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業煌華实验室——
“最后的试药计划还是不行吗?”
“很遗憾失败了,大多数孩子对靶向药毫无反应……真的很遗憾。”
“是吗……”洛溪没有叹息,只有平淡地回应,眼神盯着实验室里的器具。
“前辈,到底你在等什么…”
“没什么。失败了就失败了,怎么,不打算继续了?”
“業煌華和DENG都不愿意支持我们了…师兄他们也都回各个组内办他们的事情了…”
“……我早料到,一群半途而废的废材,当初就应该不听所言的。”
“前辈,他们也有各自的课题和毕业需求,我们只是拜托他们闲余而来。”
“…”洛溪看着她不由地笑了:“我并不是怪他们走了,更没有怪他们失败了。”
“那是……”
洛溪挑眉一抿嘴:“你这个脑筋一根,怎么能才能斗争得过他们?怪不得老是被边缘化了。”
“……我只是做该做的事情。”
“算了,跟你多说无益,你暂且先积攒实力,等哪一天能明白再说。”洛溪说罢就要走,却被她拉住了衣袖。
她珍重地说:“洛溪前辈一直都是我的队长,不管你在哪里,你都是我的前辈。”
洛溪心里有点暗爽,可还是绷住脸:“诶一边去一边去,谁叫你煽情了?再说,老娘就算再过一万年还是你前辈。”
“DENG还要求前辈你归队,他们委派你进修学研的期限已经快到了。”
“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不回去自己的岗位呢?”
“上班上累了休息休息不行吗?”
“前辈不是这样的人。”
“你回去不就行了,DENG少了我难道就转不了了?”
墨冰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只得提起另一个线索:“前辈…你还记得朱雀笔吗?…”
“记得。”
“或许我们可以借用?”
“不行,朱雀笔是南台寺的宝物,离开了佛家弟子怎么办。”洛溪随即否决了,“我把笔放在南台寺就是因为那笔在他们手里比在我们手里更有用。”
“那玄武剑…”
“同样如此。比起我们,其实世界上还有更多受苦受难的人,那些宝物对于他们来说更重要……”洛溪拍拍她肩膀,“我们有手有脚,吃喝不愁,比百分之九十的人已经好多了。”
“那……洛溪前辈,你还能坚持多久?”
“癌症吗?反正一时半会死不掉。”洛溪像是在讲述其他人的事情,“对了,你把靶向药的最后一份样品给我,反正也是处理掉。”
“前辈我不能……”
洛溪打断了她的话:“拒绝我之前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前辈你说。”
“是谁在你没人收留的时候给你地方住?”
“是你。”她低垂着头,刘海耷拉着在额前。
“是谁每次在加班,做晚饭还预备你一份?”
“是你”
“是谁把你的学籍和户籍搞定的?”
“还是你”
“是谁直到最后还站在你身边呢?即便你犯错。”
“前辈对我和亲妹妹一样…我这辈子都难报答你。”
“那!”
“那样品你知道的,副作用多且不说,毒性范围不可知,随意交予你手,你又是胆大包天的人。”墨冰顿了顿,“我不想看着你死。”
墨冰和洛溪朝夕相处,她当然知道洛溪的尿性,不出三步以内必定把药往胳膊里打进去。
“算我白说,你就是拌不开坨面拧不开的罐头!…”洛溪愤愤地转头就走。
“前辈!”
“我不是你前辈!你也别找我!”
“洛溪前辈!”
