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梦,坐落在繁华与宁静的边缘,既非本地青楼中的翘楚,亦非末流,恰如其分地诠释了“中规中矩”四字。而陈掌柜,在这里,无疑是备受瞩目的常客。他的每次到来,无论老鸨抑或侍者,无不献上最为殷勤的笑容与款待,这一切不仅仅归功于他出手阔绰的豪迈,还包括他不会故意刁难人,好伺候的性格。
尽管陈掌柜的行为略显怪异——一位男人,流连青楼,却仅以聆听佳人细语、分享生活琐事为乐,从未对青楼女子有过半分越轨之举。甚至都让老鸨等人暗自疑惑过是否他身有隐疾,以至于年华已逝,却仍孤身一人,来青楼也只是打脸充胖子。但看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也不像个病人。
“盼星星盼月亮,总是盼到陈掌柜抽空来看望我们姐妹啦。”在金粉梦二楼一间布置典雅的厢房内,随着夏掌柜落座不久,房门轻启,一群衣着华丽的女子笑呵呵的如彩蝶般涌入,片刻,空气中就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来,来,别傻站着啊,大家都别客气,随意坐,小桃,你也别干活了,快进来休息,妈妈说你,你就报掌柜的话。”中年掌柜笑容可掬,坐在首位,热情地招呼着。看见门外的一个脸上有着两道恐怖伤疤的打杂小姑娘后又忙招呼道。姑娘们自然不与他客气,依次围坐,气氛融洽。
“桌上的食物,随便吃,若没有喜欢的,和掌柜说,掌柜买单。”
中年掌柜笑着说,在姑娘们还没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菜肴都点好了,无论鱼肴还是蜜饯瓜果,姑娘们想要吃什么,他皆一一应允,满足她们的每一个要求。
享受佳肴之际,中年掌柜与姑娘们谈笑风生,如同旧友重逢。
“曲娘,上次缠着你的那个寒门子弟,近来还常来拜访你吗?”他问向一位姿容温婉的少女。
未待曲娘开口,一旁妆容更为鲜艳的女子先笑开了口,“那寒门穷小子也算是个痴情种了,前几天还说要攒钱给曲娘赎身呢”
“只是曲娘……”
曲娘闻言轻咬朱唇,眼波微转,流露出几许无奈。
“哈哈,掌柜的,更有趣的是,前天他还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袋碎银子信誓旦旦对曲娘说一定要相信他!”艳丽女子笑语盈盈。
“曲娘,你不是直接拒绝过他吗?”陈掌柜饶有兴趣地问。
“掌柜的,他……”
“还是我来说吧。”艳丽女子摆头道,“我们做这行的,有些话不好直说,怕得罪客人,曲娘心软,别人稍微示好,她就不忍拒绝。那寒门小子看上曲娘,也是情理之中……”
“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想有个好归宿?但我们的身份,哪里能够像平常女子那样找一个如意郎君啊。”
“至于那位寒门小子,并非我们因他出身低微而轻视,我们也能够感受到他对曲娘的感情是真的,但曲娘却认为自己不是他的良配。”
“哦?为何这么说?”中年掌柜好奇地问。
“他与我们不同,他不是一般人,前年的院试他是案首,我们姐妹虽不是读书人,但也道他的才能,以他的学识,一年后的秋围榜上一定有他的名字,进士在他看来或许也是囊中之物。”艳丽女子轻叹。
“我们阅人无数,深知若是与他那样的人结缘,就算他有心,恐怕曲娘下半生也难得安宁。”
“曲娘,你真的下定决心不与他见面了吗?”
中年掌柜提醒看似柔弱的曲娘。
“害,不会结果的种子,让它落地了又有什么用……”
“难得的相聚,不聊这伤景的事了,七娘,你最近可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陈掌柜转而询问另一位绿纱轻裹的女子,整个下午,他与姑娘们谈笑风生,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直至黄昏,临别之际,中年掌柜的逐一递予每位姑娘一串铜钱,她们在感激的笑声中接下,虽曾推辞,却拗不过掌柜坚持:“青楼一行,哪能不赏姑娘们薄礼,情谊归情谊,交易归交易,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陈掌柜,真是难得的好心肠。”金粉梦门外,姑娘们目送陈掌柜远去,那个叫桃桃的杂役少女不禁感叹。
“桃桃,你对掌柜的心思还没断啊。”旁边有人打趣道。
“我明白的,我哪里配得上掌柜……”桃桃神色微黯,身旁的同伴见此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多想,一起转身回去了。
“掌柜的,您可算回来了!”客栈里,阿晶正忙碌,见掌柜归来,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上去。
“嗯,有什么事吗?”掌柜的慵懒地走向柜台边的摇椅,躺下便闭目养神。
“没什么,就看看您回来没。”阿晶无奈道。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忙你的。”掌柜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不再理睬。
阿晶摇摇头,继续手中的工作。
