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者:BAIMI 更新时间:2024/12/9 0:12:03 字数:6031

这一天,罗安依旧执拗着那股兴奋过头的想法流窜在潘墩路上,幸运天气儿逐渐回归了较好的势头,因立冬成了过去的事,闽地见晴天已是愈发的困难。人人心里都保留点稀罕,便能看见上街的妇女儿童更多了。

途径过路的商铺胡同,又是一番从未见过的新面孔。先前的老肉蒸店不知怎的就教东洋的小日*鬼子占去了,改造成了一座新式楼房,且给人端盘的尽是某些中国人,这在康乐府是民国时曾有,现在却无先例的景象。至于这里究竟是如何运作的,已不是罗安能了解到的,只认为这或许是有钱人家买海货的地,毕竟他听人讲,此处除大米外只有生鲜,并无熟食,而和他讲这些的人带着种可怜的目光,着实「深恶痛绝」,好像不论是在这儿工作的,亦或是花费过的,通通是「投降」。

不过还有愿意接手的,已然算不错的情况,秋冬时一些赤字的小商过的更加窘迫,假使找不到接盘的大头,应是连坐全家都熬不过除夕。可现在的人可精明着嘞,晓得如今早已不是做生意的好年头,哪个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活,于是瞅着一张张的「旺铺出租」像飞花似的躲藏在大街小巷,心知肚明—————全是贱卖的。

这对于罗安来说也莫过于是一场打击,没有生机的社会意味着消沉,而消沉意味着失了乐趣,失去乐趣的老百姓则逐渐回归生活。例如,他近来去赌博的次数虽然不多,可还是能看出来下室赌场的赌客日亦稀少,有时去了只能看到老庄家孤破的坐在冷风里抽着烟袋;红房子做三的些许个男人再也不见,她的话少了;街上的疯人与乞丐,要么,早早的死了,要么,便转行他业,毕竟乞讨这行终不是足够的可怜就能当状元的;路人也厌恶他,应的罗安的浑事已然打出了名号;这一系列事件无不在破坏罗安刚有起色的事业,使得混日子求温饱的想法逐渐迈入了棺材板里。

他躺在那片微微隆起的废土堆料上,全然是副佯装惬意的模样。一棵焉了吧唧的狗尾巴草被叼在了嘴边,像是他翘开来的二郎腿,以及高空的太阳,是那么的温暖,令罗安忍不住想要小眯一会。放在平时,早就会有人将他唬走,而现在,已经到了无人管的地步。

忽然,他粘糊的眼角撇到了些什么,便又挣扎的站了起来,有点儿发愣,但很快清醒回来,只因罗安的面前走过了丝轻飘飘的青鸟绸带,漂亮极了,富贵极了。且穿戴这缕青鸟绸带的主人正是位贵妇人,正扭着她那丰满圆润的屁墩子走在大街上,形成了道艳丽的风景线,不由的把我们这位康乐府龟君的坏心思给勾引出来。

【罗安】「好啊,这不就有了嘛…」

不知咋的,诶,他这么偷乐呵着,您瞅着,还不得想着,呦,这大小伙子,咋个也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了。

可如果这样想,却是把罗安寻思的肤浅了。他?他可是康乐府里头数一数二的好汉,姑且自认为是忠心的,红房子以外的女人于他来说和男人无异,又怎会爱上能?可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龟君啊!

他在意的,无非是女人脖颈上的那条青鸟丝绸,还有手跨间拎着的皮包儿,只因为这样便表明了女人做为贵妇人的身份。

女人很快就流入了人群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罗安正跟着。贵妇人的屁股在前面像两颗毛虫球般随风扭动,罗安本不大愿意瞧,甚至准备拾起厌恶的心思,可眼睛忍不住的在那两颗扭动的球上打转。不行!他如此勉强的拉住了自己奔腾的心思,自个真正的注意力理应放在女人的皮包儿,那里装的不仅是钱财,兴许还有罗安接下来几天谋生的路子,颇有些不识理趣了。

原本,他考虑贵妇人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假装撞过去,和先前一样。然而,这计划放在现在有两条行不通。

第一,街上的人没往日那么多了。

第二,他认为和女人有肢体接触不失为一种「流氓」。

万没想到现在老本行这么难做了,不过到手的钱财不能就这样轻易的溜走喽。思罢,罗安抛弃了第一条讲究,指不定人少就没什么人会注意。

骤然间,女人弯下腰,不知是什么东西从她手里掉在地上。罗安止不住贼痒,毫无疑问,对于他来说这是个好机会,诺错过了,将来到老都要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他慢慢的移动到了女人的后面,真不错,那皮包儿就面对着,并不难下手。罗安悬放着右手,那里藏着一小块铁刀片,一点点的朝着皮包的底下伸去,势必要划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窟窿,能伸手指进去便好。今天他有些性急,却依旧对这份手艺充满自信。

