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BAIMI 更新时间:2024/11/27 0:51:25 字数:7821

***

一个像人的龟蜷缩在阴湿的赌桌上,谁都明白,他正值壮年,拥有一切年轻的朝气与蓬勃,可大伙的唠嗑里始终叫不得他的名字,像是挂在牌楼里默许的东西,他应是死了。

罗安在头几天起的还蛮早,后来,他打听到城里对这些个事近来严着打,便成了夜猫子的干活,白天睡觉。到晚,几个狐友便默契的约着罗安一块溜,因正大门关的紧实,进去了可是真要「进去了」,是不能走大道,但却依旧有法子。这不,您瞧,搁那后头的垃圾院还撇折口狗门,诺是让畜牲去用,算大气了,有官身的帽子堵在这,却又及其的小气,偏偏让人用,则不小气,也不大气,仿佛天生就是给人用的。

几条人挨个的钻过去,没顾去衣裳的泥巴与灰尘,径直的去往墙根处的柴火间。其实他们用不着这样的小心机。临边的帽子大多心知肚明,这块姑且是个「老牌坊」,没有必要去深查,真出事情来不也是做庄的随口几句话就能搪塞过去。

【嗨,谁叫,谁来叫。】

【罗安】「我来叫,我叫的准,里边准听不楞。」他这是给自个举了贤,身旁几个也很快的把他推出来,且看着罗安摸到了柴火间的门下,轻轻的敲了三下,又捏起鼻子,装模作样的学了四五声不知是狼叫还是猪叫的声音,门自然就从里面让人开了。一大条通下的走道,见不到多少的光亮,但已经能隐约的听到洗牌的呼啦声在欢迎他们,令人忍不住窜在里面,再也不出来了。

他本用不着继续无所事事的混日子,昨儿,就昨儿,凭与他一起拼桌推牌的新朋友是打了半宿,虽认识的不深,可那人讲起话来终归算是晦涩的,而讲话听上去有理似乎就能代表某种难以跨越的身份,就像老封建们常挂在嘴边的「财秀才」和「穷秀才」的区别。罗安琢磨了半天,晓得自个是弄不懂这般深奥的东西,只懂得这人兴许是缺人手,教人去国外挖黄金的,当然,除了罗安是没谁会认真嚼那人的大饼,毕竟赌桌上什么不能拿来当谈资呢?

罗安想着那些话,思考着那些事,也是忍不住把腿翘在凳子面上放肆的抖落起来,是不如面对红房子时端正。可不嘛,一推牌,瞎胡了几把以后他便把重找工作的激情给忘个干净,嘿,都一个样!何苦继续去做又累又疲的生活呢,他喜欢在赌桌上。佯装自己成为磁带里姓高的港佬,便是赌,也赌的风光,赌的洋气,兴许也能成就一番本事,出人头地呢?

【瞧这去,有了!】他正沉浸在洋洋得意里,殊不知打出去的牌先让对家的老妇女給点炮仗,先继续赊账罢。

又打了一番,牌桌上的人暖过了手自然就不继续上心,有人掏了几个较小的筹码叫场子的小孩去庄家处换小袋的瓜子与花生,临了分周遭人几把,没多久地板便全都是果壳烟头之类的。

【甘霖娘嘞(干你娘),换位,换位!】老妇女把手头的旧搪瓷杯往狠的放旁边,用厚的发油的手指头抓住牌桌,与其他家换了位子。

【哟,咋了又,没事呛这么晦气干嘛,咱告诉你,今个,这桌就属你吃的狗屎最好,骂咧啥。】新的对家忙着洗牌,他今天输的不比罗安少。

【没啥!还不是屋里头那个养家的,早上知道我昨儿又输钱,您猜咋滴?嘿,吵吵的要和老娘我离了,咱还不随他愿了呢。哼,他倒是懂得上工地做没面子的差事,那我玩玩几把,凭甚不算的赚钱,我总有赢的时候吧。】

