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聚会:十几个人,点上两盘炒螺、两盘粉、两盘排骨、一盘皮蛋、十多个牛蹄、若干可乐啤酒……一人一口一个菜基本就没了。
说是聚餐,其实和酒会无异了……事后六百多块钱,一人平分个45也就差不多了。
单炳溪无所想无所执,对钱也看不重多少,拿个4千差不多半月工资给大伙吃得个爽。也就算是两清了。
酒过三巡,老王和老周躺倒在椅搭床床上,老梁和胖子搭着肩在那吼着麦克风唱歌,还是那首《光辉岁月》;王向国趴在桌子上,喝得不少;金姐在默默打包东西;老杨撑得倚靠在椅子上,摸着肚子和老陈在闲聊;徐姐、老吴、老李、单炳溪在划拳摇骰,喝着酒;其他未提起名字的不是在胖子老梁边唱歌就是在吹牛;还有一些吃饱后家中有事就早早离去。
“大、大、大!”老李指着骰盅,上衣早不知扔在何处,叫吼着。
“小、小小小!”徐姐压得相反,最后一开,是大,徐姐输了。
徐姐龇牙咧嘴叹着气,一口把酒焖下,含糊道一句休息会儿后,就趴在桌子上睡了去。
只剩下老李、老吴、单炳溪三人了。
几人对视,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嘿嘿,来!”老吴拿出几瓶新的牛栏山,扭开瓶盖,也不倒杯了,直接一人一瓶。
“队长、队长,别喝了。”单炳溪接过酒,却发现被汗水渗透湿完的袖子被扯了扯,她看过去是叶子俊。
单炳溪看着他,微皱起眉,“你还不回去?”
“我…”他语塞起来,“等会儿就回。队长你别再喝了,会醉的。”
“……”喝醉酒的人,跌跌撞撞、昏昏沉沉,吐着口酒气,却自以为天上仙气:沉重的身体让自己误以为掌控了所有;跌跌撞撞的步伐,错觉天上真仙般潇洒——其实,沉重的身体是自身孱弱本质灵魂被困在自己躯体牢笼的事实;天山真仙的步子,是控制不住自己,口无遮拦、放弃做人的逃避。
喝醉酒的人最不可信,不管是自己还是他人,都不可信: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可能都是被酒精麻痹后大脑产生的错觉。
单炳溪这个功夫她又清醒了几分,于是她不理他,径直拿起酒,和老吴、老李划起拳来。
“嘿咻、嘿咻、嘿嘿咻!”老李输了,拿起酒对瓶就吹,但喝不到半瓶,他就酒瓶落下,发出“咣当”一声。玻璃瓶倒没碎,只是很响,随后他喝昏倒在桌子上。
其余还算清醒的人被响声吸引了过来。
“队长,嘿嘿。”老吴一个眼神单炳溪就懂了,他是要对酒啊。
单炳溪叫了声胖子,让他再拿几瓶冻的牛栏山以及冰红茶来。
“得嘞!”胖子笑嘿嘿地打了下老梁,让他准备录像。
“队长,输了你说怎么算?”老吴一拍大肚子,整个当即摇晃起来。
单炳溪嘻嘻一笑,露出虎牙,“你说怎么算就怎么算!”
“好!那我也一样!一个大男人还能输给女人?”
“哈哈,你上回就输给我了!”
“不算不算,又没证据。”老吴红着脸,不断摇头摆手。
“妈的,”单炳溪笑骂一句,看向老梁,老梁比了个OK,“这回录着像,别想耍赖啊!”
“来!”
胖子这时提着一大袋东西回了来,叶子俊拦在他面前,边说边要抢胖子手上的东西,“别喝了、别喝了,你看她都要醉了!”
“去你妈的!”胖子一脚给他踹倒在地上力度大到滚了几圈才停下。
胖子拿着袋子就过去摆到单炳溪和老吴面前。
单炳溪最后看了眼地上挣扎爬起来的叶子俊,他不可信,他喝了酒,连自己情绪为什么如此都不知道……
单炳溪和老吴拿出冰红茶喝了口,随后拿起刚才还未喝完的半瓶牛栏山,人群沸腾起来,“喝!喝!喝!喝!”
单炳溪一脚踩在椅子上,扬起头绷直喉咙,对着酒就吹。
老吴一拍肚子,一手拿着一瓶,吨吨吨喝着。
“喝!喝!喝!喝!”
