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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是个红房子,我给她做王八。
城里那地界是个红房子,我住在里面,还是当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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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
夕阳斜下。
苍山,如海。
残阳,如血。
火车已经卯足了劲,披肩着它最得意的绿色皮囊。这铁路,应是正路吧?想来也是不容置疑的,敞开来的窗户窜射出去的几分乡镇街景,已经不是家乡能够去比拟的。
随之,那条长蛇从灰蒙蒙的工雾里突到最近处,与汽鸣缭乱停息,逐渐的归向平静。乘务员略微黑瘦,甚至那双眼睛给人的第一映像是干巴巴的,可举起喇叭呼喊时,又凹显摆那不对称的中气,十足。
【乘务员】“有没有要在康乐府市下车的!拿好自己的行李,先下后上,知道没有!”
他喊完了,这列火车仿佛听着乘务员的命令,稳稳的停靠在了站台旁。时到这,零散的商贩参杂几个端着热水的工作人员,忽然间从站台四处围上。
商贩自不必说,每逢火车靠站,瓜子,香蕉,矿泉水等物已然成为打发枯燥旅途的必须品,当然,唯独就只有年轻人和有钱人愿意舍得买罢?
许多双手从火车窗边抬出,接着放下。火车上的热水锅炉早已不足,而那些伸出的手蜿蜒绵长,多是持着搪瓷大小杯,等着站台加热水的工作人员来。
罗安把背一翘,两包圆嘟的蛇皮袋自然的垂顾于肩膀两处,又是右脚一提,“呼”而一声,终是抢在别人翻窗进来时翻窗出去。
那是潮水吗?大抵是人流?他本想退后几步,却不曾想那条披着绿皮的长蛇再次躲了起来,不知何时才能露头。罗安的脸上稀里糊涂的,只是了愣头的前进。
但出了车站,一切就不那么神气了,那些格子衬衫————哦,那些格子衬衫,琳琅满目,趟上了花花世界的浑水。
妈的。
罗安心里这么想着,他只记得他人身上穿着的格子衬衫,完全不在意那些人的样貌。他拍了几下胸前的那件粗背心,似乎莫名的羞愧起来,可仅仅维持这样的心情一会,他就踏着大步,尽量的走出洪亮的脚步,独属于他的充实自信。
呵!我不久也会穿成这样,比你们阔多了。
他自认为自己肯愿意吃苦,先天的优势,读书人在脑子里面吃苦,而他,就在身体上吃苦,只要自己的力气比读书人的脑力多使上一份,倒也算是笨鸟先飞。
他从口袋里慢慢的找出了几块最为干净的硬币,买了袋花生米在僻静处嚼劲着,并不吞咽,反而是望着高处的那几块广告牌出了神。直到嘴里的花生没了滋味,直到嚼成粉,白嚼空气。
【罗安】“唉。”
罗安浮现出一丝苦笑,把脸面的汉渍小心的用手擦几遍,花生米的盐渣残留在眼睛,淡淡的湿咸味。
赶不巧,他记起那最重要的事情,找到了近边的电话亭,憋口兴奋的赌气,大方的将手里头的四角三毛投了进去。
刺眼的阳光射进罗安的瞳孔里,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只是沉默着,等待那一头的声音。
【罗安】“喂,妈。”
【罗安】“诶,没错,我到康乐府了,这地界不错,比老家内地楼高多了,您就指望你仔在这发财吧。”
高楼能高到哪去,能比人的志气还高吗?
说不准嘞。
他很快挂了电话,和家里人报了平安后自然就是卸下了第一副担子,可将后的几分,又会捡起新的挑上。
于是乎,自是从今起,康乐府的潘墩路188号旁,多上了那么位来这打工的青年爷,他手持两袋塞满了的蛇皮袋,大方利索的大步走去,像是不晓得累似的。
不过,表面的昂扬大方,却掩饰不住年轻人初来乍到的迷茫。
该去何处,至少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吧?
