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安静地躺在病房上，缩在被子里装睡。她一直是一个很乖的女孩，护士给她打针她不哭也不闹，一点都不像同年龄的孩子；她也一点都不像病房里面的其他病人，时不时就发起疯来，她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睁着那双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护士推开了璃病房的门，璃原来是和另外三个病友合住的，但是鉴于她的优良表现，就给她转到特级病房里去了。这里的环境比高级病房好了不少，床都比标准床大了不少，躺上去竟然有一种睡席梦思的感觉。
护士看着病床上那个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以最标准的睡姿平躺在床上，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她。
护士摸了摸璃的头，璃那一头柔顺的黑发如同丝绸一般柔顺，顺着额头滑下。随后就是一些例行公事的事了，每天两次换药瓶，每天三次的身体检查，还有每天一次的MMSE（简明精神状态检查）的检查。
“小璃啊，今天过得怎么样啊？”护士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璃来到医院时，是被一架直升机送过来的，直升机扔下装着这个女孩的休眠舱就走了，住院手续是早就办好了的。
医院里面的人都不知道女孩的姓，只知道她叫璃，所以大家都只能叫她小璃。
“开心……”璃小声地说道，双手抓着被子，“非常开心，外面，有烟花，很多很多，很漂亮……很美……”
说这话的时候，璃的眼睛看向窗户——尽管窗帘已经被拉上，但是还是可以看到窗外华光闪烁。为了病人的休息，病房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但是璃的听力竟然强悍到这种地步，捕捉到了那些细微的声音。
护士笑了笑，暗暗自责自己太沉浸到工作中了。今天可是新年啊，新一年开始的第一天。
这孩子应该没有见过烟花吧？毕竟她七岁之后的人生都与白床白墙白屋子作伴，估计她只能从那些图册上看到零星半点的关于烟花的介绍吧？
正是因为一知半解，才会把窗外的景色想得十分美丽吧？正是因为被关在病房里，才会幻想外面的世界十分美好吧？
“小璃呀，今天我们就不做检测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说罢，护士留下一个淡淡的笑容，转身推门出去了。
不久，护士带着折叠轮椅回到了璃面前，将她抱起来放在轮椅上。
“我跟你的主治医生说了一下，”护士把脸凑到璃面前，邀功似的说道，“我们出去逛逛吧。”
护士推开了病房的门，推着璃来到走廊上。他们竟然在住院楼外放烟花，烟火璀璨，照亮了地上的积雪，照亮了刷得跟积雪一样白的住院楼，照亮了璃白净的脸蛋和她身上盖着的雪白的羊毛毯。
璃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解析源质在她的大脑里面扎根，还像脑肿瘤一样在不断增长，压迫大脑神经。按照这个势头持续下去，璃要么变成析源兽要么变成植物人。
原来璃还能下床活动一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璃现在只能靠别人推轮椅行动了。受损的不仅是她的运动神经，还有她的内侧颞叶。颞叶上长满了奇怪的增生物，这使得她换上了严重的失忆，经常记不住东西，也想不起来过去的事情。
护士推着璃穿过走廊，璃的眼睛越来越亮，常年没有什么表情的木木的脸也融化出一丝笑容。
护士带着璃来到了小广场上，人们在这里扫开积雪，清出一片空地来。尚有活力的病人们和医生们混在一起，点燃各种各样的烟花。
看着这些烟火们一个个地升上天空，在冬夜澄澈的夜幕上炸开，把整个天空变成烟火的丛林。
“喜欢……”璃小声地说道。璃抬着脑袋，看着天空出神。
一些像璃这样身患绝症的病人们也来到了小广场上，甚至有些人还带着吊瓶。他们的瞳孔和夜空一起被点亮。
“今天是新年哦，小璃有什么愿望吗，今对着烟火许愿说不定新的一年就会实现的。”护士在一旁说道，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一脸虔诚地低声念着些什么。看她脸上的表情，想来是一些十分甜蜜的小愿望吧？比如说和喜欢的人能在一起，能升个职加个薪之类的。
璃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
“愿望……”璃思考着这个问题。似乎在记忆中从来就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那些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只会问她“有什么感觉”；那些穿着灰色制服，带着服务式微笑的人，只会问她“有什么想要的”。
“愿望是什么？”璃扭过头去，一脸天真地问道。
“愿望啊，就是你非常非常想要的一件东西，但是你现在还得不到，所以许下愿望，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或是时运去得到。”