徐青依旧在窗边的老位置,鼻尖轻动,捕捉到掌柜身上隐约的脂粉气息。下午时分,掌柜的确去了青楼,对男人而言,那里的味道并不陌生,徐青也去过青楼,而且很多次,但往往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执行任务。他饮毕最后一杯茶,便离开了客栈,很快再次踏入那熟悉的青楼雅间。
“出了什么事,下午急匆匆地叫我来?”面对桌前凝重的中年男子,徐青不解。
“计划有变,商季行程突改,正朝我们这里赶,或许明天就会到达。”中年男子神色严峻。
“什么?”徐青挑眉。
“目标的情况还不清楚,但你的时间不多了。”男子沉声说。
“预计他会从哪个方向来?”徐青沉吟道。
“城东。”男子答。
“城东,明白了。”徐青转身欲走。
“你去哪儿?”男子问。
“去城东提前准备。”
“别忘了,你需要的帮助我们会提供的,但这次行动把握不大。”徐青回头提醒道。
“明白,失败我们也不怪你。”中年男子承诺。
徐青离去后,中年男子并未离开,直到阿烨悄然而至。
“商季怎么回事?”阿烨坐下便直入主题。
“据情报,商季的反常可能与鱼长歌有关。”男子答。
“鱼长歌?”阿烨原本放松的表情,听到这个名字后脸色瞬间严肃。
“听说商季在路上偶然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鱼长歌的行踪。”男子说。
“有意思。”阿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手指轻敲桌面,“查清楚,他是如何得知的。”
“是!”男子应声。
回到客栈,大堂只剩阿晶一人。
“掌柜他们呢?”阿烨问。
“掌柜在房间眯着呢,阿昭和小竹准备明日的事,我留守。”阿晶显得有些提不起劲。
“老方那儿传来消息,金刀门的少主商季改变行程,正往这儿来,目标很可能是鱼长歌。”阿烨说道。
“他是怎么知道的?”阿晶扬眉道,很是不理解。
“大姐,我怀疑组织内部有问题。”阿烨少有地严肃起来,“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很小心藏匿鱼长歌的行踪,现在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被发现,你不觉得奇怪吗?”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阿晶皱眉。
“以防万一,我已让老莫查了。组织真有漏洞,后果不堪设想。”阿烨沉重地说。
“这些年扩张太快,难免百密一疏,若真有问题,我们得早做打算。”阿晶认真考虑后说,“我们暴露还好,关键是不能牵连掌柜。”
“我也这么想的。”阿烨叹气。
客栈大堂陷入沉默,直到阿昭和小竹回来,见状询问,阿烨又将情况一一道来。
“三妹的疑虑不无道理,组织确实可能存在隐患,这一点我怀疑过。”平日沉默的阿昭开口。
其余三人诧异地看向她。
“我负责组织内部统计,早已察觉到一些问题的苗头,只是没想到影响如此深远。”阿昭面无表情地说。尽管她日复一日在柜台上忙碌,似乎总有无尽的账目要处理,但实际上,她的工作还包括了大量的组织成员分析和统计。为了掩藏这些额外记录,也是为避免引起掌柜的怀疑,她还精心设计统计账本与普通账册几乎无异,其间的记录的信息只有她一人能解。
"二姐,这种事情你怎么没早点告诉我们,现在是计划的重要时期,你也不想让它多些变故吧?"阿烨抱怨道,语气中夹杂着些气愤。
“不用你多说,我也已经在调察了。”阿昭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已经调察?那现在为什么鱼长歌的消息会被泄露给商季,如果到时候牵连到掌柜,看你怎么办!”阿烨冷哼一声,似乎很是不满。
“那是意外!牵连到掌柜我自己会解决。”阿昭话语急促,脸色出现了平常罕见的潮红。
“别吵了,眼下的大事是关于掌柜的婚事,组织上的事过后再说。”眼看阿烨和阿昭要吵起架来,阿晶赶忙用掌柜的事转移话题。
“哼!”听到大姐的话阿烨看着阿昭以一个冷哼收尾。
阿昭则是恢复平常的面无表情,四周则是短暂的平静与沉默。半响之后,阿昭开口打破平静道:“那个组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还没有让众人回答,阿昭又率先开口道:“组织成立的目的只是寻找当年的真相,原本早该遣散了,但却又为了替掌柜找婚姻而延续到现在,如今找到了合适的人,现在来说组织就应该是可有可无的了吧。我不想让大家陷入争权夺利这样毫无意义的事。”
“阿昭……,我们都明白的,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报仇呀,这一件事经过后,我们就从组织上抽身了。”
阿晶缓了半晌,突然说道。
“你们这样做那最好。”
阿昭谈谈回了句后,就离开了大厅。
“争权夺利,我们是那种人吗?”
阿烨苦笑道。
“或许我们已经有点偏离原来的初衷,不单单只是为了复仇了,不然也不会暴露的这么早,组织暴露的也不是我们复仇的原因。阿昭虽然沉默寡言,但看问题,始终是我们四姐妹中最清晰的。”
阿晶解释着说。
“或许……”
大厅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与此同时,阿昭刚一出门,就用心里传音对着内堂道:“掌柜,我已经交代你要说的了。”
“希望这件事能给她们提个醒吧。”
一道慵懒的声音在阿昭心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