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孩:饭菜还剩一顿,我热一下,待会儿过来吧?]
单炳溪沉重地看着这条消息,余光不由瞥向一侧银亮的钥匙,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个闷着火炭的葫芦,随时会炸开。
她受不了了,她的温柔简直就是不安化作的绞绳,一点一点套牢在她的脖子上让她窒息!
这么多年了她一点都没长进,一旦碰到能触碰自己心的人和事就会不由自主的想逃走。她太害怕了,害怕离别;害怕背叛;害怕可能。
她一直都生长在一个被嫌弃的环境里,母亲总是莫名恨她,怪她做得不好,学习也差,没点用处;父亲从不正眼看她,对他来讲她只是一个斟茶倒水的仆人,唯有在她提出去上班赚钱时他才会“欣慰”的正眼看她一下。
成长的路上她碰到过很多事,什么少年意气,只要被爸爸或者妈妈一声呵斥就会屁颠屁颠跑回去,临走前还不忘留下一个自以为很帅很有承诺的话,“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可事实他们大多数都不会回来,因为有个严厉母亲在督促他们写作业;回来的也大多是家庭溺爱,出来玩一身臭汗最后就赶回去,留下她一个人;偶尔在那二层楼窗户传出来的稚嫩与尖细的争执声(那一刻她如听圣音)也很快消弭,因为有人要拿衣架了。
最后都只会是她一个人回到那冰冷的“家”。饥饿时她会摸黑到厨房和那蟑螂老鼠做伴找吃的(她还都为牠们取过名字,虽然只是随口一叫)。
有很多说过爱她,但他们甚至自己都太年轻太愚蠢太自我……单炳溪对爱是矛盾的、恐惧、不安的,一方面她希望有人能爱她,另一方面如果有人真的爱她,又怎么能肯定他不是在骗她?想上她?不会抛弃他?没有。除了死,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所以她跑了,狼狈、害怕地跑了。她原本以为她长进了,结果碰到了沈玉笙。
沈玉笙是一位饱受尊重的教授,人美性子温柔,同时又有点小孩气。她会尊重你,怜惜你,细心地关护你。
她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社会身份上更是天差地别(一个保安和一个教授,不好笑吗?)。而沈玉笙她想和她接触的起因也只是像她口中以前唯一的女孩,单炳溪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但这个起码合理——要知道,莫名其妙的关心如果没有利益那就是图谋不轨(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没错)。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沈玉笙真的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那单炳溪也认了,因为她对自己的敏感自知,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
在得知她为什么那么在意自己后,单炳溪反而释然、轻松了,可她偏偏…偏偏要多说她和她认识的那个女孩不同!她就是她,沈玉笙擅自把她当成别人擅自又说她们不一样,擅自对她祈望,然后抛出一句道歉接着给一个更为“合理”的理由,害得她逃避不了……
沈玉笙是个好人(她不知道多少次重申),可好人对她来讲就是毒药。她太懦弱太害怕了……明明说过不会跑,可再一次看到她,感受那温柔,她就像看到名为过往的黑山,童年的寒冷攫取住她。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好像喜欢上这个温柔的人了。对不起。
当单炳溪出现在202门前,门后传来沈玉笙那温和的嗓音,打开门,单炳溪简直如同一只踩空掉进下水道最后拼命爬上岸的土狗:她斜刮着眼珠,头发有种湿透的沉闷(这与她想洗个澡让自己状态好点有关),身子十分僵硬的在发抖,右手固执地举起尽头指尖是那把银色的钥匙,“钥、钥匙还你。”她说得磕磕绊绊,无比艰难、沙哑,就算说她吞了几块甘蔗卡在嗓子里都不会有人怀疑。
沈玉笙的眼里流露出震惊,这点震惊被斜睨着的单炳溪捕捉到,她更难受了,特别是沈玉笙的震惊仅仅只有一瞬就变回那副温柔的样子。
“洗澡了吗?头发没干,来,我给你吹吹。”沈玉笙带着一抹不知是习惯还是习性的微笑,和蔼说。
她的温柔像是进了油锅的水,瞬间让单炳溪炸毛沸腾,她害怕地把钥匙一松直直掉在地上发出“叮铃”一声的同时人转身就要跑,但一只手搜地抓住她后领,力的反作用使单炳溪被衣服弹了回去,弹到一个温暖有力的搀扶里。
“你去哪?”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单炳溪还想跑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是多么天真!沈玉笙紧紧从后背抱住她,哪怕她像一只炸毛的夜猫将指甲嵌入环绕住她颈脖的手臂,也不曾松动一毫。在听到她发出一声轻微压抑的痛吟后,单炳溪脱了力,哀求起她放开,“沈——咳咳!”她刚被前领扯了下嗓子有些发痒,“你、你放开我!”
