐故意拉长脸伸手点了我两下,开心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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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巧姐短暂的碰面这样的小插曲并没有让我紧绷的神经松懈太久,我仍然需要思考,亓夜到底是不是幕后黑手,如果不是的话,还有谁是值得怀疑的对象;如果是的话,我又应该如何看待她对我说过的话呢?我要怎么做才能阻止她呢?
就在这时,高二四班的班长找上了我,她向我伸出了手。
“我需要你的帮助,林叶古乔同学。”
郭倩看上去十分平静,圆框眼镜后的眼睛泛着光泽。
“有一些事情,我需要得到你的协助,同时,还有一些值得进行的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