眼看刀片几乎快要碰到贵妇人的皮包,罗安倒是忽然停手了,只因在旁有人大声的呵住了他,使得人生来就有的虚心顿时间迸发出来。他的手还未来得及藏回去嘞,就教那位路见不平的「勇士」给扯紧虎口,这下凭罗安说什么都洗脱不全了。

【小子,你手脚不干净!】

罗安只觉着扯住虎口的那双手用力的紧,不论咋样都挣脱不开。弯腰的贵妇人也马上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看着罗安,仿佛眼前的是一位失散多年的仇人,拉高嗓子骂到

【奶奶嘞,流氓!】

【罗安】「我不是流氓…」

这一叫,将四处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因为这本是一场不可多得的「大戏」,开始明目张胆的论起这位胆大的「流氓」。听着周围人咀嚼着舌根,令罗安觉得面子上已然过不去了,可朝另外的思路想去,又十分的羞愧,下面的人则是九分的好奇,毕竟他如果不是流氓,就是小偷。

【罗安】「我不是流氓!你妈妈的,你才是流氓!」

【哦!】

罗安的话如同有魔力一般,使得周围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爆发出一声惊呼,便更加不愿意离去了。

【老实点。】

那位「勇士」示意他不要将事情闹成这番难堪,可罗安却过于的委屈,而他这类人,一旦委屈,就会把委屈转化为恼怒,仿佛这样做了,他人才会顺着自个的理。

罗安不管,如果不是有人打搅他,至于演变成这样吗?他一下子是狠了心,将那人的手给甩开,正欲要发作呢,余光却撇到了那人的帽子,又一下子萎下去了。

放在常人身上,罗安这套不顾颜面的无理多少是会起到点作用,但阻止他的人却不属于常人,您瞧那大毡帽,瞧那空荡荡的大肩花,不是当兵的,就是警察罢,这在罗安的观念里,是除了富人外万万不敢招惹的群体——这些戴帽子的生来就拥有比他人更高尚的理,那便是法理。

真讲起来,那人实际上算不得警,也称不上兵,仅是位过路的城管,搁以前唤做保安团里的地保,现代社会则将地保拆分为了两种职能。一种叫做保安,一种叫做城管。

可惜的是罗安并不明白其中的区别,他的眼睛只认得一张大毡帽,两顶肩花儿。无非是这两类物件,便已然彻底激起罗安的奴性。听几声噼里啪啦清脆的一声响,罗安就宛如面见旧时代老财地主似的,「噗通」跪了下来,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顺畅,似乎天生就该如此————难道不该如此吗?

【你耍流氓了罢?说,坐实了没有。】

城管不捉急叫罗安站起来,他认为有人跪着就挺好的,干脆有人跪他一辈子,他受人跪一辈子更是极好的。虽说心里门清罗安的恶行还未实施,可他就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张牙舞爪的盘问着,这叫什么?这叫威风!

【罗安】「我……我……」

【嗨,他结巴,让女的来说,总不可能有妇道人家拿自个的清白开玩笑吧。】

围观的人群撩下这句话,很快就征得共识了,又齐刷刷的把视线投射到那贵妇人身上。

贵妇人的脸顿时气的又凶又恼,如果可以,拿清白去换罗安一个牢狱灾难她是愿意的,毕竟这是女人与生俱来的「武器」,只是现在不行,她前些日子才攀上的高枝,诺传人耳朵里,岂不是白费许多心思了吗?她只能不情愿的把实情添点玩艺抖出去,而下边的好些人知道罗安没坐实,便像是听了一出无趣的臭屁戏似的,哄散而去了。

事情就这样没头没尾的过去了,罗安依然惶恐,楞神的跪在地上,似乎忘了站起来,连贵妇人什么时候离去的都不清楚。他费力的观察了会,瞧见没什么人关注,有的也只是鄙夷的看几眼后就快速走过,生活还在继续。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灰,准备和个没事人似的重混回人流里,城管却猛的将罗安拽进巷子口里,这处没人,就剩下傻赖的罗安和严厉的城管。城管往边看几眼,直接了当的朝罗安伸手,道