【嘿,败家娘们。】不晓得是谁忽然起哄的笑骂一句,引的众人乐起来,稀稀落落的能听到几口哈哈声。

【呕,是这样。】新对家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年纪应该比罗安稍大些年,可抽起生卷烟却比行将肺癌的老人还要狠,他又点了根,全然不顾麻将桌上已然全是烟灰。

【你家男人大抵是不识的体罢。】他却忽的认真,似乎「共情」了,有些可恨的说道:【我们本就没得事干,不来这,难道教我去街上做混混?也是为社会做一份奉献嘛。】

玩弄碰牌的罗安不禁莫名的滋生惶恐,他近来做的就是白天在街上厮混,晚上来赌的勾当,如果连赌场的人都这么认为,那不得连这儿都要让他不敢抬头。

【没事干………还成吧。诶,你近来待这有些频了,咋不出去找事情干呢?】

【别说,别说】他摆了摆手【亏我托生了对好父母,如果不是厂子不要我们了,半月来这一两次我倒还要抽自个嘴巴。继续做工我也嫌忙,以后啊,咱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爹娘养着喽,等他们入土了,我应是也快了。】

讲到这,大伙便不再继续聊下去,废墟般的寂静,仅剩下牌桌噼里啪啦的敲击声,仿佛乌鸦群在尸体上撕咬着皮肉,践踏他生前的尊严,最后就只有那蒙灰的骨头埋在土地深处,没人记得。连灵魂都不会安宁。

他们聊他们的,罗安没插上话,奇怪的是,心里有些地方拨动着他,赌桌里的每句话像是藏了面镜子,照出了他未来的模样,令他害怕。罗安还未老去,可渐渐的身上有股腐旧的气味。

不知不觉,天色即将能见到分晓,为了省几点零星的电费便把赌场的灯泡掐掉了些,就留天花板的那盏大灯。罗安又是熬了一整宿,熬到了这里渐渐变得冷清,愿意陪着他继续打下去的人也没几个,顿时莫名的寂寞无趣。老庄家也从躺椅上醒来,先是煮了锅稀饭散给还没离去的赌客,让他们记得这块铺子的好,遂叫人点了小号的煤油灯,还有老花镜与算盘,像个旧时药堂的「好好先生」似的,开始纠察起场里的账面。

老庄家不怎么爱讲究,平时手底下的人也并不尊敬他,无人愿管的时候,他就自个捧着账本,一边记着昨日的账,一边在周遭巡视。他慢悠悠的走了一圈,发现有人吃了那免费的早餐后就离去了,唯独剩下罗安那桌,四个人整整齐齐的,兴许还有几把才结束。

【还没走呐。】他巡过来,瞅着。

【老哥哥,不急,快了。】

【哦,晓得了。】他从旁搬了张椅子,罕见的坐在了罗安后面,如此的坐着,昏黄的眼珠子转溜不停。大伙识趣的打快了。

老庄家盯了桌面,没一会就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搞得四处不免紧张起来,更不要提罗安摸牌的糙手,猛的哆嗦下,竟给打出去,让对家点炮仗了。

【安,你认得阿虫否?】趁着洗牌的间隙,老庄家向罗安问道。

【罗安】「谁?」

这听着不像个名字,倒像浑号,只是这叫法未免过于普罗大众罢,令他一时记不起来。能最快想起来的人名………嘿,还真不多,也就那些给过自己好处的人。

【你以前可是在闽江的那家饭店给人做工?】

【罗安】「老黄历,那是老黄历喽,提这个做甚。」

【就那个,阿虫,也是在那做工的阿虫,他不是被自个婆娘骗干净了,晓得不?】

【罗安】「你这么说我不就记起来了吗,他啊,嗨,还有些印象在。」

他离开旧主顾可能还不足一月,却因为没什么感情而常常忘了曾经在那工作这事,今天有人提起,令罗安莫名的恍惚,随后也是莫名的气愤,暗地里小声的谩骂句「狗儿的」,但不能让人看出来,似乎是老庄家在戳脊梁骨,煽动他就地「造反」。

【罗安】「阿虫怎地了?」

这些自大的想法终归只是想法罢了,罗安早就没有所谓争斗的骨气,他现在好奇的阿虫这个人。这人他没见过几次面,罗安刚刚上工三四天就自己出走了,只明白有这号人,甚至长什么模样早已忘干净,唯独在下人的烟酒余后中还能听到关于阿虫的笑话,毕竟是让女人给抄底的汉子。而这样的笑话,自然是上升不到中人群体,渐渐的便无人再提起他。

【他疯了,早就是个『神经病』了嘞!】

疯了,咋个就疯了?

