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都美丽的山巅上，最大的那朵虞美人上，清晨有着红色的碎片，那碎片藏匿在红色的花瓣上，乃为生。」
春之都，清晨。
山巅上有着大片大片的烈焰般的虞美人。
露水凝结在花瓣上，沾在我的手上有着冰凉的触感。
太阳刚微微从山的那一段露出微光，我四处寻找最大的那朵虞美人。
红色的碎片……红色的碎片。
我用手拨弄着虞美人花瓣。
偌大的山巅，我盲目的寻找着某样很可能不存在的东西。
清晨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两个小时。
我的脚步很纷杂，手上的动作也是。
我踩倒了很多花，却又一一弯腰查看它们的花瓣。
没有……
没有……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我开始怀疑吟游诗人的所说的话。
我抬头看向远方。
太阳渐渐从山那头升起来。
四周的露水被逐渐蒸干。
光亮。
太阳给四周带来了光亮。
然后为我下了死刑。
我站在虞美人花丛中，那样大片大片的红色，在我看来就像是地狱。
“……不可求。”
吟游诗人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
脚上的伤口跳动着。
被虞美人包围的我，看着明亮的太阳，颓然跪坐在地。
☆
山上的虞美人被人割下了。
罪魁祸首是我。
我看着花瓣上的露珠和正在忙碌采花的少女们。
自吟游诗人离开春之都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我仍旧没有找到碎片。
山巅上的虞美人花丛一望无际，以我一个人的能力一定找不到红色的碎片——在见证了三十多个日出后——我突然这样理解了。
我数了数我身上的钱，钱不多但是足以雇几个农家的姑娘来帮我。
于是，山上的虞美人被我们割下了。
我们花了三个清晨。
我见到了三次日出。
第三天的上午，虞美人已经所剩无几，我如约将手里的钱和割下的虞美人全部都给了农家的姑娘们，她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向我道谢，毕竟相比起喂鸡养牛或是服务富人，这份钱来得太过容易。
虞美人的残枝则被放在车上由农夫拉走，据农夫们说，这些鲜红的花朵晒干后可以入药，这样想来，我也不算是罪大恶极。
看着我身旁最后的一小片虞美人花丛，我摇摇晃晃地躺倒在它旁边，这一个月来我几乎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远方的城镇已经遥遥升起的炊烟，居民们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活和工作，我枕着自己的手臂，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腿上的伤口已然痊愈，只留下了褐色的疤痕，像是要提醒我那个森林里存在的一切。
一片黑暗中，我的鼻腔充斥着浓烈的草木味儿，我深吸了一口气，味道呛得我鼻子一酸。
我想到她在水下那张白瓷般的脸庞，沉睡的她又在做着怎样的梦呢？在她的梦里会有我的存在吗？如果有的话，我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如果我能集齐这些碎片，如果她能睁开眼，她会对我说些什么呢。
只要她能睁开眼，只要她能说话就好。
只要能迎来这个结局就好，只要她幸福就好，我可以献上我的一切。
“——真的吗？”
一个细小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朵新生的、摇曳着的虞美人。那虞美人花苞的花瓣是最为美艳的红色，比山坡上所有的虞美人都要美。
我缓缓起身。
只见在那深紫色的花蕊中站着一个美丽的精灵，她的一切都小巧得足以让世人心生怜爱。看到我惊异的眼神，她拎着红色长裙的裙角向我行礼，“花之精灵弗洛，四大精灵之首，最弱的精灵。”
“我是樵夫。”
“你没有名字？”
“我的名字不值一提，最重要的事情是——”
“是她？我听到你愿意为她献出一切。”
她如此直白地询问我，却让我无法言语，只得点点头。
弗洛美丽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微笑：“你真是没有丝毫的变化呢……”
我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精灵，她身上的那抹红色像是嵌入我记忆当中的匕首一般刺眼。
我选择性地忽视了她的苦笑。
长寿的元素精灵，关于我们的事情，她又会知道多少呢。但是，无论她知道什么，都与这一世的我无关，因为我所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
“弗洛大人，那个红色的碎片是真的存在的吗？”
弗洛看了我一眼，然后迅速地垂下眼眸，在花蕊中转过身去凝视着仅剩的最后一小片虞美人花丛，“为何要问呢。您已经快达成目的了，不是吗？”
”直到您出现的前一刻我都是这么想的。“
“……”
“好美的花。”我用手轻抚着承载着弗洛身体的虞美人花瓣，花朵在我的手心中轻轻摇动着，“红色的碎片，是在您的这朵花上吧。”
“……“
“可否……把红色的碎片让给我呢。”
弗洛沉默着没有说话，此时太阳已经升到了远处山峰的两峰之间，清晨，马上就要结束了。
“可以的。“突然说话的弗洛依旧看着那片虞美人花丛，“您只需要再等一小会儿。”
“为什么？”
“因为清晨快要结束了。“娇小的精灵笑着从花蕊中转过身来，深紫色的眼眸中沉淀着时间的刮痕，”来做选择吧樵夫！拿出你的刀来杀了我，你就可以得到红色的碎片。”
“我不能这么做。”
“那就手捧着这朵花，防止我逃跑。“弗洛像是对我的选择了然于心，她笑着蜷缩在花瓣的中央，”我是最弱的精灵，只要太阳升起，我就会化为泡沫。“
“弗洛大人，我不想伤害您。”
“但这是拿到碎片的必要条件，我必须要……”那个字她没有说出口，小小的她只是蜷缩着凝望着我。“只有她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不是吗？来做选择吧，樵夫。“
太阳的光辉渐渐爬上我们所在的山坡，金色的光一点点蚕食着翠色的大地。弗洛红色的裙摆在风中摇荡，她丝毫没有要逃跑的样子。
如果时间就这样流逝而去，弗洛迟早会化为泡沫，但我的舌头和双手像是僵住了一样，既无法劝她逃离，也无法捧起那朵娇嫩的花来。
弗洛看着我的眼睛，比起精灵，她看起来更像是缩小的人类。我迟迟不愿意伸出手，因为我不想承接伤害人类的罪——我没办法做出选择。
金色的光芒像一道海浪一般，笔直地扫过山坡。那一小丛虞美人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愈加惹人怜爱。
太阳直射我的双眼，我猛地闭上眼，等好不容易适应了阳光后，却发现弗洛所在的花瓣已汽化了一半。
威力无穷的太阳追赶着无动于衷的弗洛，这是世上最无趣的追逐游戏。她的身体已有一半化为泡沫，但是眼睛却仍旧看着我。
“樵夫……你认为，不选择，就好了吗？”
“樵夫……你认为，不选择，就不会伤害到我了吗？”
“樵夫……”弗洛的眼角划过一滴泪水，“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啊。”
在弗洛完全化为泡沫的一瞬，一颗红色的碎片从虚空中掉落到地上。以那碎片为中心，光秃秃的山坡上被风吹过的地方立刻又开满了红色的虞美人，就像我亵渎地砍伐从未发生过一样。
那是生的碎片。
我站在红色虞美人的中央，它们的颜色艳红艳红的，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双手上的鲜血。
我用颤抖的手将碎片放在袋子里，向着下一个地方继续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