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尘在日光初照之时步入了青楼的门槛,他偏爱于白昼时分的喧嚣与宁静并存。此时的青楼最为热闹,人潮涌动,故事自然也更加丰富多彩。
曲娘与那位寒家少爷的纠葛未解,而桃桃见到陈尘后依旧保持着那份若即若离的亲近,每位佳人身怀各自的忧愁、憧憬、喜悦或沉静,陈尘如同平常,微笑倾听,细致观察。
直到时间差不多,他准备离去之际,陈尘突然拿出一个瓶子递给桃子并说道:“桃桃,我要离开了。”
此言一出,周遭佳人嬉闹的声音瞬间安静,只一会儿,众姐妹意味深长的看着桃桃一眼就纷纷遣散,只留下桃桃与陈尘相对。
见到众人离去,陈尘指着瓶子淡淡的开口道:“这个,每天涂一涂,对伤疤有奇效。”
“离开?去哪里?”
桃桃呼吸急促,被陈尘的上一句话定在了原地。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下一句话。
“离开白羽城。”
“掌柜的,带上我一起可以吗?”桃桃攥紧拳头,脱口而出,生怕对面的男子离开了。
“你应该明白,我可能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我不在乎,只要能陪在喜欢的人身边就好。”
“傻孩子,何必呢?”
“我不想这辈子有遗憾!”
桃桃攥紧的手都已出汗,对于陈尘的问题,桃子几乎是一瞬间就做出回答,丝毫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
……良久的沉默后,陈尘把瓶子和一块大金锭放在了桌子上,转过身向着门口走去。
“明早收拾妥当,来客栈找我吧。”
桃桃,全名李桃桃,人们对她有着各式各样的称呼:小桃、桃姐、桃子……久而久之,她的真名反倒鲜为人知。如同许多身世凄凉的青楼女子,桃桃自幼丧母,八岁那年被嗜赌的父亲卖入怡香院。那时的她,瘦弱不堪,与美丽动人毫无关联。院中的老鸨未曾对她寄予厚望,只让她做些粗活,日复一日,身心俱疲。
转折发生在她十岁那年,陈尘的出现。陈尘不同于那些寻欢作乐的客人,他只是请姑娘们闲谈,分享彼此的故事和见闻。那时,作为打杂的桃桃觉得此人颇为古怪。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这个古怪的人总是主动让疲惫的她坐下休息,允许她随意品尝桌上的点心,有时见自己手上有伤口,再来的时候还会给她带药物。
最开始,桃桃只是谨慎地享受这片刻的休憩,对陈尘还是会有所提防,随着时间推移,陈尘的频繁来访让彼此渐渐熟悉,她也对陈尘渐渐打开了心扉,放下戒备,从小心尝试到后来的大快朵颐。因为她太饿了,尽管青楼供应餐食,但那些远远不够填饱一个正在长身体且劳作不息的孩子。陈尘从未责备,有时候见到她吃自己那一份完后肚子还在响,陈尘反而和颜悦色地把自己的那一份给她,还温柔的提醒她慢慢吃,不够再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陈尘成了桃桃每日的期盼,桃桃也开始暗暗打听关于陈尘的消息。了解越细相处多,她对陈尘的情感就越复杂。她很感激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个善良的好人,在这世间,似乎除了早逝的母亲,再无人对她这般好。
岁月流转,桃桃逐渐出落得亭亭玉立,从刚来那时瘦小的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引起了老鸨的注意,桃桃被安排学习琴棋书画,从干粗活的杂役成为取悦客人的工具。但相比于吃不饱干不完活的杂役,成为清馆人已经是算的上是情况好些了。尽管桃桃清楚自己的命运,但在青楼这样的环境中,她别无选择,只能顺从。能让她坚持的或许是心中始终怀揣着一个的梦想,成为一位卖艺不卖身的清倌。
桃桃曾暗示希望夏凡为自己梳拢,却遭到半开玩笑式的拒绝。及至前年的十五岁,有个富人见到年轻貌美的桃子,以大价钱想和桃桃欢度一晚,对于钱,老鸨自然是喜笑颜开。面对即将被梳拢的命运,桃桃就算以死相逼,也没法逃避。
她又不想以受辱之身见到陈尘,最终她用剪刀划伤自己的脸,毁容后,富人自讨没趣大骂老鸨一顿才离去。受骂的老鸨自然将怒火指向桃桃。桃桃被关进黑屋中饿了三天。脸上的伤口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治疗,等到出来后,已经形成三道可恐的伤疤。没有了容貌,她又被老鸨当成杂役。面对陈尘的关心,她没有将此事告知夏凡,独自承受一切。但陈尘又怎么不知道呢?