【我现在偶尔还能瞧见他,呦呵!穿的跟埋进土坟头里似的,坐在场宫南门底下是见着人就骂,也不晓得骂什么,他本不是康乐府生的,所以咱不管,可惜喽,你来之前,就数阿虫来的最勤快,可惜喽。安,你晓得他是咋疯的?】

一个罗安不咋熟悉的人,且可笑可悲的人,就这样疯了,没人知道阿虫是因为什么疯的,罗安也不知道。往往,知道类似的消息,他皆是当个乐子听听,甚至临末了还要点评几句戳心窝子的话来显得自个高大,有意见。然而现在,罗安是全然笑不出声来,他沉默的坐在位置上,吸了口烟土,却好长时间不吐,或许是手脚和口鼻都变得麻木,仿佛非常非常的忐忑。罗安在想什么?许久,他将烟头掐灭,继续强撑面子的笑话道

【罗安】「还能因为什么,想必是女人令他疯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唉………】

这样说,好像在精神上罗安就彻底赢了阿虫,顺便能使得周围人快活起来,罗安跟着他们干笑了几声,只有老庄家抬眼盯着罗安,长长的叹息一口,教罗安怎么也笑不起来了。

罗安觉着继续打下去也没什么值得称赞的意义了,今天手气不太好,只怪时机没有降临在他头上。一圈结束了,他拼命嚷嚷要回去,是个人都清楚罗安身上的油水已经被剥削干净,再打下去就成了敲骨吸髓,诺是这般做了,大家以后哪里还有脸面见他?于是,老庄家先帮罗安把前账给算去了,后账等来年秋后慢慢来。

输钱输钱,整天输钱,那还得了?哼,让他们赢去吧,我来这儿无非是为了娱乐,他们则是来这边乞讨,伟大的我何苦不能施舍呢?

回去的路上,罗安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气愤至极的他只能在心理去安慰自己,企图能够就此胜利。拍拍光秃滑溜的乌龟脑袋,他认为这件事就此过去了,等过了红绿灯,已经平复了。

场宫南门并不是必经之路,可他还是不禁好奇的想去看看,看看那所谓的「疯阿虫」又是个什么模样。因为能给予他精神刺激的画面本就不多,但「幸灾乐祸」与笑话别人的「丑」则是其中有的。

仔细想想,这可是不论哪国人民生来就有的「美好品德」。

说走就走,他姑且算是个喜干实事的「实干派」,抱着种玩乐看丑的心态绕到了南门,天桥坐落在群林拔高的大厦最底处,反衬个人主义的渺小,而正如老庄家所说的,那个疯掉的阿虫就像个小龟般做在天桥台阶的尾端,一阵诡异的风吹起疯子破烂的衣角,令阿虫对着空气狠狠的咒骂几句,显得又酸又癫。远远的,罗安无所适从的站在马路对面,自然变得异常蔑视他。

【罗安】「嘿,剋驴,伊认得我是谁吗?」不知怎的,他忽然很想去逗逗这个傻子,让阿虫当面出点儿洋相。

阿虫正坐在地上,拿着随意捡来的粉笔头子在脏鞋涂抹鬼画,压根不管身边有人否。

这实在是太新奇了,呵,您瞧瞧,他真成了个「神经病」!

