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合照其三

作者:来自世界尽头 更新时间:2024/7/21 15:53:32 字数:6119

“……难道是因为……你觉得是【那种力量】在搞鬼吗?”

“我觉得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我看到亓夜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我能感觉到,此时的她正在平复自己的心情。

“所有人,包括我妈,都不记得了。当我去追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就好像我没有爸……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我当时就明显地感觉到,这不是什么记性不好,而是记忆被修改了。那些有关我爸的私人用品全都被抹去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间房子没有消失,我们母女俩至少还能有地方住。”

“这些事情都是在一夜之间发生的,而我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那个日子——”

亓夜伸出手指指着我。刚才那种脆弱的样子仅仅只是出现了一瞬,此刻,我感觉那个冷漠,像是对任何事情都不在乎的亓夜回来了。

“就是你第一次回到故乡,发生不明车祸的那天。”

~~

等我猛地从瞌睡里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已经是放学时间,周围的同学正在收拾东西离开。

最近的精神是真的差啊。

自从得知了自己这么久以来可能是抱着虚假的记忆生活着,我就感到心神不宁。我为什么会忘了自己来这个小镇上学的原因,难道说,真的是被【那种力量】抹除的吗?我后来赶紧打电话给我的父母,让他们回忆一下当时我转校过来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的回答是这样的:

“没什么问题啊?就是转学啊,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糟了糟了糟了,无论我怎么旁敲侧击,他们似乎都完全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把一个这么简单的话题翻来覆去讲个遍。我心中的不安无限扩大,最终到了几乎要把我彻底吞没的地步。

完了,他们的记忆也被篡改了,这下,真的没人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这个我阔别多年的故乡小镇。

我很难说服自己,这些都是开玩笑或者是别的什么把戏,因为事实就是如此。电话那头的人仿佛就是陌生人,只会重复着那么几句话:

“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你搞错了。”

我也没办法和父母阐述什么是【灾祸】,被抹除又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们是【局外人】,听不懂,也无法插手,甚至无法评价。我只能躺在房间的床上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翻来覆去,脑海里充满着各种可怕的妄想。

我的记忆可能是假的,那么我本人呢?我本人的存在呢?

我不能相信我的存在是假的,因为这么想的话万事皆空,所以我必须,也只能相信自己。

我非常清楚,我是好人,我肯定是个好人,因为我从未想过要害别人,也从未做出过害人的事情,即使是在某些特别特殊的情况下,我不慎伤害了别人,那也不能怪我,因为我没有伤人的本意,要怪的只能是那种捉摸不透的情况。我只要一直遵循着好的本心,我就绝不应该被谴责。

~~

“你看上去一直精神很差。”

“嗯,也许吧。”

“我看你快睡了一天了。”

我还趴在桌子上没有动弹,隔壁桌的韩一树在问候我。

“你好像自称自己以前在这里住过,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几年,后来才搬走的……我们家在这里还有旧房子。”

“所以你应该是半个本地人。”

“对。”

我活动了两下被压麻的手,偏头看向窗外。今天的天气还算过得去,随着日子逐渐推进到五六月,阴湿的春季终于过去,随后而来的可能是燥热的夏季。我早已没有了小时候在这里度过夏天的记忆,我想,这里的夏天应该和春天一样糟。

哈哈,会不会是这样,我怎么也回想不起小时候的故事,是不是也是被【那种力量】抹除的呢?真说不准啊。说不定,每个人自己童年经历的印象模糊,都是在冥冥之中被某些看不见的力量删除了,或者是保存好了。这么一想,感觉还挺玄妙的。

“最近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还是说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虽然说你小时候确实在这里住过,不过过上个七八年,再适应的话也要从头再来吧。”

韩一树正在向我表示着基本程度的关心,我没有理他,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还是说,最近的【灾祸】似乎没有什么进展,你感到疑惑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这些事情就无厘头地消失了,毕竟,谁也不想自己和家人莫名其妙就遭到死亡的威胁吧……不过我也知道,我担心没有用,交给懂的人去决策,而像我这种小喽啰只需要听话就行。”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我知道目前班级里对于【灾祸】的理解停留在了什么范畴:就是单纯地认为,会出现什么飞来横祸夺走谁的性命,接着班上的所有人都要开始提心吊胆地生活,只不过怪异的是,这所谓的“第一起飞来横祸”却迟迟没有出现,这么长时间诡异的安稳开始让班上的人松懈,逐渐地,同学们已经开始质疑班干部决策的正确性,“怀疑派”正在重夺势头。