放在心里掂量会,明了不久,熄点灵魂的热情火苗,罗安的眼神由坚定转为了呆滞,他在心窝窝里头想着什么,思考倒也算不算,至少发呆已经勉强够格,走着走着,“嘎吱”一声,踩碎个树底下的蟑螂。
罗安不禁傻乎乎的嘲笑出声音来。
晚风轻抚闽江岸,人难追城乡,没有杏林缀斜阳
只是一片血黄黄。
往前走着,踏着,稳稳的撞到个人。
这可不是常说的那种,碰到熟人,打个招呼便好,是坦然而直接的,会引起微痛的那种,碰撞。
【怎么走路的,撞到我了知不知道。】
听这声音,罗安都感觉嗓子一尖,顿时间,他乱了,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稍微的害怕,这可是男人的羞愤。原来男人也有羞愤啊。当然有,只是不常见到而已,大多数时候呀,我们只会在被男人调戏的女人脸上见到。
可现在,罗安既不是调戏的那个男人,也不是羞愤的那个女人,他不过是撞到了个女人。
城里的女人。
衣服是那么白,嗓子是那么响,鞋子是那么亮。
他害怕这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和家乡里头见到的那些个妇女不同,干净过头了,甚至引发了某种陌生感,把罗安的虚荣心打的破碎。
【罗安】“滚,别挡在前头。”
【嘿,这人怎么这样讲话。】
女人莫名其妙的往罗安相反的方向去了,末了末了,还要在罗安的脊梁骨了恶戳戳的咒骂两句。罗安可不在意,内脑颅高兴的满足了,仿佛不把那个女人放在眼里,他就显得足够“独立,自主”起来,再撇了几下周围,这新奇的事物,也不怎么起眼了。
他不容易弯腰,他有的是力气,有的是专一。
就是没点底气。
他视女人为瘟神,至少,他不认为除了母亲还会有其他女人能占多大地方,假如他要在城市施展开来,与女人沾上是万万不可———她们烦着嘞。
自我辩解的罗安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对的,全然没发觉那仅剩下的落日在播撒最后一丝的余晖和人们道别。
他就沿着南江滨西中的大道走去,偶尔,会有零星的三轮黄包车开过去,简单的,自是用脚踩,阔绰的,竟是用上了电,转开把手,就能自己动去,花费不上几分力气。
他多么期盼能叫停上一辆,随后打手一挥,摇飞那不存在的长袍衣摆,像个老爷似的坐上去。实际上坐黄包车的也没几个是老爷,真正的老爷都开自己的私家汽车,康乐府的黄包车是个普通人就能负担的起,不过罗安摸遍了全身,也不敢去叫停一辆。
那就靠走吧!靠这勤劳的一双年轻人的大脚。
太阳平西了。
眼前的一切是陌生的,不叫人眼瞅着可爱,连老天爷都忍不住吹口叹息,成了胡同处阵阵的阴风。柳树眉弯下,混着湿润不堪的燥气,于人间嗤笑。
今早还清晰的路面纹理,逐渐在安详中变得迷离,直叫人忘确些东西,例如此起彼伏的蝉鸣,勾芡出往昔日子里的一切康庄。
罗安从几条巷子穿梭出来,他先是马上大口大口的去呼吸,可能这样就能把刚刚碰上的鼻灰给抖落整齐。
他的头比最初要低上些。
感到不愉快的他索性把行李往地上的空面随手一丢,待到徐晃的汉渍溜了出来,他才泄了气,不管不顾的坐在地上。
他倒是听过教小学的先生说过“基数”这一词,自是数量多了,总会有那么几个称心如意的。
呵!瞧他,那臭乐子的模样!