“非常非常想要的东西……？”璃喃喃道。在模糊的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缓缓地跳动，就像一颗停跳之后复苏的心脏，一次跳动接着一次更强劲的跳动。
人的大脑总是很神奇，我们有时候会突然想起来一些忘记的事情，就像我们在记忆的海滩上行走，总会见到一些被潮水冲上岸的回忆。
这里有个人，有个人藏在她的记忆深处。她曾和他一起同行，她曾许下诺言永远不会把他忘记。
过去的记忆如潮水一般将她洗刷，一遍又一遍。
烟花散尽，医生和病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广场上渐渐地变得清净下来。护士想把璃推回病房去，但是被她拒绝了。护士惊讶地发现女孩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平时不曾见到的决绝。
对着夜空中最后一丝残余的烟火，璃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她念出了那个她已经尘封在她记忆中已久的那个名字。
“哥哥……”少女望着天空，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念着。
护士带上了病房的门，给璃留了一盏小夜灯就离开了。病房里就只剩下璃一个人了。
璃透过镜子看向自己。自己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泪痕。
为什么会哭呢……为什么要哭呢？
一年过去了，璃似乎比之前更调皮了一点，护士们经常能在晚上在病房之外的地方抓到她。但是护士们依旧对她关爱有加，一方面是因为璃之前的优秀表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璃的病情正在加速恶化，主治医生估计她的寿命不会超过三年了。
多么美好的女孩啊，却将在自己的豆蔻年华间如残花一样逝去。
同时，璃也变得越来越嗜睡了，不知道这是不是病情恶化的表现。
又到了过年的时候，又到了晚上，护士关上门，把病房留给璃一个人。在门外通过监控设备听到女孩平稳地呼吸声传来后，护士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昏暗的灯光中，璃突然睁开了眼睛。她湛蓝的眼睛竟然像狼一样在黑暗中发着荧光。
解析原质一边在摧毁她的身体，另一边也在改造她的身体。
璃从床上爬了起来，此时已经有蓝色的方形结晶刺破了她脚上的皮肤，向外生长着，就像是从她身体里面生长出晶刺一样。璃摸了摸自己角色的这些晶块，想了想还是给自己套上了袜子。
璃脱下了病号服，草草地给自己换上了衣服。
璃的记忆在不断恢复，就好像有人之前从她的大脑中舀走了大部分的记忆而现在又把它倒了回来。璃慢慢地消化着这些涌入脑海的记忆，慢慢地了解过去的自己和……记忆中的那个……哥哥。
璃跳下病床，她似乎恢复了行走的能力，就是走起来有点呆，像个关节生锈的机器人一样。
等到临近半夜，璃悄悄推开病房的门，透过门缝观察走廊上的情况。
这一年来，她每天晚上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躺在床上乖乖睡觉，而是夜游医院。她用几个月的时间，摸清楚了值班护士的换班表——那张表现在正攥在她的手心里。
就像攻克一款魂游的玩家一样，一遍遍的尝试、失败、总结经验、摸轴、背板，最后，在时运的加持下凹出无伤通关的成就。
对于璃来说，离开医院就是一个魂游。
为了找哥哥，她要通关这款hell模式——甚至可能超越hell模式——的魂游，还是一命速通。
就在今晚，医院，第三百五十二次挑战。
“哥哥……我来找你了……”
她记性不好，大脑的损伤也影响到了她的短时记忆，所以她只能把一次次夜游的成果记在纸上，然后再一遍遍的复习、重复，直到把每一个细节记下来，直到把短时记忆变成永久记忆。
璃小心地推开门，病房的门虽然不老但是门轴有时候也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璃第一次夜游就是在这上面失败了，被护士姐姐逮回去睡觉。推门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应该先慢后快。当然，也不能推得太过于用力，不然就会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这是第五次失败血一般的教训。
出门，璃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有人之后，这才迈出了病房。今天的时机选得真好，护士站的护士们提前下班庆祝新年去了，没有人会时不时瞄一眼走廊的情况。但是还不能掉以轻心。
“左手边第一位病人一般晚上10：00到11：30会换一次药，右手边第一位病人在10:30左右会被医生扶出去散散步，算作康复训练的一部分……”璃小声地像是背诵经文一样地念着。
走廊可以说是医院中第一个难关了，不确定的巡查时间、护士站的实时监视、周围病人的护士医生的进进出出，上面的每一种情况都可以使璃的出逃计划失败。并且走廊的情况错综复杂，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摸清楚的，璃至少在走廊上花了一百多天的时间，才勉勉强强摸清楚了走廊的“刷怪顺序”。