因为大家都是不见血都不会恐慌和害怕的普通人吧。【那种力量】不留痕迹地将沉睡的羔羊带走,等到其他的羔羊醒来的时候,现场没有出现血迹,也没发现狼的踪影,所以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同伴正在逐渐减少。这就是一个变形的“狼来了”故事,狼每次都宣称自己没来,羔羊们一开始可能还会煞有介事地诸多防备,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羔羊们就会开始懈怠,心安理得地继续睡去,等到狼真正来的时候,谁都没有发现。

除了有一只装睡的羔羊,它藏在羊棚的深处,目睹了这一切。

班干部群体(说是群体,倒也太寒碜了,由于【灾祸】的影响,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一直封控着关于【灾祸】的消息。那只装睡的羔羊,也就是亓夜,她会定期向目前的正班长慕白芷汇报【灾祸】的进展,而慕白芷不会直接告诉同学们【灾祸】的真相就是抹除,只是进一步强调【准则】的重要性,尤其是新加上的第四条:不能离开小镇。这其中的道理其实也很简单——首先是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灾祸】已经发生过了,其次就是,没有必要进一步加重同学们对于【灾祸】的恐慌,一切都是在无痛苦之中发生的——最起码其他人是这么感觉的,那就没有必要激起无谓的挣扎,要专注做的应该是找到终结【灾祸】的方法。

韩一树是蒙在鼓里的那个,其他的同学也都是,具体知情的其实只有亓夜、我、慕白芷正班长,以及另外一位副班长廖升四个人。韩一树的表现就是我们最想看到的那种,羔羊们也许没有防御的能力,但是如果能好好听头羊的话,不要有所谓的独立思考能力,冲出去闯祸,一样可以在头羊的带领下躲开狼的袭击。那天上午,我问过亓夜,问她有几成击败【那种力量】,终结【灾祸】的把握,她的回答非常出乎我的意料。

“我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她摇摇头。

“啊……怎么会这样……”

“对方是无所不为的神,我们现在洞察到祂的一点点面貌,已经算很幸运了。我们需要庆幸的是,这样的神一直在严格按照着某些准则行事,所以我会说,祂这么做要么是有着特殊的目的,要么就是力量有限,只能按照特定的规则施展自己的力量。”

“所以我觉得是半成,百分之五?【灾祸】的进度都已经推得差不多了,我只能把【那种力量】的范围锁定在某个客观存在的对象上,而不是某种自然存在的法则。”

“‘推得差不多’是什么意思?”我感到心一沉。“意思是说班上的人差不多都已经……”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亓夜微微晃了晃头。“你猜猜,班上本来有多少个人来着?”

“多少个人?难道不是……”

我说了一个数字,亓夜听了之后摇了摇头。

“你说的只是现在的人数,原来班上的人……比现在要多得多。我的行动能力有限,不能一直监视着所有同学的家庭情况,确定他们的血亲(两代以内的亲人)是不是已经被【那种力量】抹除。按照过去的统计经验,【灾祸】是随机在同学以及同学的血亲中生成的,所以我按照一般意义独生子女家庭的人数比例,按照三到四倍这样的数字以及班上已经缺少的人数估算【灾祸】的推进程度,得到的是一个非常悲观的计算答案。”

“目前还不清楚,【灾祸】会不会在同一个家庭里发生多次,所以,也不要觉得家里出过事,其他的人就绝对安全。”

“那这么看来,确实没必要和班上同学讲这些……”

我现在没必要和韩一树解释过多,现在应该要走了,因为我想起来今天还有需要办的事情。

~~

文科办公室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由于大叶樟高中教学楼的特殊结构,文科教室和理科教室之间有着不小的距离,两头的科办公室也是如此,所以我平时没有什么来这里逛的理由。我站在文科办公室里左顾右盼,周围是三两个来回走动的老师以及学生,他们并没有在意我这个像个木桩一样站在办公室中央的家伙。

