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咻!”胖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椅子被他这一压,发出嘎吱声,“累死爷爷我了!”
老梁放下箱子,也坐了下去,这里是操场,不远处是搭建的晚会舞台,上面有很多穿着各种演出服的男男女女,胖子望着他们,语气听不出是艳羡还是遗憾地说:“要是我也是大学生,现在搞个女大学生做女朋友爽啊!”
老梁拿烟的手停了,意外地看着他,笑了起来,“就你这衰样,还想找女大学生。下辈子吧,我看还是抽烟吧。”他递过来两根烟烟。
“卧槽,我怎么了?”胖子接过烟往一边递了过去,见接了后,还剩一根烟夹在指隙间随后两只手捧住自己的脸,“圆圆胖胖,能吃能打,也不算丑,老大你说是吧?”
“我?”单炳溪坐在椅子上,笑说:“你是因为在这里才会想当大学生;如果你是大学生根本不会想这些。至于样子,算个人吧……”
“啊?”胖子纳闷了,“不是……唉!算了算了。”
老梁递打火机给他,他点燃后又递给单炳溪,单炳溪点燃烟又传了回去。
几人吐出一口白烟,胖子微弓下腰,整个人如同淋了雨,疲惫且呆地望着舞台上的男男女女;老梁翘起二郎腿,惬意地依靠椅背,微俯视的看舞台;单炳溪单单一眼,随后仰头看起天上的火烧云,天红得熟了一半的柿子,又青又红。
一阵阵袭来的晚风熏得几人舒坦,看了半晌的胖子突然说:“老大、老梁,你们说我要是能去追个女大学生回来当媳妇是不是就光宗耀祖了?”
“我怎么知道?”老梁嗤笑一声,不在意道:“你可以试试,没准真能成功。”
单炳溪从那片火烧的天空中回神,想了想刚才胖子说的话,认真劝诫说:“别,真别。”
“为什么?”胖子不解地看她。
“因为会很累啊……”单炳溪又抽了口烟,“你该不会以为这里的大学生都只是书读得比我们多点的区别吧?不是的……起码这里不是;这里大部分人,依我的观察,他们都坚定不移(虽然有时会迷茫,但很快会再度坚定)的在向前走。他们走的路,没什么大不了,了不起的是他们能坚定地走。他们部分人会成为国家栋梁;部分人成为这个国家的核心;最后一部分人会成为领导我们这些小市民的大人物。这样的人和我们就是两个世界。”
胖子愣住了,再看向舞台上的男男女女好像确实不一样了。
老梁笑了笑,说:“没那么玄,就都是人那点子事。你要真想追,可能性也不是零。”
单炳溪抽完了烟,顿了顿说:“看人吧:我对这些大学生啊,老师教授啊,都是挺尊敬的,反正他们的世界我不懂,但肯定比我的自由些。”
几人又坐了会儿,把烟抽完。
单炳溪拿出手机,看到让她帮忙的老师感谢,说准备了水以及一些吃的在理塘…礼堂,去拿一下。
单炳溪有时候觉得在大学当保安就是个RPG游戏:你完成任务就会得到回报;有些不给的就是加好感度或者系统BUG吞了。
[谢谢]单炳溪道了谢又在聊天群叫那些人去礼堂拿东西回去学校大门门岗那里。
“走了。”单炳溪搬箱子起身,老梁随后,胖子在愣看了两秒后也起身。
“老大老大,我能问你个事吗?”胖子凑到单炳溪身边小声说。
“你说。”
“你看我要是重新去读书还有机会吗?”
“……没。”
“啊?”