“到时候等我死了,你就到我坟头上,多烧点纸钱给我!”她是个逞强又高傲的人,以至于说起狠话来都言不由衷。
墨冰低落地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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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溪的同学和师兄姐们都走后,也有DENG里面洛溪的同事来,大家都有所言而又止。只有一个女孩席地而坐在角落,手里攥着什么东西一直扭捏。
终于等大伙都散得差不多了,时间也快要接近傍晚了,留下吃席的人并没有几个,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洛澈不得不地看看她——至少吃席之前要问问她去不去:“你好。”
“你……你好。”面前穿着朴素的女孩迟疑地抬头,她满脸疲惫双目无神,眼角还微微泛红。
“等下七点钟大家要去隔壁的小酒楼吃席,你一起去吧?”洛澈递给一杯茶。
“……我,我还要等一下。”
“等?”洛澈本以为是在等人,但又察觉到了不对。
“……”她眼神直勾勾盯着空荡荡的棺木。
恍然大悟——“呃,她尸体的话,我托人放在便于保管的地方了,而他还没回,应该是晚饭之前会回来。”
她才眼神黯淡地低头,良久:“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真的很遗憾……”
“…人既已死…不用太过伤心,墨冰?”
“……是,你认识我?”
“听起姐姐提起…”
“呃?”
“她说要是自己死了肯定有很多人来,但是拿纸钱来的肯定是你。”洛澈无奈地笑笑,谁都知道她的性子直言直语。
果然这傻丫头手里紧紧攥的一打纸钱。
墨冰低着头带着哭腔说:“都是我的错!”
“这能说是谁的错呢?”
“要不是我追上去多嘴透露了药的去处…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你是说她自己研制的靶向药?那个啊……也不能怪你,要是不给她,她肯定也会想办法弄到的,你知道她那个人认定的事情一定会做。”洛澈叹息。
“……”洛澈被面前的女孩一把抱住,不知所措,自己可能是有点情感脱离暂时感受不到过于难受。
“还有一件事…”
“什么”
“你有一支笔吗?”
“诶?”
“我需要它,前辈的一支笔。但那支笔我怎么都找不到…”
“笔吗?…我有一支。”洛澈依旧拿出那支黑笔。
“不是这支…但也无妨。”墨冰接过黑笔端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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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煌華学院内——
“持笔人?师兄,你说的难以理解,再说,这不是和道家长生录有关吗?”
“虽说两者名义相同,但又不同,道家长生录救的是持笔人自己,改的是因果;而朱雀笔救的是芸芸众生,改的是自己的命格。”
“我明白了…朱雀笔的持笔人死的是自己,长生录死的是道友…”
“瞎说什么呢?”大师兄笑了笑,“长生录也是救人,需有因果相应,救下的人必定也会反哺给芸芸众生的…若是宝物不能为大家所用,不能解救世人,那还称之为神器作甚?”
“大师兄说得对!是我心胸狭隘了…”
“…不过,朱雀笔用,便会反噬其主,因此制定唯一的持笔人能特定反噬,而…”
“而这次持笔人是洛溪姐,她本身就身患重病,无法抵抗反噬…”
“对,当初住持有所远见,让我无论如何收回,甚至必要时折断笔…”
“…”
“不料慧定师傅果然料中,洛施主因它而死,業煌華和DENG也放弃了救助穷苦孩子的谋略…”
“原来如此…”茜茜总算是知道了故事的来龙去脉。
大师兄也难得重重叹息:“当然,也不全是…师妹,你尚且年幼,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师兄,我们南台寺带发修行那么多僧徒,为何唯独喊我?”
“茜茜师妹,你是我们南台寺医学生中唯一能调动的,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晚打搅你。”
“好…”
“也不是这样,你先去帮忙看看洛溪的妹妹身体怎么样,我看来无法判断,再者就判断一下洛施主的真正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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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溪气得跺脚,業煌華临近傍晚人来人往,她就一屁股坐在停车场台阶边发闷气。
“那东西有什么用?不过靶向药样品罢了?”