“你要回去吗?”沈玉笙仍旧紧紧从身后圈住她。
“我……”单炳溪哽住喉头,眼角渗出几滴泪。她真的太害怕了,如果她没把那钥匙给她她都不至于这么害怕,这算什么?信任?爱意?替代?不,最后这个如果是就好了,她起码知道该捏造出哪一个身份去面对她,可不是,她能确定她绝对不是(起码现在不是,以后不是),因为她说过,她相信她。
“好吧。”这时身后传来一句宛若神明的福音(因为她说的是那么听不出喜怒伤悲)。
单炳溪错愕,她不敢相信,她就这么被放弃了?一瞬间无尽后悔涌上心头,促使她去哀求收回那句话,她什么也没说啊!你在好什么?沈玉笙……你不要我了?
泪水顺着脸颊打落在圈住脖子的手臂上,上面被抓伤渗出的血被不停滑落的泪水像融化的颜料拉出一道道红。
“但是你要把你的东西拿回去,还有我的东西还回来。”她的声音还是听不出悲伤,单炳溪觉得她是真不要她了,猛地一股压过悲伤更大愤怒攫取住她,她的嘴唇因怒火而发颤着。
不要就不要!可是你为什么一点也不伤心?所以一直是她自作多情?
“那你就放开我啊!”她大喊。
“你先把鞋子脱下来,这是我的。”单炳溪低头看着那双黑色的凉拖怔了一瞬,有关的记忆浮现:是她第一次来,她要她修洗衣机给她穿的;是那一次晚会她追上去,她答应和她做朋友后把她领回家从自己脚上脱下给她穿的!她还记得她傻傻问她为什么要穿黑色的凉拖;她还记得自己原本的拖鞋就这么留在这里!
单炳溪咬着牙,左右脚各用力一次往后一踢,鞋子就这么掉下,没了!有关她们第一次友谊的物件被她踢走!
这时身后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又说,“把你自己的鞋子穿走。”
单炳溪浑身发颤,像是从冰窟刚捞出来。她也发现一直困住她的手松开了。
单炳溪狠狠瞪了她一眼,仿佛错的是她,要绝交的也是她。
她要把地板踩踏一样白嫩的脚丫一步步用力往后走,残存理智的记忆告诉她她的鞋子在里面:一步、两步,果然 她看到自己鞋子安静放在那里。她粗暴地穿了进去,再转身发现门已经关上并反锁了,“沈玉笙!”她愤怒叫了出来,认为她骗了自己,耍弄了自己,一丝欣喜悄然爬上心间但很快随着她泰然自若的面孔与声音死绝,“还有你的杯子。”
“那是你的!”单炳溪呲着牙发出恶狗般的警告低吼。
沈玉笙视若不见,甚至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她慢悠悠说:“难道你要我用你喝过杯子吗?还是你想要我用它去招待朋友?”
“骗子!”单炳溪更加愤怒了,直接骂出来了声,说她是什么唯二?这不已经准备找朋友了吗?!她手死死握成拳在她面前挥舞,像是下一秒就要打在她那张美丽的脸蛋上,开出一片红一片青。
沈玉笙泰然自若,最后她还是没勇气打上去,把气撒在去拿杯子的路上,每一步都仿佛要把地板踩踏。
拿走黑色印着Hello Kitty猫的杯子,单炳溪觉得没了,最后瞪了她一眼兀自往门走。不料又听她说,“你的衣服也拿走,保安的工衣。”
“沈玉笙!!”她这次叫得更大声了,确切说是吼的。
沈玉笙说衣服还不止,还特意在后面加上“工衣”、“保安”一类的词汇,简直就是在嘲弄她,用刀子刺她心,让她认清自己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
沈玉笙被怒不可遏地单炳溪揪住衣领,但彼此那半个脑袋的身高差只会让单炳溪仰视、弱视,“你要说就一次说完!”