“别‘啊’了,胖子你要真想找个大学生当媳妇,得有钱,然后还得是个有文化的人。”
“怎么不是有钱就行?”老梁咧起嘴。
“谁知道呢。”单炳溪落寞地笑笑,几人也没再聊这个话题。
晚会17:45开始,操场上坐了满满当当的人。游人似蚁,一盏盏绚烂的灯光如眸注视般柔和、深邃。
单炳溪穿了件墨绿色的飞行员夹克,脖子挂着相机,准备拍几张就算交差。
她记得学校也有搞摄影和宣传的,叫她来拍为了啥呢?多半是啥也没有吧……有时候叫一个人做一件事,这件事即使没有她也不会有问题,只是人恰巧喜欢在某个时候、某个点,叫一个人去做一件他想让人做的事很舒服……狭隘的经验之说。
晚会开始。单炳溪跟着其他拍照的同学装模作样的拍了几张就准备溜了,可突然被一个和蔼视线铺抓到,她只好又乖乖跟着拍照大队去拍照。
接下来的节目是猫猫比赛,看起来都是训练过的,一个个在逗猫棒的指引下开始比赛。
单炳溪觉得挺可爱的,就是有点无聊,不过这也让她想起另一件趣闻,流传最广的趣闻:闻言当初学校在创立宠物之家时,有一个要求就是猫粮必须是学生自己解决,可这也让学生犯了愁。第一个想法是募捐,可关乎到钱学校又很敏感,中间的流程和手续十分麻烦;如果只是食物,那那些本就是人随手一施的东西怎么给?再者说,每个人都很忙,根本没时间看你,随手施舍的食物大多也是人很忙没时间吃。
学校流浪猫本身如此泛滥的一个原因就是依附于学生这个庞大群体做为食物来源。
募捐钱不行,那食物呢?同样杂七杂八。
有人就想到拉赞助。
可怎么拉好?
“狐假虎威”?有一位学生去找学校,说可不可通过拉赞助的方式来获得猫粮?即,赞助商的产品放在宠物之家里面,再打个海报做宣传。学校同意了,但就仅能在宠物之家里面。
然后这位同学又如法炮制,对赞助商说:他们是综合排名第一的211名校,现在学校里面找关于流浪猫猫粮的赞助商,希望能赞助。最后成功了。
现在想来,哪有这么简单?单炳溪想这后面多半是学校在给学生背书……真是间好学校啊。
她叹了口气,举起相机准备拍一张胜出猫猫夺冠的照片时耳朵却冷不丁被一只温凉的手捏住,她吓了一跳,真一跳,同时一种直觉让她血液加速。
“沈、沈教授?”她讷讷地转过身子,低着头,不敢面向那双深邃、柔和的桃花眼。
低着头的她,只看到一双熟悉黑色的凉拖,她白皙的脚在灯光交杂的黑夜里,分外柔美;再往上,是裙的一角,如一道、两道、三道、道道波浪般涌起,像一朵小红花。可这是黑色。
单炳溪不敢再往上看,她现在一定坏透了,伤了人家的心,又打算放别人鸽子……
她不敢看她,她却卑鄙地继续捏玩起她耳朵,还能清晰感觉到她食指与拇指指腹的亵玩劲……就仿佛是吃准她不敢看她……
“好啦!”单炳溪扭过头,摆脱开她的手,勉强抬起头,却只看到她的侧脸,她此刻在注视远处的舞台,“单炳溪,”她唇齿清晰透彻,“那只猫要赢了。”
单炳溪一愣,看了过去:是一只橘色的猫,好像是41号,愚人节……
“不拍吗?”沈玉笙询问的声音传来。
“不想拍了……”单炳溪低下头,嘟囔一句。
“那给我吧。”
“啊?”单炳溪惊讶地抬头看她,就这么明晃晃的撞进她水盈盈的桃花眼里:单炳溪在这双眼睛下,不记得愧疚多少次,愤愤、倔强多少次……每一次她都不生气,每一次重新相见她都会再次这么看她。
单炳溪怔住了,直到她从自己颈脖间取走相机,对舞台拍出“咔嚓”的熟悉一声,才堪堪回神,杏眼里的诧异似乎在说:“沈玉笙,你为什么不生气?”
