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南台寺人影稀疏。
洛溪刚从寺庙内出来，下了十几步台阶，迎面就遇到一女孩，一瘸一拐地往寺庙拖，步伐艰难。
“这位姐姐你好，请问住持在不在？”
“你要干啥？”
“借东西。”
洛溪即刻懂了，头也不抬地问道：“…你借朱雀笔是干什么？”
女孩愣了愣：“为了救人。”
“妹子你虚得都面色发白，还是先救你自己吧？”
“我…我必须要救，不然他就死定了。”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很重要，比我的命还重要。”
洛溪微微眯眼，打量了下她—麦黄短发，面无血色，一身朴素的着装，但眼眸之中的真切无法伪饰。
“既如此，为何想到来南台寺救人，不是大庙道馆下也有玄武剑吗？那张道长可比我们好说话？”
“玄武剑认主不认人，朱雀笔却不会。”
“哦豁，你还懂得蛮多？”
“已经是…数不清多少次来见住持了…”小楠坦诚到。
“可慧定大师依旧是对你闭门不见。”洛溪补充到。
“是…”
“慧定大师不想看你送死，所以你就别枉费心思来求他了。”
“我也不想死…但更不想他死。”
“那你就想用朱雀笔改命？没想过自己想想办法？”
“我……能想过的办法都想了，可因果如此，姐姐你是不是佛家弟子？”
洛溪脸色一沉——“我当然不是，你当真不认识我？”
女孩转身欲走，洛溪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后领，她双眸泪光闪闪，身形一瘸一拐地站不稳。
“…洛溪姐，对不起。”
“你这丫头不老实，到底是第几次见我了？”
她吞吞吐吐：“第七次了…算上这次八次。洛溪姐…莫非朱雀笔的持笔人也有因果知晓的能力？”
“你猜猜。”
“真的有嘛？”
“怎么可能，傻丫头。”洛溪这才松开手，顺手拍拍她脑袋。
“那你怎么…”
“我猜的，在藏经阁查阅朱雀笔就有记载和道家长生录、青龙诀的牵连，白虎符、玄武剑，你以为我是吃素的？”
“洛溪姐…不愧是朱雀笔选中的人，什么都瞒不过你。”
“少拍马屁，就算你舌灿莲花都不会借笔给你。”
“……”
小楠大口喘着气有点头晕，摇摇晃晃就站不稳了，两眼有点发黑，洛溪赶忙一把扶着她坐下，就着台阶两人并肩而坐。洛溪伸手掐住她内关，探脉细细数着，数分钟后才松开穴位：“没事吧？”
“还好，谢谢洛溪姐。”
“病很重？”
“算是……”小楠勉强笑着。
“身患重病，为什么还来借笔？”
“那姐为什么还在这里帮我呢？”
“…”洛溪难得哑口，自己确实想帮她。
“洛溪姐你每次遇到我，你都极力辩解，告诉我朱雀笔怎么危险怎么骇人，然而你每次都不顾危险用笔救我。”
“是吗？…”洛溪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望着上山的路，原来自己每次轮回都心软救人了…
“洛溪姐很好，我也很感激你，可我不想…”
洛溪砸吧嘴：“救你，便不能救他，每每最后没救得了你老公，你是说这个吧？”
“嗯嗯，啊……不是！暂时还不是啊…”小楠羞红了脸颊。
“那就是小男友咯？”
“唔，也不是啊…洛溪姐你在说什么啊？”
“哈哈…”洛溪难得这么开心逗人。
“洛溪姐你真无聊…我在说正事呢。”
洛溪笑着眺望远处山峦，白云皑皑，万物寂寥。
她笑容渐却：“是啊，很无聊……走到今天这田地，我连聊天的人都没有了…”
“…为什么？”
“因为要走的路太远，要做的事太荒唐，要好的同伴不再理解。”暖阳撒在青色地砖上，每一步台阶都明暗相间。
“不被理解是很痛苦的…”
“不被理解也算路上的一部分…”
“是…”
“那你说说前几次都发生了什么？长生录应该是有知晓未来的。”洛溪双手抱膝坐在台阶上，难得遇到同是持有宝物的人。
“啊？…这个。”
“不能说？”
“因为好事说了不一定应验…长生录很多事说出来你就会按照因果去走，但往往背道相驰。”
“原来如此…那我呢？我有什么好结局吗？”洛溪侧脸望着她。
“…这个…”
小楠一迟疑，洛溪便知道了——真是不甘心，虽然知道癌症在身难成大事，可被预见到结局也未免失落。
洛溪抱膝静静地把头埋起来，然后递过一支朱红凤纹笔。
“洛溪姐…”
“去吧，去救你的意中人。”洛溪依旧低着头轻轻地说。
接过笔的小楠犹豫片刻便往下走去……
此时，远处寺庙的慧定大师也默默看着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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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再次走进实验室，果然大师兄和朱雀笔断端都消失不见，墨冰刚刚跑出去也吸引了一部分人。留给自己的时间早已不多，分秒流逝就像是锁喉的吊绳。洛溪看着满地狼藉，错过此次月隐，再难遇到此次千载难逢的时机。洛溪止住微微颤抖的手，样品就在实验室内，此刻悄然无人，台面上明晃晃的手术刀片映出了倒影，自己一直在躲，放弃，逃避。