【罗安】「娘的。」

别人不应他,罗安倒是认了,可怎滴连个疯子都敢不应他呢?罗安瞧不上阿虫这样不顾任何事物的疯癫者,正愁着压抑许久的无名火无处可放,老实说,这样对社会无用的害虫该死罢,哪里还有脸面出来做疯人疯事。

他冲过去,一把将那疯人手里的粉笔丢在阿虫的脸面上,便如同考教路边的野狗般,狠踢一脚在阿虫的胸口,动静可响。

【罗安】「教你不认爷爷!」

【你……你………你!】受到折辱的疯子顿时涨红了脸颊,仿佛还明白什么叫做当人的骨气,却又并不骨气到头,只见那疯子朝罗安啐了口可恶的唾沫,张口不停的谩骂道

【你妈妈的!】

【罗安】「你妈妈的!」

【你妈妈的!】

疯子不过是机械的重复这句话,其余就再无改变,这引的罗安快活起来,似乎和疯子较劲也别有番趣味,他四下往里外张望,清楚没什么行人路过,自然不会将他的「功勋」泄露在外。于是乎,他又是对着疯子踢一脚,这一脚更发狠了,然而除了疯子愈发卖力的谩骂,便没有什么多余的回应了。

【罗安】「你妈妈,你妈妈的!」他接着又踢两脚,把阿虫踢的飞远六尺,踉踉跄跄的摔进了土堆。那罗安,像是个古代英勇的大将军,面对地位比自己更加低下的人儿,难免会高傲些,这不,他本盘算用手去推搡就好,可嫌弃疯子人脏!

【你妈妈的!】

疯子挣扎的跑回来,依然只晓得动口,真是个「翩翩君子」啊!

【罗安】「剋驴,你真疯啊。」

来到康乐府市的时日,向来都是别人去奚落他,哪想到今天,这样的好事也是落到他头上了。一面,罗安是坚持正义的,他自发的认为市面上的乞丐与疯人皆是对一个繁荣社会莫大的讽刺,这些人理应被消灭,被「枪毙」!一面,罗安却不大愿这类人彻底的消失,假想连这类人都不大存在,那他还能压迫谁呢。

这一场「正义执行」到此便失去了兴致,夕阳重新出来,但寒风从未停止,哆嗦的罗安把鸡皮疙瘩拉扯到皮肤上。他自诩高傲的挺拔身体,仿佛忘记了龟壳的重量,他啐了口,学着红房子的样子最后骂一句

【罗安】「你个臭王八。」

疯人阿虫也啐了口,之后就不大继续理会罗安,眼见阿虫蹲在两块地裂之间,及其认真的扣什么玩艺,扣了会,竟然扣出了几元钱纸和蹬叮铃响的硬币,想来是不知何处的好心人施舍给他的,可这疯人呐!已然不明白钱是个甚么东西,居然傻乎乎的放进嘴里头做零嘴咬,真他妈糟践东西!

欲就此离去的罗安迟疑一会,随即折返回来,盯着阿虫嘴里的碎纸片儿,假惺惺的询问道

【罗安】「嗨,傻子,你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你妈妈的,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本该知道。你们,还有我那女人,呕,谁不是生来就奔着这东西活罢?诺早知道这东西会吃人————还不如我先把它给吃喽。】

「啪!」

阿虫好不容易平静几许,说话也逐渐利索,哪想竟让人从后面一砖头拍翻。

说说,谁来说说,这人活着好些个年头又是何苦。管他真疯假疯,全都一律当疯人,而疯人只需要疯就成,管他真真假假。好啊,可是罗安不咋计较这个,他只觉着钱财不能在疯人手上成为粪土,于是,罗安便抄起地板上的砖头块子,用力的拍在阿虫的脑门上,忽的,很快就血流不止,像是红彤彤的帽子盖在了阿虫的脑壳。

【罗安】「吃吃吃,你可真是个疯子。」

罗安还想继续对阿虫挖苦下去,然而阿虫现在听不进去任何话,只会捂着自个脑袋疯狂在地板打着圈转,也罢,教他死去。罗安这般想着,将阿虫身边剩余的零碎钱财一并抢了去,随后拔腿就跑。

他撒欢的奔跑着,如同在草原上飞快的羚羊,做这般的浑事对罗安来说已经没多少心理上的负担。他多么想回头看一眼阿虫是否真让自个打死了,但仔细一想,谁会在意疯子的死活罢,十几年前老家冻死的人也不少,何时见有人来管过?更不必提可悲的康乐府,哦,死罢,哦,死罢,反正与我没干系,哦,死罢!