沈玉笙不置可否,两人就这么无声对视了好一会儿,单炳溪眼里流露出现实的软弱,她…说得没错。她就是个保安。泪水涌了出来,这次再也没人会给她擦了。
单炳溪松开被她揪得皱成一团沈玉笙衣领,沉重朝阳台走出把属于她的工衣、身份扯下来。她再也不会当保安了…她要辞职。
单炳溪不再愤怒,而是伤心地抱着衣服和杯子看了一眼自始至终都十分冷静的沈玉笙,“再见了…”她想,随后头也不回往门走了。
“还有你的凳子,也拿走。”那个没有情绪的声音又又一次响起,她在羞辱,她在羞辱自己!
“啪!”沈玉笙头侧向一边,半边左脸红了起来,一个红红的巴掌印格外瞩目。
单炳溪眼睛红的同兔子,整个身躯颤栗不止,泪水不再滑落。
单炳溪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沈玉笙红肿的脸,猛地,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错愕一瞬,低着脑袋快步往客厅走去,要在沈玉笙重新扭过头和她对视前把东西都拿走。
单炳溪走到沙发旁,这张凳子是她与赵长福发生矛盾后回屋子自认已经鸽掉她,可结果人家一直在等她,人家拖着红肿的脚走出门,用那清澈温柔,不见一丝责怪的嗓音说,“回来了?”,她无话可说,不敢看她,可她继续温柔说为她留了菜,哪有留什么菜,明明自己一口也没吃……‘你记得你昨天见到的小猫跳舞了吗?’为她揉搓好脚,她知道了眼前人一口没吃,她又回屋拿了两张对标矮脚桌的凳子回来一起在这里吃。
单炳溪后悔、愧疚、自责……各种情绪拧成一股乱麻,她觉得自己真傻,为什么要这么冲动?她好想道歉,好想对沈玉笙说对不起,她不应该这么任性,她不应该扇她……单炳溪的心脏简若刀绞,疼得她想叫出来——可她做不到,她还是不安,没有勇气 如果她一开始没说那一句还钥匙,是不是就还有重来的机会?可她已经说了!那把钥匙更不知掉在哪……“对不起,沈玉笙。”她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任何声音。
单炳溪失魂落魄又十分狼狈窘迫地试图将两张凳子都拿起,但——还未触碰到,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无比温柔熟悉,又捻着语调似小孩一样胡闹顽皮的声音,“抓住你了。”随着话语飘落,单炳溪视线扭转,整个人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草,不可控制的飘荡、旋转、跌落,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发现自己躺倒在沙发上。在感觉手上的东西被夺走的同时,手也被重量桎梏在腰眼上。
“对不起啊,”一句真挚的道歉在后背响起,紧接颤抖嗓音的解释,“我怕伤害到你,只好这样一步一步把你引到沙发旁。单炳溪,别走,好吗?”屋里好像下雨了,单炳溪感觉后背被什么打湿,一些破碎的东西(例如理智?思考?)在重新连接、缝合。
她听到将她压在沙发上的女人哑着声音说:“六年,六年前我喜欢的一个女孩死了!我麻木着过了两年,在还有遇见你的三年半前里我走了出来,遇到很多人,带了很多学生,做了很多事,也碰到不少和那个女孩相似性格的孩子,可我一个!”她说这句时咬着牙,浑身颤抖(这些情绪通过她的身躯、紧抓的手反应过去),“一个也没和她们交朋友!三年半后的那一天,我决心换一个地方生活,彻底远离过去,事实也确实如此……可那一天,我来到这里的那一天,陈校长叫你来带我去宿舍时我愣住了,我第一眼就中意上你。我承认我一开始确实是有把你当成那个女孩替代品的想法,我还想加你微信,但你拒绝了(还好几次),因为那个女孩不会拒绝我。我很快清醒过来,对你也抱有说不清的歉意:我无法准确形容这种感情,单炳溪,我对不起你!