他纵是找了不止一家———该有十家以上了吧?却还是找不上那所谓的称心如意。在周边租上一间老、破、小,最少的,一个月也要上个五十块钱,那无疑是抬天的价。
罗安再怎么不服气,也觉得今天就浑浑的过去了,虽然知了叫的吵闹,心里倒是冷了几分。
为啥?因为挖走了许多光明。
不对,还阴森森的。
他顺着阴森森的来源瞅了几眼,哟,这是让人厌烦了还是怎么着,就见在对面的长竹凳上,稀落的坐着几个老人,中年人。他们在湿热的空气中,脱光了全部的上衣,在视野里,有壮实的,有枯瘦的,就是找不到胖的。他们齐刷刷的盯紧了罗安,一句话不说,把氛围晕染成死气。
罗安自讨了没趣,便拉上了自己的全部家当,晃悠悠的走到远处的大杏树坐下,依稀里,背后轻微的讨论与嘲弄声,闹的鱼更欢。
这闹的不痛快。罗安心里盘算着,他面朝铺面的暖风,拉扯自己身上黏糊糊的麻短袖,此时,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光着上半身,但,一回忆起刚刚的那群人,别扭的自尊心让他拒绝了。干脆,他躺在旁儿的石头椅子,假模假样的把吹来的热风当成是凉风,就这么打算将就一个晚上。
【罗安】“哎呦,妈呀,热呀。”
心里的疲惫和愧疚,将肉体凝做一团,他不断的呼气吸气,也不知道哪一次是叹气。倒是希望来回的行人别看他一眼,他觉得丢了份儿,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压根就没人在意他。
【红房子】“嗨,这谁家的个类(孩子),者仔(在这)睡着,也没个眼力见倒是。”
那声音不高,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媚气,既不刻意,也不清脆,只是冗长的,仿佛恋恋不舍。让罗安顿时迷糊了眼,他就这样不清不楚的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湖岸边的杨柳婆娑不献影子,似乎红火,要在月亮底下灼烧一般。着实的感到新异,这股新异,容易令人不知所措。
罗安认认真真的往跟前一瞧,说不出话来,路灯下飘然舞动的灰尘,忽变了味,叫做风尘,最是那女人眼中不见底的湖波,在上下出潮,拍打着他。
【罗安】“我……我马上就走,你等我收———”
【红房子】“别呐~你就坐着,我可从来没介意过哦。”
女人的话很动听,像是随时要拉丝的麦芽糖。罗安不得不听她的话坐在原地,和听话的小狗没什么两样。他畏畏缩缩的,忍不住朝女人的脸上偷看去几眼。
女人很漂亮,但是,又不是能简单说出来的漂亮。只能说,女人的头发湿漉漉的,大抵是洗完澡后没弄干就出来了。
她单薄的穿件晕红的暗色裙子,其余就没了,像是睡衣,又不像是睡衣,隐约里能看到她滑溜的皮肤,以及惨红的膝盖。
罗安心里的苦恼,在几个瞬间的变化了,暧昧出味来。明明,那只是个女人,可又和他所遇到的任何女人都不同,于是乎,他暗暗的拿女人和傍晚碰到的那个城里女人做比较,不知觉间,脸自然而然的就热了。
【红房子】“咋啦,小伙,一个人躺在这,我看你,也不像个乞丐,拎着打包小包的,是来打工的吗?”
女人慢慢的坐在了罗安的身边,鲜嫩的手软趴趴的点在了罗安的肩膀,宛如刚刚剥开不久的果冻。说实话,罗安真觉得害怕,可他终归还是醉了,不然,又怎么会觉得这么热,这么刺激?
【罗安】“我是不是出来打工又关你什么事?”
他忍不住暗地里小声的来嘀咕几句,可真正从嘴里道出来的,反而成了另外一回事,他鼓起勇气,看似毫不在意的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声的嚷着
【罗安】“是啊,我就是从外地出来打工的,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可不是来这小打小闹的。”
【红房子】“哟呵~小打小闹,哈哈哈。”
女人娟出手来,掩住唇口,那应是在掩笑罢?可怎会这么清谑的笑出声来。
【红房子】“你呆在这动静的确也不大嘛。”
罗安听了想恼,可认真的把眼睛一转,脑子一想,她说的倒是没什么是错的。于是乎,恼便化为了委屈,他瞪大瞳孔,却是不敢将凶样对着女人。
【红房子】“诶~小伙,你现在,没地住对吧?”