“你不懂!能救很多人的!…”洛溪捂着双眼苦思冥想。
“也不怨你那学妹不给你,谁知道你到底拿药去干什么,她需要对药的来源和去处负责…总之我觉得她没做错。”
“我也没怪她…只是想说点言不由衷的话推开她而已。”洛溪撇嘴犟着。
“也是…”
“你说说还有办法吗?”洛溪蹲在地上慢吞吞地问。
“试药计划走到尾声了,我觉得業煌華基于你们研究医学价值不会支持,而DENG在经济方面也不会支持你们。”
“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一开始你就做他们要求的计划内的靶向药就好了,你非要将重心放在全癌症细胞靶向药上…难度就不是一个维度的,我真的有时候不理解你。”乐大吐苦水,他说过了无数遍了,可洛溪固执己见又不肯说缘由。
“是的是的…都被你说中了!”洛溪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
“本意是好的,但是你这计划既不赚钱又无法替两大支持方牟利,按照经济学发展看就是不行,不符合发展前景。”
“总的一句话:不赚钱就不是好项目。”洛溪补充道。
乐砸吧嘴巴:“你知道的,现在DENG和業煌華,甚至南台寺都反对你,你随身的监听监控设备我足足拆了四个。”
“…要是我能保收益…还有机会可寻?”
“也不全是钱的问题…我觉得你不该越雷池一步的。”
“我承认…这是我做的最错的决定…但我还是不会放弃。”
“比你本职工作和户籍还重要?”
“是”她蹲地低语。
“比妹妹还重要?”
“是”她声音越变越细
“比你的命…还重要?”
洛溪迟疑片刻:“人活在世上,就是被不理解不支持而走下去的,乐,你即使不理解我也能支持我吗?…”
乐不自觉地笑了:“无论什么事,只要你想,肯定能做到的。哥们只要还有一口气,你随便说,我一定帮。”
“那好…我能信的人不多,你算一个。”
“那可真是受宠若惊…那你说说吧我看是什么难题?”
——记忆断了。
乐趴在车底慢慢蜷缩出来,看着走远的人,自己头热得发昏,这修车的地也装不了空调,自己早已习惯了闷热地钻到车底的日子,可今天为何想起往事这么烦躁?乐迟疑地走到车边,还是打开车坐了进去——乐坐在驾驶位看着背后蜷缩的她,就和她说的一样。身死道消,一旦走到故事的尽头,就算之前做的再好也是空白,死了就是死了。乐只是看着笔发愣,那妮子什么事都自己藏着掖着,有困难也不提。回忆如同昨日,但许下的诺言兑现不了……吗?
乐浑浑噩噩的脑袋里,突然记起那天诺言最后说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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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衡山半山腰——
爬山的人们已经开始下山了,夕阳洒满了下山的角落。试药计划初,大家都提议去祈福,于是便结伴而行。
‘难得出行没带两个黏人精,不过她两好像从未见过呢…没事,总会有机会相见的。’洛溪家里一个黏人怪,学院里还有一个,苦命的娃一个接一个到自己身边,不帮都心里难受,真不知是为何自己和吸铁石一样……还是说众生皆苦?
洛溪伫立在山崖边,眺望着远处半山腰的碑石——自认为闯过了无数难题、走过无数弯路,但好像漫漫长路只是开始,虽说这次试药计划成功得到業煌華和DENG的支持,但到底该怎么办呢?…一旦试药便会有不可预料的副作用,再加上无法控制剂量的毒性反应…洛溪有时并不清楚自己是在救人还是害人,明明这个计划开始前自己雄心壮志要三个月以内将所有癌症的靶向药一一解析。
“洛溪施主!稍等片刻。”
“呃?”洛溪应声回头。
“施主,我是住南台寺弟子,特来请教施主。”
“啊?我有什么值得请教啊?”洛溪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十几个一米八的汉子,各个相貌端正肌肉猛男,全是帅哥,洛溪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请问洛施主在下山途中是否出手救了一个孩子?”