后面在与你虽然不多,但日渐积累的点点滴滴接触里我十分傲慢地自认发现你是一个疲惫、无力、好像随时会被风扯走一样的孱弱孩子(在正式当你朋友后我更加确定这点)。单炳溪,我早在你真正意识到前就想与你做朋友,不,是已经把你当朋友了。我很傲慢,傲慢到未经你同意就把你当朋友。原谅我……”单炳溪纠正了屋里下雨的念头,那不是雨,尽管和雨很像,但这要更热、更沉、更让人在意的…泪水,“就当我倚老卖老,我擅自想要帮助你,洗衣机是我自己弄坏的,我跟着网上学的,目的只是想把你吸引进来吃饭和后续;脚是我自己崴的,目的是想要引起你的怜悯——但我对你的喜欢不是假的,你的温柔不是假的,你的体贴不是假的,你为我揉脚不是假的,我对你的感激也不是假的!求你了单炳溪,你不是我的唯二幸运,你是我数不清的小小幸运组合成的唯一……不要把鞋子拿走;不要把水杯拿走;衣服、凳子都留在这里,钥匙你不拿也可以,不要离开我啊……我不能没有你,单炳溪,求你了。”沈玉笙整个人没了力气地垂落,脑袋埋在单炳溪后颈上,泪水打湿了一切,声嘶力竭后的喘气同样毫无保留落在那上面。
静谧空气里只剩下呜咽低泣,但好像又不止呜咽低泣,那是更为缓慢、有力,自有思想意识起就一直存在的东西,名为“心”的东西。
是谁的心?她的?她的?被压住那个,还是压住她那个?
“无所谓了,没区别了,不管是哪一个,她都有染上彼此而跳动着。”单炳溪想,“过往是一座刮着凌冽黑风的黑山,它不会使你痛苦,更不会阻挡你的路,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在那里,只要你回眸,就能看到有关自己的一切。”
为什么会痛苦?因为过往就在那里,黑山就在那里,只要你回眸就会看到有关自己的一切。
那没有尽头的回忆之路上潜藏着一条毒蛇,牠狡猾、粘腻、以痛苦为食。牠会趁你休息、虚弱时猛地弹出咬你一口!
牠已经把战胜老鼠的猫连同老鼠尸体吃了,蛰伏的这段时间已经消化完牠的存储,现在牠发出“嘶嘶”的贪婪声准备咬她一口,注射毒液,扭断她的脖子,最后整个吞下!
毒蛇成功了,牠是狡猾到完美的猎手,当牠两个毒牙即将刺破她的皮肤,注视痛苦的毒液进去时有一个人抓住了牠。她没有将毒蛇杀死,因为牠是杀不死的,只要你还有过往,还记住它,那牠就永远不会被杀死。
那个抓住毒蛇的人,掰断了牠的牙,将牠放回过往,用自己抱住那个被毒蛇觊觎的猎物,默默守护她。
没了牙的毒蛇已经不能称之为“毒”,但也不能无视牠能绞死并吞下一头水牛的巨大身躯的力量。
留着血的蛇“嘶嘶”两声,憎恶地看了这里一眼,随后蹿回名为过往的迷雾树林里。
“沈玉笙,”单炳溪说话了,声音轻松得仿佛一片随时会被风儿带走的羽毛,“你好重,你该减肥了…哈哈哈……”她泪水同她笑声一起久久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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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千多字!我一点也不短!单炳溪可爱呢,沈老师也是(指心机),这下(叉腰)我沈老师是带病娇属性的性格是彻底藏不住了!
咳咳…好了,沈老师是什么样的人会在后续番外一点一点呈现出来,到时也该完结(原谅我老把这两字放在嘴边,主要我……是个废物啊啊啊啊,呜呜呜,对不起(鞠躬)),结局是在一起的好结局,单炳溪最后也会被爱,狠狠地爱那种。
想休息一天……不知道阔不阔以呢?好,不说话我就当允许啦!(主要整理剧情啦)各位拜拜( •̥́ ˍ •̀ू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