【罗安】“啊………”
他只是含糊的应了声,那女人突然很得意的把手插在腰间,直勾勾的盯着他,和猫一样,在黑夜里平静的晃动几下。她故作豪放,学着罗安的样子拍起了胸脯,只是这样,却令人觉着可爱。当然,比罗安更有底气。
【红房子】“要不上姐姐那住去?姐姐有的是房子,有的是空间,正愁着没人上我那地方住去呢,你知道的呀~一个人很寂寞滴。”
啊?
啊。
啊!
不不不,不,不!
他自认为此时,已经完全懂得了女人话里的意思了,哪怕面前的是个粗汗老爷们呢?也是万万不可以的,他决不能把自己的倔强,连着人也一块贱着卖了。
他里面从椅子上站起来,还站的直了!就是在老家,那些个说他啥都不懂,傻愣的懒汉,也没现在这个女人这么可恨。
他拿起脚边的两大块蛇皮袋子,一言不发的准备走人,然而那女人更有手段些,不紧不慢的用手挠了几下脖子上的小红疙瘩,慢慢道来
【红房子】“我那地方,住了可不要钱的说。”
【红房子】“也难怪啊,又是个要脸不要停的瘪犊子,也难怪啊~”
“砰”的一声,就见那两大袋圆鼓的东西已经甩在了女人跟前,罗安湛红着脸,谁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他憋了好久,硬生生的吐出两个字
【罗安】“在哪。”
【红房子】“这气势不错,凑着这势头我也能喝个二两了。走———起咯。”
女人娇俏的举高了手指头,柳着眉示意罗安跟在后头,年轻的男孩哪能受到了这个,至少,他希望别人看到的样子,是女人弱弱的在他后头,这样才显摆神气。
别说犊子了,就是当个被牵鼻子的羊都不够格。
他低紧了头,不断的去安慰自己,不过就是在女人那住个晚上,赶明晨就走了。也怪自己糊涂,女人的第一句话让他犹了豫,接着来的第二句话,竟叫他血气上了头,唉!真不该。
脚底的石板,被来回的人与人踩实,湖畔自有荷叶相送,托着蛙类们聚满堂,准备在歌唱上,盖过枝丫群里的知了一头。他们斗的再忙,还是盖不住细水长流呀,那才是吸引人的地方,也静悄的,勾走了罗安的魂。
他看着晚间的湖水,顺着镜,还能瞧上更遥远的星河倒影,洒脱出了一条温柔的银绸丝带,缠绕在断断续续的梦幻里。只是,星星似乎不会对他笑了。
他正疑惑,鬼使神差的,已是陪着女人穿过了几条清冷破堪的巷子,在这儿,没人,那还要什么体面?渐渐的,罗安才敢把头抬起来,眼瞅着,天地像是换了景观,一排排粉鲜的灯笼挂入了视野,是四五座大平房,蜷缩在矮道里的下意。
他提着行李,也不觉得累了,忘了自己,忘了一切,难得的松上了气。女人灵巧的从不知深浅的地方摸出了一大串钥匙,利索的把这大朱红门敞开。
【红房子】“杵着干啥?我家门口可还没要门柱子嘞,小伙,还不进来。“
【罗安】“哦。”
伸脚才能跨过的门槛,随之,是通往楼上的阶梯,那儿的漆好像是刚刷不久,但残留着凝固的气泡,绿油的仿佛死了,没有生机,给人种既旧又新的感觉。
女人打开间屋子,什么都甭提了,他现在就想踏实的住个一晚。里间没有罗安预想的那么老旧,像是才住过人似的,但摆放的家具不怎么合着调子,似乎有民国的,刚建国的,大文化的,近期的,各式各样的胡乱摆在一起,家具们和谐的出现的同样的空间,令心里莫名的彷徨。
【红房子】“你就睡这屋。至于平时,咱俩就豆渣贴年画,互不相干,咋样?”