啊,应该是这里。

巧姐说她的办公位上竖着一个大大的花瓶,说是她班上的学生送她的礼物。我找到了那个有着明显标志物的位置,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巧姐并不在那里。我看到她的办公位上除了有一个很占位置的花瓶,还有一盏台灯,堆得高高的作业本子,几张散放着的签到表,靠边的地方放着一个笔筒,一罐茶叶和一个保温杯,还有一只机械表。我掂起那只机械表端详了一会,这只表有些年头了,表本身是很大气的款式,只是背面的金属外壳上面贴了一个很幼稚的红心,还有点褪色,我记得她说过那是我们爸以前给她买的生日礼物。我拿着机械表贴在耳边,聆听里面发出的缜密的嘀嗒声。忽然,有一种古怪的情绪闪过,我揉了两下耳朵,把表放了回去。

人怎么不在啊,不是说好了在这里等吗。

我又迷茫地望了两圈,最后下定决心要打开抽屉搜索一下。一位男老师经过我的身边,他留意到了我。

“找林老师有事吗?”

“啊……是……”

“她的学生?”

“对……我想问她要文科教师组的联系方式,但是她好像不在……”

我伸手比划着。

“哦,那没事的,墙上就贴着有,有些老师的工位上也贴着有,你是想要哪个老师的联系方式?”

“呃……我想问一下,有没有那种,印在一张纸上,包含有全部老师联系方式的那种,对,就是花名册那种类型的。”

“你是想要全部吗?”男老师思考了一下,随后对我说:“那你找一下林老师桌上有没有吧,我手头上也没有多余的,实在不行,你就拿张纸抄一下墙上贴着的,就贴在进门那里。”

“好的,我知道了。”

我现在翻箱倒柜地去找也不太合适,毕竟我现在是以一个学生而不是亲弟弟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还是守点规矩吧。我抄好了各个教师的联系方式,回头看了看还在忙碌的文科办公室,转身离开。

~~

我一边走一边打电话给巧姐,巧姐过了好长时间才接起我的电话。

“人怎么不在?不用上班了?”

“谁说的?我不是一直在上班?”电话另一头的巧姐振振有词。“小兔崽子的口气越来越狂了啊。”

“说好的在办公室里等着的,人呢?”

“有事,先走了!”

“切!”

我一边在校园里走着,一边在电话里和巧姐絮絮叨叨。

“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手表?是不是在我办公桌上?”

“看到了。”

“那就行,我还以为不见了。”

现在我的面前是学校的图书馆。现在是下午的放学时间,我看见有不少的学生在图书馆一楼的自习室里学习,他们都是普通的高中生,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面对什么凶恶的灾难,什么死亡的威胁,一直安心地活到七老八十,像个普通人一样过世。

我所祈求过上的就是什么波澜都没有的普通人生活,可是最近两个月的经历彻底摧毁了我这样小小的念想。现在可笑的是,我不仅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下去,就连我的记忆,我的存在是不是真实的都不知道。

算了,还是别这样看到什么都要往那方向拐了,这样真要把自己搞出心病了。当羔羊就好好当,别当一只嗷嗷乱叫的病羊。我用力拍了两下自己的脸,试图给自己打打气。

还是继续干正事吧。

~~

挂了电话后,我开始走上通往图书馆二楼的楼梯。刚走没几步,迎面就碰上了正在往下走的慕白芷。她看到了我之后,表情一下就严肃了起来。根据我那被【那种力量】修改得面目全非的记忆,慕白芷一直都是高二四班的正班长,她一直在班级里推行着【准则】,严格地按照既定战略带领羊群躲避狼的侵袭。

“下午好。”

“下午好,林叶古乔。”

慕白芷看到了我之后站在楼梯中央,握住了消防楼梯的扶手。

“现在的天气总算好一些了,前些阵子那种下雨的势头真难受。”

“你来这里干什么?”