【罚款。】

【罗安】「长官,我这不是没坐实嘛?」

【没坐实?谁说你没坐实的,你这叫未遂!你交不交直说罢。今你算好,不交,不交我能让你蹲局子去,过个把月再拉去游街枪毙喽!】

城管的话仿佛棒槌击打在罗安心里,特别是「枪毙」这个词出来,再联系前几日子的噩梦,罗安不由生分恐惧,又快要跪倒在地上。

【罗安】「我手头就几个钢镚子。」他说了实话。

【妈的,没油水的家伙。】城管狠骂一句【有多少,拿多少,给老百姓打对折。】

罗安不敢多说话,罕见的诚实忽然降临在他的行为里,哆嗦的把口袋里一两分,几毛,几块的钱财掏出来,这已然是罗安的所有。可转念一想,又不失为件划算买卖,毕竟自个的性命不算贵,这点儿就能糊弄过去,不常说嘛,「人命是无价之宝」,而他现在却能靠钱财买到,是说明卖命终归算自人类社会出现以来最为伟大的发明。

【得,今个事,你不说,没人晓得,咱也不抓你蹲里头,走吧。】

数清了数目,城管的语气和善了些许,随即就像驱赶牛马似的教罗安离开。

罗安踉跄几步出了巷子,还未反应过来怎么个事,仅剩下一条无尽的长路等着,待他迈开步伐走过去。没有星辰,没有落日,就连吵杂的闹市声也诡异的要闹出鬼来。仔细一想,便很快把整件事给琢磨清楚,坐在清净的湖边,是多么想要抱怨,亦或是争辩几句,然而所有的举措都已经太晚了,由许多委屈组成的心窝像是刀似的割在那不冷不热的肉上。一坐,又是好些时候,望着波澜的湖水,不禁萌生出跳下去的冲动。

但是他不敢这么做,除开怂弱的因素,在罗安的观念里自杀毫无疑问是不雅的,是独属于悲天悯人的文坛家才会考虑的事情,同时还略显矫情。可在一个连生存都做不到的人眼里,矫情又有什么用呢。

他重新整理下衣裳,盘先去寻个电话亭,教自己那吃大半辈子苦的老母亲寄点钱来,兴许能继续支撑这般的日子,也该拉下脸来了————罗安默默哀叹道。

距除夕约一月多四五日的时间,往年该去准备什么,至少张红的对联会见摆出来卖,炫耀起先生的毛笔字。然不知怎的,对于街坊四邻的冷清熟悉惯了,因为这和平常无异。唯独能碰到一棵棵,一树树靡乱的黄叶洒落在道路上,而装饰皮叶子的枝丫如今意外的光溜,如同穿不起衣服的饿死鬼般屹立在干燥的泥土,瘦小,落魄,不知年味何去。

罗安倒是不在意自个在康乐府度过的第一个春节理应如何,反而他独自在外,举目无亲的生活是不必要送「红包」的。所有的不如意皆在睡过一觉就能消化,现在,他倒是要提早向老家讨要属于自己的「红包」,在大城市混不出什么厅堂来又并非丢脸的事,他敢于落魄,又怎么会不敢于说呢。

打电话的「绿皮房子」盘踞在潘墩路后摆的一条大道上,很鲜明的能看到,且离罗安住的地不远。根本上,大抵没几年这便要作废,哪家哪户谁还用这老玩意,通用那红盒子似的座机去了。

他正想着没钱怎么进去嘞,才见那戴着绿高帽的邮邑(邮差)蹬着小两轮儿奔街坊送信。一瞅见罗安,就急的停住了,鼓着囊包立在座椅上,用几分戏谑的语气和罗安打起招呼来

【哦,八哥,哦,您好着嘞。】

罗安当然不会知道这「八哥」的称呼来自于他人私下对罗安「臭王八」的评价,否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应下的。

【罗安】「甭好嘞,你搁这又有信送去?」

【有滴,自然是有滴,本就送你那去,这不碰着你人了嘛,倒不麻烦我多躺会路了,我这就给你找出来。】

简单的,利索的,邮邑在大包小包里边掏出份瘪信来,将罗安再次打发走了,原先他是要在绿皮房子打电话的计划不得不临时变卦,又要转路去林先生的诊所里,只因他不识字,需教人把信的内容通读给他。

到了林先生的诊所,或许是近来没什么看病的,见有人来还是蒙了阵子,待看清是罗安来,却寻常了。

【两毛,这字我不白读】林先生把信拆开,囫囵的扫两眼。

【罗安】「赊着,咱年后还你。」

【是了,年后。】林先生是习以为常,也不求罗安欠的钱能及时还上,却因为林先生算个好人,依旧会把信的内容读出来。

【己巳年农历十一月甘六,今村内有………………】

林先生把信的内容应付的读了一遍,压根用不了几分钟就好了,可信里的内容是沉重的,沉重到罗安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只记得林先生将信读完,他呆滞的望向诊所外面,沉默间,眼前仅剩下的眼神是红色,不像死了是黑色的那样,明明时间未到夕阳蹦出,但红,真的很红,红到天空万般血色。