现在陈尘即将离开,她终于下定决心,无论陈尘是否对她有感情,她都要对陈尘说出自己的心意。
但难道陈尘真的不了解她的心意吗?陈尘不是无情的人,他也知道桃桃始终守身如玉,背后付出的辛酸与坚持,而这还是为了他自己,陈尘不能视而不见。也从未因她的出身青楼而有所偏见。
但情感之事,强求不得,于人和善也只是陈尘前世所养成的价值观。未曾料想,一时的善意之举,竟让桃桃的情愫生根发芽。即使对象换成常人,陈尘也会一视同仁。只是少女因自己而被毁容,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以常人对待。
曾经察觉到桃桃的心意后,陈尘也尝试以婉转的方式拒绝过,以为她会就此放手。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桃桃对他的感情。
当桃桃跟陈尘说要和他离开时,陈尘能从桃桃的眼神里看出桃桃的决心,那是一种倾尽所有的决心,陈尘只在坦然赴死之人的眼神中看到过。陈尘不知道,如果自己拒绝的话,桃桃会怎样?
陈尘不忍伤害这颗脆弱的心,更不愿背负一份深情的期待。最后,他还决定带着桃桃同行,至于未来,留给时间去揭晓答案。即便她明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不会回应。
夜幕降临,陈尘独自漫步街头,沉浸在市井的烟火气息中。偶遇邻里,皆是笑语寒暄,生活气息浓厚。待他归至客栈,已是星辉满天。
客栈之内,此时已无客人喧嚣。
“掌柜,您回来了。”阿晶见他归来,连忙上前迎接,陈尘淡然入座,轻轻打了个响指,“关门,我们谈谈。”
阿晶一愣,随即遵命关门。阿昭、阿烨、小竹等人静候桌旁,唯独鱼长歌不见踪影。
“明日我将携鱼长歌前往望月城,此店此后由你们经营了。”陈尘开门见山。
“至于你们的未来,我不欲多听。在我离开后,随心所欲即可。你们也不用担心你们仇家会找上我。”他继续说道。
“掌柜……”阿烨欲言又止,精致的面容向地面垂落。阿昭与小竹则是沉默,阿晶则神色复杂地望着陈尘。
“无需感伤,我们又不是永别。三年后,望月城随时欢迎你们。”
“掌柜,阿烨还有很多东西不会的,你走了,阿烨要成为笨蛋阿烨了。”阿烨抬起头,眼睛泛红,声音有些抽泣道。
陈尘语气慵懒,自嘲道:“何必妄自菲薄?我本就……算了,说这些无用。记住,无论何时何地,麻烦总与传奇并行。”
“多谢掌柜教诲。”阿晶沉吟片刻后,最后还是缓缓答道。
“我先回房,你们随意。以后就是掌柜了。”陈尘伸了个懒腰,向后堂走去,对她们的私下交谈毫不在意,因他本就想给她们留出空间。
回到房中,鱼长歌略显慌乱地从桌边站起。陈尘未等她开口,已抢先询问:“你今天没有出门吗?”