朱雀笔摆在眼前不愿持笔害得住持因此元气大伤；
靶向药近在眼前不及时争取害得孩子们治疗无望；
癌症缠绕数年却畏首畏尾不去理睬拖到无药可治；
这辈子一直在逃，这一次，不想逃了。
洛溪割开手腕静脉随着血流，洛溪右手持笔，字迹浑厚有力。恍然又想起那天借朱雀笔的女孩，她不顾生死也要去救自己所爱，自己用朱雀笔成药——其实都傻到一块去了吧？洛溪越写就越觉得身体变轻。朱雀笔的反噬接踵而来，青蓝色的脉络爬满了手腕。
洛溪不敢耽误，用尽最后力气关好门，一步一踉跄走出大楼。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孩子们的庭院，两者其实隔得不远，都在業煌華同半区内，但是自己不能进去了，于是缓缓靠在青色围墙外坐着——夜空星月灿烂，仔细听还能听到孩子们在屋里嬉笑的声音，用尽最后力气把笔折断，这样一来墨冰带走的那支必定能赋灵，这样一来就不会落在業煌華其他人手里了。
她慢慢蜷缩在围墙边，自己抱着自己，这样一来就不会孤单了。
‘只是好困啊。’
‘本来很冷的，但又变得暖和起来了…’
‘说到底，那丫头肯定的因果，真的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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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台寺外——洛溪抱膝在台阶上许久。
“洛师姐，这么快就出来了，和师傅聊完了？”小和尚拿着扫帚问道。
“聊完了。”
“那，师姐你这下一定能做出抗衡癌症的宝药了？”
“…不好说。”
“师姐你这么厉害，还有業煌華第一医学院、DENG组织和南台寺的帮扶，一定能成功的。”
洛溪深深叹息：“就是他们才做不成……”
“啊？”小和尚摸头不知脑。
“没什么。”洛溪抬脚就走。
“诶，师姐你不吃了饭再走嘛？”
“不吃了，时间不够了。”
“诶？这么快就要走了？”
“山下还有数不清的事要做呢。”洛溪头也不回地走。
小师弟连忙放下扫帚，几步屁颠屁颠下来问：“师姐师姐，你下次来之前可以先说，我去给你买你想吃的。”
洛溪反应过来，这孩子八成认为自己受了委屈，笑到：“那可不行，把我当成什么大仙了，来这清修之地大吃大喝的。”
“师姐你本就是南台寺持笔人。”
“只是他们认为而已，我不是什么厉害的人。”
“师姐医术好心地善，我想你一定能保护更多受苦受难的人。”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为什么不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呢？”
“我…”小师弟年纪尚幼，只是觉得洛溪很不开心。
“还有别叫我师姐，我又不是佛家弟子，称不上你的前辈。”
“可是大师兄都交代了你就是持笔人…”
“…真是，走了走了。”洛溪对这欲加之位无可奈何，就像永远也逃不脱的囚笼。
“师姐师姐！…”背后又传来这小师弟呼喊。
洛溪满头黑线：“你这小子，都说了别叫我师姐了…”
“师姐师姐你看，有个女孩朝你招手。”
洛溪顺着方向看着台阶下交错的盘山公路上，有个瘸子在大力招手挥臂——“洛溪姐！”
“你不是走了吗？”洛溪也隔着山路大喊。
“我仔细去问了问张道长！他说可以告诉你是或者否！”
“……”洛溪心中一阵悸动，原来这孩子折返的缘由就是去问了长生录的源头——南岳大庙。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地替自己办事吗？这傻姑娘…
“师姐师姐？说啥呢？是预知未来吗？”小和尚赶忙好奇。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来！”洛溪一把揪住这小师弟耳朵，要是牵扯不好他也会遭罪。
洛溪自己又惊又喜又怕，犹豫半天不敢回话，即便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洛溪姐！”小楠大喊。
“我…我……”洛溪饶是再厉害也变得结巴，人生第一次进退两难，第一次遇到了路阻不敢上前。
“师姐？”“洛溪姐？”
远远望着的慧定大师也手持佛珠默默颤抖。
洛溪只是默默指了指自己——只见小楠毫不犹豫地用力地点了点头，那傻姑娘仿佛全身都在用力，洛溪笑颜渐开，也大力挥臂招手回应。
熙熙攘攘的群鸟在林间里飞动嬉闹，艳阳蓬勃橙色散漫台阶和山路，远处还有人们挑水拾柴…鹈鳺在山间布谷布谷，湛蓝的天空上白云皑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