他终不再跑,心情转向了和气,甚至还愉悦的哼起了小曲,直接走回家去。

撇开了房门,一时间不懂该去做什么,吃饭吧,他已经倒在床上,不怎么愿意起身,不如继续荒废几个小时,睡去吧。罗安这么想着,也没劲把臭酸的衣服脱掉,便一睡不起,这床可以作为棺材用。

许久未做梦的他,今夜梦到了什么东西。先没任何画片,只有淡淡一抹腐烂的茉莉味,随之,有座高耸的铁塔坐落在罗安的梦里,彰显着曾经的心气。无声间,从黄河的孕育中甭出一只璀璨美丽的九色鹿,蹦跳的流入了铁塔,令人神往,且放肆瞩目。罗安不禁睁大眼睛,追着九色鹿的步伐跟进去。

铁塔的里处不同于外,瞧那辉煌的地砖,居然是由一块块黄金堆砌而成,直到高台。他站在高台上,向底瞧去,海!珍珠的海洋!而跪倒在珍珠海洋上的则是形形色色的人群,他们高举着两张字符,一张写着「权」,另一张写着「钱」,那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两个东西吗?仅是在梦中,这两样东西才变得贫贱了,甚至罗安都不怎么看的上,他爱的是这两样东西背后带来的虚荣和平常不会拥有的底气。

【哦,万岁,罗安,万岁。】

他得意的听着那些奉承的话语,似乎连皇帝见了他也该如此,毕竟现在的他是「特级」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从高台上跌下去的。

罗安还沉浸在欢愉的美梦里,忽的,高台下却无人,仿佛秋风扫落叶似的吹走了,「砰」一声,竟狼狈摔在水泥地里。他挣扎的站起来,环顾四周,哪有什么黄金和珍珠呢?皆是一场空。

罗安是迷信的,到了梦里也是,他看见天上飞来两个凶神恶煞的恶魔,正是秦叔宝和尉迟恭。他们扯着罗安的头皮,大嚷道

【走,杀头去!】

两个恶魔将他拖拽于地面,哇哇呀呀的往刑场胯步而去,罗安急忙要辩解几句,却怎么也讲不出话来,想必是怕的。他几乎快要晕厥过去,可在梦里又怎滴会晕呢,这使得任何法子与狡辩苍白了,他默默留着眼泪,哭到黄河成了旱地,他依旧在哭。

哭到最后,他顿悟了,紧接着彷徨起来,因人终究是要被杀头的①,也许有些人是枪毙,但论起来是一样的。何不死前多骂几句天王老子,图个爽快也成,可他却不敢这么做,等到了下地府见到阎王爷的时候,估摸又是一条难以开脱的罪状。

【罗安】「不砍头,成吗?」

临死,他还想着要点体面,头首滚在地上的模样不怎么好看。

【壮士应是要砍头的。】秦叔宝张着獠牙,把他按在狗头铡上,谁不想死后归类于壮士。

听「咔嚓」一声,尉迟恭放下刀片,利索的把罗安的头砍下,只见一个乌龟的脑袋滚了几圈。伴随眼前逐渐转为模糊,极度的恐慌与彷徨下,罗安从梦里跳出来,惊魂未定的他躺在床上拼了命的哀嚎。

许久,他才意识到这无非是个噩梦在作祟,可内心的恐慌总不是虚假的,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假使他真的就这般窝囊的死了,真要比菜市场的白菜根儿还要便宜。

这无端的恐惧令他十分的郁闷,睁大这双湿润的眼球儿环顾着,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准确来说是属于罗安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仅剩下几个蒙尘的家具在与他争夺为数不多的空间,哦,他带来康乐府的东西————有行李,有希望,无不被他当了换成买烟酒的钱财,其实最开始不是这么落魄的,可为何会发展成如今的境地。