这一坐,就是在林先生的诊所里坐了半个钟头,期间他什么话也没挑,看上去有些懊恼。过了许久,应是林先生觉着他待在着碍了某些事,便寻思要赶罗安走了,可他刚准备开口,罗安自个就起身离去。

罗安的身影有一丝单薄,走在路上拼了命的去哆嗦,可没人晓得他为何哆嗦。晃晃悠悠的,他经过了那道天桥底下,而那里却有个把时候见不到阿虫,改让其他流浪者占去,兴许,兴许罢,兴许阿虫真就这样毫无体面的死了。

他落魄的蹲在天桥上面,直到真等到夕阳的到来,他却认为天不怎么红了。世间一切要比梦还要邪乎,恍然见,罗安见着了栋朱门大开的房子,全部都是红的,连房瓦也是,且厚实的灰蒙的雪盖在房子上。罗安的幻想姑且还好的,可怕的是多么真实。

有血,有一场在康乐府,在全中国最南方的城市之一,在秋天,在有太阳,在无云,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场落魄的雪。

他不清楚为什么眼睛里都是一团杂糅的红色,当他看高楼,看房子的时候,全都是红色,似乎异常的喜庆,也是平时听不到的恶臭模样。一根捡来的烟头巍巍颤颤的教罗安给点上,很快就吸食到滤嘴也见了底,他爬行在天桥上,肩负着千斤重量的龟壳一点点的把路边他人丢弃的烟头拾起,再次吸食,再次拾起。

就这么爬着,爬着,他没有任何目的性的爬着,他爬到了一面残破的土墙边,似乎就全无任何力气了,仔细去辨别,才发现是那间在城关边缘的窑子,与当时来这边不同,这个建筑像是经过了许久的年份,仅剩下一面土墙还勉强坚挺在大雪里,其余三面墙则全都倒下了。凭借记忆,罗安爬到了院子里边,却见不到先前窑子的里屋和偏房,甚至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歪扭的银杏掉光了叶子,噼里啪啦的从树上甩出许多烟头。

忽然,他感觉有人站在他跟前,用黑洞洞的眼镜死盯着他,然而他只顾着捡那些从树上掉下来的烟头,并不打算去理会。吸了一根又一根,吸到打火机的油水都没了,罗安就直接抓起一把烟头吞进肚里头。

【你妈妈的!】那人朝罗安吐了口口水。

【罗安】「你妈妈的!」

【你妈妈的!】那人四下往里外张望,朝罗安狠狠踢了两脚,把罗安踢的头破血流。

【罗安】「你妈妈的的!」他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他想要跪下,却怎么也跪不起来,他只能趴在地上,像个无理取闹的妇人一样在地上左右摇摆,终于,罗安的眼泪一串又一串的流下来,一点儿也不争气,一点儿也不体面。

【罗安】「你妈妈的!你妈妈的!妈的!咱妈死了!她连带着人淹死了!你妈妈的!」

天不红了,也不下血了,罗安疯狂的奔走在街上,路人只能看见一个似人似龟的生物在街上奔跑,嘴里不断念叨着「你妈妈的」,其余就再无下文。

罗安奔回了屋子,屋子里空荡荡的,连家具都没有,只有红房子站在里头,脚下一堆吃剩下的王八骨头。

见到红房子,他哭的更加厉害,像个无助的小孩似的扑在红房子怀里,拼命的去诉苦。

【罗安】「我要和你结婚!我妈死了,我妈死了!她淹死了,我要和你结婚!」

【红房子】「嗨,多大点事,不就死了人嘛,没事,咱跟你结婚,成不?」

罗安用爪子抹了抹眼泪,问道【罗安】「当真?」

【红房子】「当真,还能有假?但咱不是卖的,总得有排面不是?这说罢,彩礼不能少。」

【罗安】「这好说,我妈刚死,咱回去,把咱妈房子卖喽,把地卖喽,把什么都卖喽,咱连给妈买棺材的钱都不花,咱要和你结婚!」

我们的这位龟君乐呵的跑出去,仿佛刚才的伤心和眼泪都不存在,沉浸在「订婚」的喜悦里,不过想想,乌龟和鳄鱼一样,本就不会流眼泪的。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