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那片幽暗的森林。
我身上还残留着血的气息,但是森林里的一切却好像自我走后没有任何变化。
温蒂妮翘着鱼尾远远地望着我,幽蓝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她像是已经看过了数十万次轮回,早已对人类的事情丧失了兴趣。
我一步步踏向她沉睡的湖水,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我竟已经忘记了她的容貌。
七彩的宝珠关闭传送门后回归了珠子的样子盘旋在我周围,一下又一下地触碰着结界。
结界被拆解、碎裂,变成透明的碎片散落在地上。
层层的屏障为我打开,我终于又回归了她所在的湖水——
幽暗的森林里,有一片湖兀自泛着清透的蓝光。
水下的残木纹路清晰可见,在那残木上,有位少女亚麻色的头发散开漂浮在水中。
少女沉睡着,美丽的面庞在水的映衬下显得如同白瓷般易碎,玫瑰色的唇紧紧闭合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沉睡了多久,也没有人曾说过她为何要在这里沉睡。
结界已经碎裂,无需任何人允许,我便可以触摸她的脸。
我可以做任何我想要做的事情,我从这种允许中感受到了自由,但却也深刻地知道,我命运的故事尚未书写完成。
宝珠在四周盘旋,为了这颗珠子,我看着花之精灵在我手中消逝,我放弃了某位少女的爱意,我达成了因守护所苦的村民们的夙愿却使城市支离破碎,我看到了永生不死的精灵的梦,我让一位恶人获得了应有的报应,我参与了一场盛大的斗争而最终的礼赠则是被恶魔附身的公主,我跨越了战争见到了最接近神的王,我被凝视、关爱、告诫,我见证了牺牲、欺骗、斗争、执着。
我被哭声和爱意裹挟,熊熊燃烧的因果蚕食着我的心脏。
我经历了,我决定了,我到达了。
而我又是谁?
我望着少女美丽的脸。
我又为何而爱她?
不由得,我向着她走去。
冰凉的湖水没过了我的脚面,然后是小腿,最后是膝盖。
在幽蓝的世界里,我站在她身边,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之近地观察她。
心里的空洞不断地下着雨,我内心的声音催促着我将宝珠交予她,让她醒来后终结这一切,但是我不明白的事情是,她醒来就足够了吗?
沉睡的她如同尸体一般安静,即便我跪下恳求,她也无法张口述说我们之间的故事。
我望向温蒂妮的方向,曾经的人类,因爱而生的生物,长寿的精灵种,脸上的表情也如同湖水一般平静。
平静。
平静。
该死的平静。
好像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搞不懂一样,好像大家都是按照某种东西规定好的剧本在演出,而那个存在却忘记了给我剧本一样。
说点什么啊!
「噗通」
愤怒之下,我倒向了湖水。
冰冷的水润湿了我的头发,幽蓝色的流体爬上我身体的各个角落。我的外衣被润湿、浸透,然后被水拉起如同一片枯叶般空荡地漂浮。
我睁着眼睛看向湖水之上的风景,森林的树枝扭曲在一起,水纹波荡,枯枝蜷曲。
我克制了自己的呼吸,水堵住了我的耳朵,心脏的声音无比地响亮,胸腔一起一伏像是要蹦出来一样。
「如果就此离开,那么我将会忘记我的使命,继续开始……」
「下一世,下一次……如果可以不断地拥有,那么我……」
身体因为缺氧在挣扎着,我的手在湖水中不断挥舞,但是大脑仅存的理智却将我扣留在这里。
恍惚之间,一直挂在胸膛的护身符飘向了水面。
我伸出手缓缓地握住它,在夏之都做的梦在我的脑海中复苏:
那个我指挥一切、带来一切、拥抱一切的梦。
——最终,那个梦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这样就好了吗?」
梦里的我如此问我。
“噗哈!”
瞬间清醒的我从湖水中站起,衣服皱成一团紧贴在我的身体上。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头发上的水珠不断地流下然后跌落到湖水里。
我看向她的方向——我的挣扎没有带给她任何的影响,她仍旧是那么安静且平静,仍旧美丽得如同艺术品。
以我为中心,湖水画出交织的圆形波纹,宝珠仍环绕在我周围。
我的气息渐渐平稳,水中的倒影也慢慢聚合成完整的画面。
这是个漫长的梦。
我努力了很久很久,我死去了很多次,又一次次活过来。
我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脸。
倒影中男人的面容熟悉而又陌生,我动了动身体,圆形的波纹将我的面容打碎,幻化成了许许多多个我。
在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
是啊。
长寿的精灵种,一次次经历我轮回的精灵种们,他们切实地见证了我的一切。
我轻轻握住环绕我身体飞行的宝珠,如同放置珍爱之物一般,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入湖水。
在那一刻,宝珠强大的力量点亮了整个湖,霎时间,平静的湖水便变作了一块巨大的帷幕。
它亮着,映出第一世作为骑士的我,那样神采奕奕的脸。
我看向了温蒂妮,她平静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我站在湖水中央。
于是,我看到了一世又一世,那样的或是这样的,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