“队长干死他!”
“芜湖!老大加油!”
“老吴别他妈再输给女人啊!”
“别喝了、别喝了……”地上滚了几圈的叶子俊挣扎着爬起来,却被人群挡在外围。
那一声声呼喊透过耳朵,刺进他脑子里。
视线的灯光刺得眼睛疼,在人群的缝隙里是整个人像是淋了雨的单炳溪以及老吴。
“喝!喝!喝!”人群在欢呼,人群在沸腾,“别喝了!别喝了……”他张大嘴巴,用尽全力发出的声音却好像被淹没、掩埋……没有人听得见。
他脑子发晕,这时不知道谁又踹了他一脚跌倒在地上,腹部传来强烈的剧痛。
尽管如此他仍伸出手,向缝隙里的单炳溪抓去,可却只看到手上是一堆呕吐物!恶臭飞进他鼻子,他怔了怔,看向自己的手心,又看向周围:食物的残渣、各种食物的残渣碎屑。
“喝!喝!喝!喝!”人群还在沸腾,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觉恐惧,慌忙地将手撑在地上,却只感一阵刺疼,他迷糊的视线里看清了,是一根鱼骨,它连刺入了沾满呕吐物的手上,红色的血渗了出来。
“不要、不要、不要!”他惊叫起来,可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孤独的冷风在他身上肆掠,他想回去,腿脚却控制不住。
“来个人他妈扶我一下啊!”他哭了出来,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搀扶起他,这一瞬间他只觉被世界重新接纳,身躯开始温暖起来。
“嘿嘿。”一个陌生、疏离的声音在他耳边清晰响起,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看清了那张圆实的脸。
胖子在他害怕的视线下把他拽进了厕所,反锁上门,“怎么搞的?这么脏…我给你洗洗!”他边说边放水。
单炳溪酒精顺着喉咙直入脾胃,生起的热气直冲大脑,她只觉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哪怕和这群男人一样袒胸露乳都无所谓,肉体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过去的一切都无所谓:金姐无所谓;赵长福无所谓;赵长运无所谓;老赵、老陈、王向国、张姨、李叔、猫、老鼠、校长、相机……一切都无所谓……沈玉笙…也无所谓……有关自己的一切、童年、过往、生活……都无所谓了。
哪怕自己被侵犯、蹂躏、做为人的那部分不再存在,被抹杀,一点一点放弃所有,这都无所谓,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当所有的一切都摒弃,谁是神仙?她是神仙!我是神仙!
周围的声音渐渐消弭,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酒水进入胃里吞咽声。
单炳溪嘴角拉起笑,是的,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这么痛苦?
她感觉眼角滑下两道热流,童年的一切过往就像一座黑山,它不会使你痛苦,更不会阻挡你的路,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哪里。只要你回眸,就能看到过往有关自己的一切,“别骗自己,单炳溪,别骗自己……”包括她临出门时她以一种怜悯、希翼柔与的视线看着她,说出这句话。
明明趴着更舒服,明明弯着腰更舒服,为什么猴子要把脊椎立起来?哪怕跌倒,也要站起来,去成为那愚蠢、自大、麻木、傲慢、痛苦的人?
黑山就在那里,过往就在那里。
单炳溪忽然停住,那热辣酒精滑入胃里的感觉已不再,吞咽声也已不再,喉咙没再蠕动,停止了工作。
她缓缓睁开眼,脑子的沉重差点让她摔倒,但好在稳稳坐到椅子上,再一细瞧,老吴不知何时已经趴倒在桌子上。
她看了看周围,“妈的!”随后费力地骂出一句,嗓子干哑得像沙漠。
“他什么时候倒的?”这自然是指老吴。
“在、在队长你喝到只剩一半时……”
“他妈的,他早就倒了你们不叫我?”她没什么力气地骂了句。
“啊…”他讪讪一笑。
单炳溪拿起冰红茶喝了,感觉舒服了些,让老梁过来,“刚才都拍到了吧?”
“OK,队长你是真厉害啊…”他有些感慨,掏出一根烟递给她、点燃。
单炳溪抽了口,莫名一句,“不用让他忙了,他也不容易……”
老梁笑了笑,坐到椅子上,翘起腿,一手拿烟一手拿手机倒弄刚才的视频,他突然啊哈一声,“哈哈哈哈,我还是用的马克,这下同步到团队里,被看见就玩喏。”
单炳溪也笑了起来,“管他呢!”