她把相机挂回她脖子上,捏了捏她脸,笑了笑随后微微转身,两只手负在腰眼间,一步、两步轻巧地往前走着。
看着渐渐走远的沈玉笙背影,单炳溪挠了挠头,挣扎了一下,还是不骗自己地追上去。
她走得不快,单炳溪几步腿脚就跟了上去;上去后也不说话,又纠结起来,沉默中再度看她走远……如此反复几次,直到沈玉笙蓦地停下,她撞到她的后背,“你喜欢跟着我吗?”沈玉笙含笑说。
单炳溪无意摸到自己的脸,发现十分滚烫,“我、我不知……”话到嘴边她顺了个弯,露出虎牙说:“我想喝汤了,沈老师。”
沈玉笙不置可否地看了她眼,又捏了捏她耳朵,转身继续走了。
单炳溪长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得继续跟上去,跟她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深秋枯黄的落叶;走过温暖柔和的小道;走到静谧映月的水湖,凭起石栏,低头是月,抬头也是月。
单炳溪滚烫的脸被深秋凉意的风抚平,她心是从未有过的激烈跳动。
“沈玉笙你,”她不觉自己哑了嗓音,艰难问:“还要我当你朋友吗?”
沈玉笙反问:“你呢?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单炳溪紧了下唇,“沈玉笙,做人好难……前不久有一只猫,牠被我一同事一拳下去过失打死了,我把牠带到宠物之家后说了慌,说是牠自己跳下来……我很不对劲,你知道吗?我头很疼,人也很不对劲,我以前不是这样的!那只猫死了我很愧疚,或许我该让同事他道歉,或者一开始我就不该让他跟我一起去抓那只猫…沈玉笙,你教教我,你不是老师、教授吗?你教教我该怎么样才能没那么难受好吗?求你了……”
沈玉笙走近了些,走到单炳溪面前:她的个子稍稍比她高,她捧起她的脸让她仰视,好更好地和自己对视,她温柔说:“顽石之中良玉隐焉,寒灰之中星火寓焉——顽劣的石头有美玉隐藏其中,寒冷的灰烬中亦有未烬的火星;好事啊,单炳溪,好事。”她整理额头被汗水粘腻住的前发,后退两步,负两只手在腰眼间,继续说:“你以前不难受是因为你下意识无视、漠视了对生命的感受,现在你在意了,是因为你真实的内心受到了敦促,发出来让你无法无视的声音。这是你的良知,单炳溪,你要致良知。要我帮你吗?”
“良知…帮?可以吗?你帮我……”单炳溪眼神茫然。
“可以。”沈玉笙走近两步,贴在她面前,捏了捏她脸,道:“那道歉吧。”
“啊?”她茫然的眼睛里染了些懵。
“道歉,”沈玉笙再次强调,“你不是说要我帮你,可现在呢?这就不听了?”
“不是,我……”她下意识反驳,欲言后句却感到无力,“好吧。对不起…”她小声一句。
“很好。”沈玉笙夸奖一句,单炳溪脸热了起来,“那对不起谁?”
单炳溪倏地抬头,不确认说:“你?”
沈玉笙摇头,“记得那只猫的名字吗?”
“猫……”单炳溪呢喃,“97…小花……”
“那跟小花道歉吧。”
“什么?”一股莫须有的自尊揪住单炳溪尾巴,迫使她张不开嘴,但对上沈玉笙那深邃视线时,她又惭愧地低下头。
沈玉笙捧住她脸,不让她低头,自己微微皱起眉,提醒说:“你自己想要的,你自己要我答应的,现在又是你自己的自尊不让你说,单炳溪,把你脊椎一节节立起来,这就是人,跟着你的心走。”
“我的脊椎……”后背传来丝丝火烧的灼热感,她反手去摸,只摸到那结了痂皮的伤口,“我、我……”她想避开这深邃的注视 但头就像绑在了绞刑架上,动弹不得;后背越来越烫,心仿佛在被人用锥子敲打,疼痛无比。她杏眼里翻涌出泪花,闭上眼,哀嚎一句:“对不起!小花……”心这一瞬间轻了起来,一直以来的难受没了。
眼角落下两股暖流,但到一半,被两只温凉的手截断,她轻抚单炳溪眼角的泪水,赞许道:“可以了,我们去喝汤吧。”
“……嗯。”单炳溪不觉自己揪住了她一角裙子,开始往前走。
走了好一段路,单炳溪窥了眼沈玉笙,尽量轻松问:“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沈玉笙…”
“嗯,是的,我们是朋友。”沈玉笙没挑逗她,“不过交你这个朋友真不容易啊。”
单炳溪脸热了热,笑了两声,缄默下去,小心问:“我可以提几个朋友间的要求吗?”