慕白芷根本没有理会我的搭讪,而是直截了当地开始问起了我的目的。

“没……没干什么啊,就是来逛一逛,找找书看什么的……”

“哦,那你去吧。”

说完之后,慕白芷继续往下走,从我旁边走了下去。我没敢怎么动,等她离开了之后才继续往上走。还没等我走上几步,慕白芷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

“你最好老实点,不要做出格的事情,也别想着撒谎。”

我非常老实,至于你?我并不这么认为。

我心里这么想着。

~~

“啊?我一直以为你很信任她的,你好像经常找她说话。”

“根本没有这回事。”我看见亓夜挑了挑眉毛。“对于我来说,她就是一个同班同学罢了,不过她是班长的身份,现在还是正班长,如果我找她办事的话,会方便很多。”

“我看她和你走得很近,好像也很崇拜你,所以觉得……”

亓夜说的话是我没想到的,我有一段时间甚至还在怀疑,亓夜通过崇拜自己的学妹这一层关系控制着整个班级,按照亓夜刚刚随口说出来的话,这样的事情并不存在。

“也不知道你往哪个方向想了……”我看见亓夜拨了两下头发。“我和她不熟,或者说,只是她单方面觉得和我很熟,我没什么和她深入交流的想法。”

“有一次她还跑过来警告我,说你厌恶我,要我离远点,这样是对我好。”

“我还说过这种话吗?”我看见亓夜焦躁地调整了两下坐的姿势。“可能吧,但是肯定不是那个意思。她是不是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感觉亓夜多少说得也有些过分,不过我不好指出来。

“我感觉她是一个……有点偏激的人,我只希望她不要搞出什么乱子,我现在已经够心烦了。”

“好吧。”

~~

大叶樟高中的学生们多半在图书馆的一楼和二楼活动,三楼的档案室是少有人涉足的区域。天色渐晚,这片幽深区域的亮度还在逐渐下降。我看见档案馆的深处坐着一个女人,正在对着镜子摆弄着什么。

我一边端详着周围的书架,一边朝她走近。这位图书馆唯一的女管理员凑得离镜子很近,正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眼睛周围。

“隐形眼镜。”

管理员终于忙完了之后,注意到我的到来,朝我扬了扬手。她有着两只漂亮的棕色眼睛,她正在努力眨巴着眼,左右着头,长发在脑后荡着。

“你具体是在下午几点下班的啊?”

我和她打完招呼后,又走去陈列着历年毕业照的展览柜旁边,开口问她。

“不好说,几点都可以,看心情。”

“怎么还有这么悠闲的工作……”

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重新审视那些可能遭遇过【灾祸】的年份。根据亓夜说的,她从还被抹除过记忆的我那里得知,过去有某一届的学生曾经终止过【灾祸】,而标志性的事件就是转校生的死亡。按照统计得到的结论,每年至多只会出现一个转校生,并且出现转校生的年份几乎都发生了【灾祸】,除了1986年,也就是我的母亲和亓夜的母亲毕业的那年,而亓夜的母亲就是那年的转校生。

所以,终止了【灾祸】的年份到底是哪一年呢?这么小一个小镇,如果说有哪个学生正常地或者意外地死去了,肯定会留下信息的,在这个档案馆里也肯定会留下记录,毕竟死了个学生当然算一件大事。但是当时的班干部群体调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端倪,也就是说,转校生的死亡,很有可能被【那种力量】消除了痕迹。按照这样的逻辑,照片上没有出现转校生的年份,恰恰就有可能是阻止了【灾祸】的那年。

“你要从最近十到二十年的范围寻找。根据我当时的观察,那个和郭倩班长一起沉到河里的男性血亲很有可能是她的哥哥,两人的年龄差距不会相差很远,我个人的判断是,那个男性高中毕业年份应该是在1995年到2005年之间。”

亓夜让我再去一次图书馆三楼的档案室,希望我能在那里找到新的线索。

到底是哪一年呢?就算我能猜中,那我又能知道些什么呢?尽管我不清楚我会发现什么,但我还是按照吩咐从二十年前开始找起。

到底是哪一年呢……到底是哪一年呢……

我检索着每一张照片上的人脸,期盼着哪个瞬间,我的脑海里会忽然出现什么灵感。

光线有些暗啊,感觉需要开灯。

正当我还在苦苦地搜寻的时候,突然,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惊得我浑身一震,回头一看,原来是管理员在我身后。

“在找什么呢?”

她这么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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