【罗安】“我住这了,那你总是住哪,楼上?”
【红房子】“呦~可惜了这不是,奶奶我没这么酸穷,这房专门给男人住的,旁边内房住的才是我。”
到了此刻,罗安才顿悟了,寻思这一排望眼去的房子,只要挂上那些红灯笼,就都是属于女人的,难怪,她这么的不介意,心思啊,都放在别人身上。
在微光匍匐的灯泡下,罗安闷闷不乐的把自己的行李个个挑出来,女人却不急着走,站在原地瞧着罗安收拾东西,这令他不自在起来。但这是女人房子,这里的一切————除了自己,全是属于女人的,他不敢说什么话,就憋着个臭脸,等着女人识相的去了。
他挑出一袋蜜橘,那可是母亲特意给她的,唯独这个能引起女人的兴致,她像个猫咪似的垫手,整了颗捧在手心。委婉的用鼻尖轻抚着蜜橘慵懒的果皮,渐渐的,一条媚俗的红蛇缠绕在蜜橘的表面上,那是女人鲜艳的舌头。
罗安一时愣住了,随后才清醒过来,从女人的手上强走了那颗娇小的橘子,这是不能让女人占着的好。
【红房子】“你这,租房子的钱,我可没要你一个蹦子,吃你个橘子怎么啦。”
【罗安】“你要吃,上别处吃去,这可没你的份!”
他剥开橘子皮,狼吞虎咽的把里面的果肉咽下去,女人吃东西的模样,可是在糟蹋东西。他握住肚子,能感觉到果肉滚到胃里去,这还不够,他还没来的及吃上晚,一个橘子又怎么会够。
他手伸进袋子里,重新拿了个。
女人的眼睛眯成了缝,一时间比狐狸还更有主意,仿佛明白了如何对付罗安的执拗。
【红房子】“饿了是吧,这怪我嘛~倒也没错,毕竟哪个男人饿了不护食?等着,给你整点好的。”
罗安不去理会她,闷着自个,连个哼声都没有,放了谁来,总是会觉着他是默认。远了,能听到女人掩门的声音,黯淡的,像极了闺房中轻声细语的呢喃。
女人终于走了,这小子,有了劲,便开始着手布置东西,尽了每一块细心,仿佛要把这间屋子变成自己的。他捏了把冷汗,才心满意足的正眼瞧起来,才稍许的有了安顿感,似乎忘了自己最开始的打算。
罗安倒在床上,左右翻去,却是找不到滋味来,这女人,长的好看,声音也媚,住的地方是她的,甚至还愿意给他准备晚食,可越是想着女人做的好事,他就越是不痛快,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四下扫了几眼,与偷溜出来的老鼠对视几分,他很沉重的苦笑了下。
赶明儿,他可得出去讨份工来,就算是能扫个大街,也应下得了,哪个高台不是从地基垒起来的呢,空放这身力气,再有想法那又和泡沫有啥区别。
几条不知踪迹的残影消逝在眼角的迟钝上,蛾子啊,扑棱辛苦的翅膀,只求光明,光明里,铺张饥渴的蛛网。
下了床,罗安就成了另外的飞蛾,即使没有翅膀,但改不了来回踱步的习惯,“啪嗒,啪嗒”,姿态几乎融入墙壁的血色。
随时要漫出来。
漫出来味道,口含花苞,一点点的从屋内通气的地方涌入,不咋地好闻,引人却足够,像极了发烂的茉莉叶子,不过,隐约间,罗安是忍了口水,那叫一个香可人!