“你对其他朋友也提过要求吗?”沈玉笙反问。
“没……”单炳溪捂着自己的心,“你是特别的一个:不管是身份还是人。”
“那你说吧。”
单炳溪犹豫下后说:“你不能逼我去读书,我也不会跟你绝交。”
“嗯?”沈玉笙疑惑,“我不理解这其中的关系,我为什么要逼你去读书?”
“你是教授啊!”单炳溪很自然地给出第一次她们一起吃饭时说过的话,“你想,你是教授,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肯定会或多或少感受到彼此身份、认知上的差距。以前的我会自卑,然后迁怒你,可现在……我还是会自卑,但你是个好人,还很善解人意,肯定会看出来我的想法,然后帮我做出决定——也就是叫我读书。可是这样只会让我自卑,认为自己消受不起,所以你不说,然后凭借现在的我不会去迁怒你,或许……还会默默努力也说不定。”她露出尖尖的虎牙,笑了起来。
沈玉笙一愣,被她惹得笑了笑。
“怎么样?你答应我嘛…”
“好,我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轮到单炳溪她不解。
“我说过教授只是当你对社会达到一定贡献和认可所附加在身上的一个身份罢了。我没办法把所学的知识忘记,也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是同样对你的不尊重和小看——我想说的是:我会尽量抹平我们之间的问题,而你也要尽量去试着接受,可以吗?”她眨了眨好看的桃花眼。
“我……可以的。”她笑了起来。
“那好。”沈玉笙捏捏她脸,继续走着。
“不要摸我脸啦。”单炳溪不满。
沈玉笙笑笑,不回话。
又走了一会儿,单炳溪突然说:“沈玉笙你知道……”她顿了顿努力回忆什么,最后拗口地说话了,“Perfeito……这是哪国的话吗?”
“唔……”沈玉笙沉吟了下,说:“好像是葡萄牙语,意思应该是‘完美的’。”
“你好厉害!”单炳溪露出虎牙,又兴致十足地继续拗口问:“Tudo bem了?”
“好的、可以的吧。”
单炳溪默念了下,又露出虎牙,“真的跟做梦一样:我有了你当朋友。”
“也不知道是谁三番五次的逃走。”沈玉笙揶揄。
“哎呀,都过去了…”
两人一直走到宿舍门口,见到手臂圈着李儒腰蹦蹦跳跳的萧平,李儒第一时间看见她们 一愣,随即红着脸喝止了萧平。
“沈教授你好。”萧平幽怨地看李儒一眼,随后打起招呼。
“你好。”她先回应萧平,随后笑着对身旁李儒说:“李教授也带小朋友出去玩?”
李儒僵硬地点头,随后说:“我们还有点事,就先走了。”然后就拉着蹦蹦跳跳的萧平走了。
“你才小朋友…”直到两人远去,和沈玉笙进了电梯单炳溪才不满一句。
对此,沈老师总有她的对策:“你不比我小吗?”
“……”单炳溪语塞。
“你不是我朋友吗?”
“……”
“那加起来不就是小,”说到这她没忍住笑了一声,“好啦,下次我就不说了;就说你是我的朋友,行吗?”
单炳溪嗔了她一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