现在是10:40，她卡了一个“刷怪间隔”，她有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这一段时间不会有主治医师进进出出，也正好是值班护士的换班时间。
璃压低脚步声，以一种介于走和跑之间的速度穿过走廊，停在了出口处。
而璃没有注意到的是，走廊里面的所有的监控在她起身的那一刻表面闪起蓝白色的电弧，过高的电流在一瞬间把摄像头的电路板给烧毁了。
面前，是护士站，也是四条走廊的交汇处。璃没有时间再去摸清楚剩下四天走廊的“刷怪顺序”了，在这里，她只能赌，赌自己选择的时机与临场发挥能力。
璃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附近的动静，璃的听力似乎也被解析原质强化了。
左右两边的走廊都没有动静，那么，冲！
璃站起身来，向前冲过去，但是在这关节骨眼上，护士站休息室的门竟然被推开了！
护士站里面的每一个护士都认识她，记得她的样貌。换身衣服低着头走路可能骗得过其他地方的护士们但绝对骗不过这里的护士。
璃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至此危难之际，也就只有……
“刚才是不是有脚步声啊？”换班的护士睡眼惺忪地一边揉眼睛一边说道，还打了个哈欠。
晃了晃脑袋，护士满脸疑惑地看了看四周。“诶……人都去哪里了……”说道这里，护士一拍脑袋，“对哦，她们今天晚上去聚餐了，快点快点，希望我别迟到……”
护士说完手忙脚乱地回到了休息室，赶忙换衣服补妆。
璃锁在护士站的柜台前，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让自己不要出声。这里是视觉盲区，护士站在门口是看不见她的。如果护士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见璃的一撮头发丝。
身后没了动静，璃慢慢地挪动，一点一点地靠近楼梯口，然后……
璃飞速下楼，来到楼梯口意味着第一个难关就结束了，最随机的部分也结束了。接下来，就是背公式了！
“二楼…楼梯口…左转贴墙走…走廊尽头…储藏室…门不锁…左手边第三个柜子顶上…钥匙串。”
璃拿到钥匙串，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挑出保安室的钥匙。
下到一楼，住院楼保安室里面竟然没有人，璃拿钥匙打开保安室的门，拿到保安的门卡。
医院大门、侧面都有保安二十四小时看守，不像各分楼的保安，他们是全年全天无休的。并且，他们会对每一位尝试出去的人进行严格地排查，ID卡、面部信息以及门卡三者缺一不可。如果要强闯的话，这里的保安，是配枪的。
这里的确是一座医院，但是同时，它在必要时也是一座监狱。如果璃真的逃出去了，她会发现医院外的那些绿水青山的景象并不是什么所谓的“为了保证病人们健康的心理状态而设计的全息投影”，而是这座医院真正地建在荒郊野外；如果璃真的逃出去了，她会发现这里除了有荷枪实弹的保安，还有数门自动机炮在等着她——红外线无死角相机搭配上SI通用的火控AI，几乎能做到出来一个杀一个，出来一群杀一群。
但是璃还没有翻出去，所以她不知道。
璃弯弯绕绕，避开医院里各条巡逻线路，来到了一处院墙边。钻进草丛里，璃慢慢地靠近洁白的院墙，在那一段墙上面，她留下了记号。来到墙边，璃扒开草堆，露出一块刻过字的石头。就像存档一样，她在这块石头上留下了无数的“存档”——为了怕自己忘记。
“146，第一次找到这里，这里的地，松一些。”
“14（意义不明的划痕），挖洞。”
“差点找不到，还好有石头。”
“昨天突然记起来在这里挖过，浪费了两个星期。”
“今天之后，得暂停两天了。”
“卡。”
“（划痕），前面的土层变得松软了，加油，璃。”
“加油，璃。”
“加油。”
璃把石头搬起来放到一边，露出了下面的地道。璃吸了一口气，钻了进去。
光……是光亮……
璃手里的石头再一次刨下一块土下来，就像刨开一扇天窗似的，月光和着灯光洒进来，随后，便是一场小小的塌方。土层坍塌，碎土撒了璃一身。顾不上太多了，璃扒着就晚上爬，爬，爬到地面上。
火控系统识别到异常的热源，锁定，电子保险断开。
身份验证，扫描ID卡，保安1410127。
比对体型数据……不匹配。
判断……击杀许可，HF-4，HF-5预备。
璃爬到地面上，跪在地上喘着气，眼底藏不住重获自由的喜悦。
“两门自动机枪，一门一分钟两千发，总共打了五分钟，破甲弹头能贯穿300毫米钢板，应该连灰都找不到了吧？”
“不好说，那里除了尸体其他的都找到了，就算是被打碎了土壤里也应该找到一些残留的血迹，但是现场一滴血都没有。而且所有的监控摄像头都被破坏了，我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嘶，真是麻烦啊……”
“不过还是有一点进展，那个新来的鸡窝头听说过没有？他丧心病狂地把挖出来的早子弹数了一遍，少了大约一千颗。我们找到了该型号的弹道散布，结合那名女孩的体型，算出来她大约应该中弹约一千发……”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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