羊肉?那可膻了,牛肉?不,闻着比那还要低贱些。那是什么味道,就是泼油后的辣椒也抵不过的辛香,催发食欲,精神已是蒙眼迷糊了。
扎巴下嘴巴,记忆里滋甜的蜜橘味倒是忘了干干净净。他的汗水蓬勃的把地板弄成一摊浅浅的水洼,沾点在嘴唇上,还尝不出几分咸淡来。
肚子吵着要塞个混饱,嚷的罗安稍许的烦躁,但他还是鬼使神差的听取了本能的催促。
可巧了这不是,他刚把门给敞开,味道就像是压抑了很久,瞬间铺面在脸上,真实在!他顾不上门口女人的笑面迎风,饿狠的抢走了一切味道的源头,端放在桌上。
【红房子】“哎呦喂,瞅瞅,瞅瞅。山猪投了个人胎这不是,谁家哪有你这样的,给你住的,给你吃的,连个谢谢都听不着个响。”
依旧和之前没区别,罗安不去理会女人的抱怨,眼巴巴的盯着桌子上的汤堡,大声的质问道
【罗安】“这里面是啥,这么香!”
【红房子】“不急死你,诺”她的柳叶指头撵起汤堡的盖头,却是浑浊肮脏的汤水映入眼帘,【红房子】“吃吧,中午剩了些,便宜你小子了。”眼瞅着没什么对上眼的卖相,不过,闻起来就足够的好吃,足够的味美,对吧?
一块蹩脚的头颅从汤水里浮在表面,看的出来这是龟类的头颅,但是,明明只是个死去的畜牲,为什么却能看出它表情上的失落,还有哀怨呢?
【罗安】“王八汤?这东西补着嘞,想不到,您人可还怪好的。”
【红房子】“哼~你才知道。”她故作生气的模样,小脸涨红,仿佛快要破壳的鸡蛋被煮熟了似的。带着身上卷心的茉莉味,坐在了罗安身边。
【红房子】“吃啊,你快吃啊。”
她拼命的催促罗安,好像这是什么非吃不可的东西。
蒸腾的热气掀开了雾帘子,一点点的把精气神给勾引走了,罗安拿起筷子,认认真真的挑了块大的出来,先是放在嘴里嚼个五六七八回,品品滋味,可美着他了。既不老,也不怪,是“滋溜”的一下,就在齿舌的门前烙印了大字,到了咽下去的时候,又通其的吻过五脏六腑的每一处,将这新奇的体验分享给它们。特别是吃过后,肉香在口中久久不散,他动动舌根,甚至想把舌头给吃下去。
【罗安】“好吃!”
他大声赞扬这道从未吃过的美味,仿佛不再吝啬了。他立马又继续吃了几块,每一口带来的刺激都更加浓郁,是一顿好的。
后来,他不再讲究了,大概是觉得筷子不够利索,于是便直接上手伸进汤里抓出来,末了,居然还要舔几口手指头上的汤油,全然不顾一旁的女人正俏眼凝望自己。
【罗安】“好吃!”
他又重复了这句话,然而这回,其中的意思是在宣誓某种快乐。
【红房子】“好吃吧?呵呵~来来,猴急过了,是不是比人肉还好吃啊?”
【罗安】“啊?”
【红房子】“开玩笑,不懂事故的糙汉子,把汤喝了。”
用不着女人去提醒,他自个就几乎快要把脸拍进汤碗里,大口的喝,他没怎么去吸,里面的汤水自己就跑进肚里去了。汤里好像混了点烈酒,令他心跳发快,身体燥热,在忽明忽暗的房间内,索性脱去了衣裳,露出晒的结实的身体。
喝完了,他意犹未尽,拿了张纸把汤碗内壁仔细擦拭一遍,等到纸明显油了些,便把纸弄成球,丢进嘴里嚼个劲。
【罗安】“你说说,就是以前的皇帝老儿也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吧。”
他一下子瘫在椅子上,慵懒的想打个饱嗝,可是气提不上咽喉,那就算了,他转眼又去看向女人,她在罗安固定的认知里,悄然的变了许多,好像变顺眼了。外面的巷子,夜猫交配的声音,疾病的伸呤,远处山谷的敲钟,听起来及真,在思维内乱闯,会莫名使人胆寒。
汤里加的酒是否过多了?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翻涌出一股冲动,他突然去握住女人的手,想要沾染一手茉莉余香。
【罗安】“这位姐姐,小弟我之前不咋懂的规矩,这不糊涂嘛,寻思着连您怎么称呼上都不晓得。”
【红房子】“哦,这不是啥多大的事,叫个红房子吧,也讨个好听来,你呢?我寻思叫你小伙,心里一直不服气吧?”