罗安想不明白,慵懒饥饿的大脑也不允许他去想明白,只期望能重新混过一天,明天事,明天想。唯独嘴角的瘙痒是需要现在想的,闹腾要酒,要烟,要一切可以麻痹灵魂的物件,否则就要罢工。他关着脚下了床,一脚一个爪印的穿过厅堂,待在了阳台那。

待在这儿,罗安才能获得久违的安心,小小的楼台虽说不高,可空气依然比昏沉的屋内要新鲜可人许多。排除了喧嚣,抬头看时,便只能看到交错纠缠的电线组成的「竹排」遮挡住了天空,仿佛这样就见不到白日与黑夜。胡同的房子大抵是一个样,狭窄,喘不过气。

他朝阳台对面看去,是另一个阳台,红房子便住在对屋,女人住的地方异常的迷离,几乎不怎么使用电灯,所有的光线全倚靠那几盏红灯笼照耀,以及,罗安对红房幻想的爱慕,支撑起清晰的视野。

忽然,几声清脆的动静响起,红房子走到了阳台上,她似乎对于远处罗安的目光有点儿诧异,但很快平静下来。她纤细的两指拾起一根烟放在口中,用了现在没人去用的火柴点上,飘飘的吐出口忽落忽飞的烟雾。

【红房子】「咋个,还不睡。」

【罗安】「托您的福,醒着嘞。」

红房子点点头,对于客套的问候并不在意,思索了一会,随意的问道

【红房子】「今天还是输?」

【罗安】「不多不多,没伤筋动骨就成。」

他清楚红房子不会因为这类事情而指责他,红房子不亏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而世间其余的则无不是可恶,厮混的。应得红房子不同,她不像老妇女般喋喋不休,也不像小女生般不谙世事,最为珍贵的地方在于,罗安的「坏」她一向是支持的,仔细想想,如今罗安对于「勤劳」的嫌弃是离不开红房子伟大的怂恿。

【红房子】「安子。」

【罗安】「诶。」难得听见红房子主动叫上他的姓名,便迅速的附和。

【红房子】「咱是知道你一路来的不容易,莫气馁了,好好活着,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哈,好好养着,知道不?」

他又是满口的答应,却显得异常的认真,红房子是明白如何去关心人的,一阵话就能将罗安心里弄的暖洋洋的。他略笨傻的挠了下自个的脑壳,好像那场梦还在崩裂的燃烧,顺便把这股火热的情绪牵往现实。

默默的,罗安忍不住吞咽了口水,似乎有几分奇怪的触动要奔流到海,是压抑不住了,过去独立的人格在红房子面前也挺拔不起来。哦,红房子,您瞧那,动人的红房子。

五根粗糙的爪子用力的抓住裤腿。他寻思着:假如真要在康乐府「亡」的话,就让他「亡」去吧!总之他已经无法离开这座城市,因为红房子就在这里,而红房子断然是不会离开这座城市。她是空气,是氧气,是水分,是光明,诺没了她,活着还能有什么意思呢?

这些不顾任何的奉献精神催促着罗安,眼见着红房子要回屋里头,他是再也无法忍耐了,把一生所有的勇气押在上面,他胡乱的开口道

【罗安】「姐姐,您觉着我咋样?」

红房子疑惑的瞅了几眼罗安,本来,她是要被罗安乌龟似的模样给逗乐了,可她还是故做慎重的思索许久,然后温柔的说

【红房子】「你?伊我看,你是个好人。」

这句话并没有任何意思,甚至说,女人最无心的敷衍莫过于此,可红房子说这句话的本心就是恶意的,只是不论她说什么,皆会被罗安当成精神食粮给捧高。事实的确如此,在罗安的理解里这已经成为对他最盛情的称赞。

红房子很快就从阳台回屋里去了,就剩下罗安独自站在阳台处,可他不着急,高兴的的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唇口是时刻都不能闲暇的,心里仔细的去琢磨红房子的话,待渡鸦飞回巢穴的时候,他终是从地上蹦起来,觉着「有戏」。

①:取自《阿Q正传》:他意思之间,似乎觉得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杀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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