“我只是……不想出去。”鱼长歌抿唇轻声回答道。
“是不想,还是不敢?”陈尘拿起茶壶为鱼长歌倒茶,笑呵呵地调侃道。
鱼长歌一时语塞。
“坐下吧,看来昨晚的劝解的见效不明显啊。”陈尘耸肩道。
鱼长歌忐忑地回答道:“对不起,我可能需要时间……”
“也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我一般没心没肺的。”陈尘笑饮一口茶,“别忘了整理行李,明日启程。”
“好。”鱼长歌深呼吸应承。
“吃过饭了吗?”陈尘忽然问。
“还没。”鱼长歌脱口而出。
“那就在房里等我,我去做些吃的。”
没有等鱼长歌说完,陈尘已经出门而去。
不久,陈尘就端着热腾腾的菜肴和主食归来,香气扑鼻。
“尝尝吧,我对厨艺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饭菜上桌,陈尘示意鱼长歌用餐。
“你不吃吗?”见只有一副碗筷,鱼长歌疑惑道。
“秀色可餐,美人相伴,胜过山珍海味。”陈尘托腮开玩笑道。
鱼长歌闻言,脸颊微红。
“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吃了有奇效哟。”见她犹豫,陈尘催促。
鱼长歌缓缓落座,优雅地拿起碗筷品尝。
“味道如何?你夫君的手艺可还满意?”鱼长歌细品几口后,陈尘笑问道。
“这菜……”刚一入口,鱼长歌全身微震。震撼并非来自味道,而是菜肴中蕴含的充沛药力,让她周身经脉仿佛被洗礼,流转顺畅,修炼速度似乎都有所提升。
“这食材非同寻常,对普通修行者大有助益,但境界越高,效果越弱……”陈尘轻描淡写道:"但这对你来说,若连续食用几年,晋升大宗师境界或许轻而易举。"
"这……" 鱼长歌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没办法,店里那些不成气候的小家伙们练成一些三脚猫之后,经常去外面弄一身伤,她们向我隐瞒,我也不好揭穿。为了让他们快些恢复不落下病根,也为了提升她们的修为,我只好用这种方法了。其实,你也别把这些食物看得太金贵,权当是练功的辅助丹药好了。" 陈尘轻松地摆摆手,话语间却透露出一丝淡然。
尽管陈尘说得风轻云淡,但鱼长歌内心也知,这类能显著促进修行的食物何其珍贵。回忆起自己修行初期,父亲为她求取几粒辅助修行的丹药也是历经重重困难。由此可见,此类物品的价值非同一般。毕竟,每个宗门都渴求丹药师,尤其是丹药大师,他们被视为座上贵宾,无人敢怠慢。若世人知晓陈尘能以食材助人修行,恐怕这小小客栈的门将会被踏破。
"别愣着了,快吃,药力易散,不要浪费了。" 在鱼长歌出神之际,陈尘看似随意地提醒道。
话音刚落,鱼长歌即刻抛开平日的斯文,大口吞咽起来,这一幕若是让熟识她的人看见,定会惊讶不已。风卷残云间,桌上的饭菜迅速告罄。当她抬头望见陈尘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雪白清纯的面庞上不禁泛起了红晕。但对修为提升复仇的渴望总是强烈而迫切。
"觉得怎么样?" 陈尘终于轻笑问道。
"……很好吃。" 鱼长歌低声回应,如蚊呐般细微。
就算抛开辅助修行的功效不谈,陈尘的手艺也足以令人赞叹,堪称人间美味。
"喜欢的话,以后我每天都可以为你做。" 陈尘语气柔和,似笑非笑。
"……谢谢前辈。" 鱼长歌感激道。
"还叫前辈?说过多少次了,夫妻之间不必言谢。" 陈尘摇头,装作生气轻呵斥道。
忽而又似想起了什么,“差点忘了告诉娘子你一件事了。”
"什么事?"
"明早,会有另一位姑娘与我们一起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