【罗安】“没那回事!”他大手一挥,像是戏台上的霸王,随后一脚踩在另外的凳子上,及其有腔调的介绍起自己【罗安】“老子姓罗名安,在我家内地界,可是有名有姓的。”
【红房子】“好嘞~小安子,大老爷,您可下来吧,别把我凳子踩坏了,成不?”
罗安默默享受着女人给自己的吹捧,似乎日子就该这般的过了,全然没注意到红房子话里奇怪的一处给藏匿在偏角。
她吃劲的把罗安的手给甩走,脸面却依然陪着笑脸。
【红房子】“小安子,今晚这一餐,还讲究不?”
【罗安】“呵,讲究的很。”
【红房子】“放以前哟~咋这炉灶里面烧的是狗肉,近几年生活好了,才换了这王八龟,你别看这龟冷血着,对我这样的人可比狗忠诚多了,唉,难怪我心里疼的慌。”
她故作惺态的抹了几下眼角,宛如下一刻,就要狸花带雨,哭耗子起来。
【红房子】“不说了,不说了,今儿日子不早了,我回去了,你也早些睡着,别累着哈。”
【罗安】“诶。”
红房子走时,罗安低眉下气的送走了她,心里恍惚的产生了种陌生的情绪,好像只要去讨着红房子欢,这种情绪就能去填补。
罗安再次躺在床上,心里高兴的要蹦哒出体内,这可是他在这座城市扎跟的第一步,比预想的要成功太多。于是他就安静的躺在床上,忍不住的开始畅享一切美好的未来。
到了昏昏欲睡的时候,头皮冒起虚汗,仿佛身体在做什么运动,或是变化。这时他满脑子全都挤这红房子的身影,他傻傻的笑着,觉得女人这东西,也没那么可怕。
***
太阳刚升,罗安就起来了,拖拽着被碾压过似的肉体,站在了门前大空地上,一下又一顿,慵懒的开始洗漱。又接了盆水,对着倒影里的自个打扮起来。
至少得让那些个招工的人看着自己顺眼不是?
他抓挠着脖子,头皮忍不住的发痒,他本不想在意,但又怕自己晚上睡不好,头上长了啥脏东西,让了觉着臭了。手放头顶一模,不对的触感又让他立马把水盆撩进点,瞧着头盯着。
妈呀,自己的头顶咋秃了,秃了倒还好,咋还长了块绿疙瘩呀,摸着又硬又黏乎,倒是叫他怎么见人。
又一会,他觉得背上也痒了,而且是不可忍受的痒,他抓去,是一块老大的疙瘩,比石头还硬,要叫手给抓破了。
真晦气!碰着这么个事情。
他用力的把水盆给掀翻了,也只是无力的撒气罢了,动静惊到了对屋,红房子把窗户一开,在高处小声的抱怨道
【红房子】“吵吵啥………”
【罗安】“哎呦,姐,对不住您嘞,您早可安了。”
他认真的朝红房子问了个早好,好像刚才的怒火全是浮云,只要看到红房子,就能高兴起来。而红房子也像是看不到罗安头上的疙瘩,大声的向他指示道
【红房子】“滚滚滚,看着就烦,你不是要去找招工的去?滚南门兜那地,也不知道换身耐看的,尽是叫人讨厌。”
【罗安】“对不住了,我这就去,您这大早上也别生气哈。”
他把红房子的谩骂给吞到肚里去,顾不得自己显得狼狈,就收拾起脚边的东西,心里觉得骂人的红房子可让人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