“那个啊……就我们几个下山的时候看到有小朋友吃糯米糍窒息了,顺手帮他Duang出来了而已。”洛溪哈哈道,边说还边比划了下海姆立克法。洛溪说得轻描淡写,事实上当时情况危急,同行七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只有洛溪一人敢于上前,但并不是她医术高明。
大师兄心领神会,越是品行端正的人越谦逊——“……朱雀笔在我南台寺代代相传…今日却改换他主,原来如此。”
洛溪一脸疑惑,是自己不该救人?还是孩子家属找上自己了?不好的猜想接踵而来。
“朱雀笔的事情施主知道吗?”
“听说是南台寺的宝物?”
“今年的朱雀笔滴血认主,最后指向了你…”
洛溪才意识到面前的人为何来此:“我打开包就觉得不对劲,突然发现多出来两支笔,我还以为是纪念品呢?”
“施主说笑了,这笔可不敢做纪念品,把本门的全部家当抵都比不过呢……等会两支笔?”
“这笔有这么宝贵吗?”洛溪赶忙把笔双手递过去。
“这……怎么有两?”大师兄哭笑不得,当然其中一支凤纹通体朱红的笔再熟悉不过了,可另一支黑不拉秋的确实没见过。
“…选择了我?”洛溪疑惑。
“是,朱雀笔由住持代代相承,而此次它选择你,朱雀笔率性自由,它认定的主我们也不能干涉,甚至我们还要尊你为上位持笔人。”
“…呃,我并不是佛家弟子啊?而且我也不会考虑吃斋念佛的。”洛溪摆摆手。
“洛施主误会了,是我们任由你调动。”
“…好像是有点麻烦哦,我还是把笔还给你们吧我不要了。”
“洛施主宅心仁厚,定会有用到笔的那一天,而且朱雀笔我无权拿走,既然它选了你,无论如何都会到你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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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煌華停车坪
电动车滴滴地赶来——“前辈!…”
“怎么?”洛溪板着脸不想理她,但又不是真的不想理她。
“样品已经全部被收回了,但是…”墨冰边说边看着洛溪脸色。
洛溪语气稍缓:“有什么就说呗…”
“但是几天后的校内讲座会有業煌華四个教授的赠品,你可以去拿一部分样品。”
“我们做出救人的样品,怎么就变成了…他们的赠品。”
“我也是查电脑记录才看到的,冷链和仪器第一时间移交到分院,而不是医疗废物处置地。昨晚我交出最后样品,他们搜查之后,跟着他们到分院……的地下仓库。”
“…”洛溪低垂着头,死咬着嘴唇看着掌心。
“前辈…”
“好,这件事除我之外不要告诉任何人。”
“前辈我该怎么办?”
“你先开车去帮我搞两张进场的名额。”
“嗯好。”
洛溪正转身走着想事,背后传来她呼喊:“前辈!”
“又是怎么啦?”
她小跑过来递过一盒阿胶糕:“前辈脸色不是很好,吃点这补补吧。”
“安了,你自己整吧,我最近减肥呢。”洛溪推辞到,阿胶糕片片通透看来是上品,小一盒就一千多,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
“前辈你吃……”
洛溪轻叹,拿一小块嚼吧嚼吧,“嗯嗯好吃,你先放你那,我有空就来。”
“前辈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谁得了癌症谁都不开心。”
“我在想前辈你是不是能有办法再联和DENG想想办法?”
“这件事你不用操心,有我在。”
“前辈…”
“停停停,有什么事下次说,你也长大了,不要每件事都问我?”洛溪打断了她施法,把她推向电动车:“你乖乖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做好,就是帮我大忙,OK?”
“ok”她不舍地回望。
但洛溪只是微笑地摇手——“带好头盔!”
洛溪看着这善良又不谙世事的学妹既担心又放心。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她被人当枪使,放心即使自己不在了,她会心中依旧正直不屈。
看着车子开远…再点开自己手机照照镜子,蓝黑脉络已经扩散到锁骨了,肝心脾肺肾就只剩下心还没被侵蚀了……不,也说不好早就被【侵蚀】了,不然为什么老是想着拿朱雀笔做其他事呢?洛溪自嘲地笑着——‘……又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