“对了,胖子刚才把那个大学生拽进厕所里了。”
“……你不阻止一下?”
“我拍视频呢,阻止个啥。”
“……”单炳溪笑了笑,不再理这些破事,她忽然……很想去给沈玉笙这个朋友发条消息。她烟夹在手上空烧着。
[在吗?]
[沈小孩:在的]
[不睡?]
[沈小孩:担心你]
“……”
[那你不直接给我发个消息或者打电话?]
[沈小孩:我相信你,也尊重你]
“……”
[可以来接我吗?沈玉笙]
沈玉笙发来一条语音,“现在就来”
单炳溪笑了,眼泛泪光,哑着声音说:“谢谢”
单炳溪给她发了地址,又补了句:[到了给我打电话]
[沈小孩:(猫猫收到.jpg)]
单炳溪敛起眸光,找到老板微信打电话给他,她实在动不了了,也没力气大声叫人去找老板。
老板的电话接通后,单炳溪又挂了,发起了消息:[进来,买单]
[收到!]
老板很快进来,一共是4236元。
单炳溪拿出手机付了款。这么贵也有几只龙虾的缘故。
胖子这时从厕所走了出来,确切说是倒出来,他被满脸堆笑的老杨抓着肩膀一点一点退后,“好了好了,别跟刚出来社会的人见识嘛。”
“卧槽,这关你什么……”
单炳溪叫了他一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好了好了,都散吧,明天还要上班。”单炳溪酒又醒了些,把烟几口抽完烟头丢到地上。
她晃晃脑袋,叫胖子和老梁把醉得动不了的送回去,那个叶子俊交给老杨;不知道地址就送回去一期休息室里。
单炳溪撑住桌子起了身,有人问要不要送她回去?单炳溪拒绝了,这时她电话响起,是沈玉笙。
“我有人来接我。”
“啊?谁啊?”胖子问。
“……”单炳溪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朋友,女的,都别跟过来。”她警告一句,随后接通了电话,步子不稳地出了去。
胖子想跟上去,却被老梁揪住,“没听到手机里传出的是女声?”
“啊?这你都能听见?”
“你个嘿佬,什么都注意不了,当然听不见。”
胖子皱起眉,犹豫一下还是老实跟老梁一起把醉倒的人扶起来。
单炳溪走出店门时老板在一旁询问要不要帮忙,她只说让他走开,别管自己,有人接她。
沈玉笙的车是一辆红色的雅阁八代,落下的车窗缓缓显露出她好看的桃花眼。
单炳溪不和她对视,也在电话要求她不要出来。
单炳溪径直到后座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靠着湿透了的衣服,单炳溪皱起眉,又听:“你旁边有毛巾和一件衬衫、内衣,是新的 不过尺寸会有点大。”
车子开始缓缓开动,单炳溪看着后视镜,漆黑的杏眼流露出询问的疑惑。
“是上次。”沈玉笙看了眼后视镜后就目视前方开车。
“上次?”单炳溪开口了,声音沙哑。
沈玉笙点头,“上次。”她作出注解,“我们还没交朋友时,我担心你,然后终于等到你回来,你见我扭伤了就说给我按脚,后面我们聊了起来:我说你不是喝酒了?不去喝醒酒汤?
你就说你每次喝酒身上就像下雨,我想你应该是新陈代谢很快,就准备了。”
单炳溪愣了愣,诧异问:“你这都记住?”
沈玉笙点点头,捻起语气,似纯真的小孩般说:“我惦记着和你做朋友嘛。”
“……哦。”单炳溪脱下衣服与内衣,用毛巾包裹住自己,擦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把内衣物换了起来。
均速前进的车子带来的风也分外柔和。
单炳溪打开一点车窗吹了好一会儿,刚换上的干净衣服又开始被汗水渗湿。
“沈玉笙。”后视镜里倒映着她清晰的杏眸。
“我在。”她一如既往地温柔。
“……谢谢你。”
“单炳溪。”
等了一会儿,“嗯?”
“明天见。”
“……”
至此她直至酒醒都再无一句话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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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今天黑神话出,明天休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