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会议室里的时候，我还有点恍惚。
对面那位姓叶的女总监推了推眼镜，重复了一遍：“我们公司愿意投资你们的团队，但有几个条件。”
“请讲。”
我坐直身子。
“第一，你们需要在两周内发布一个完整版的新作品，要求稍后会发给你，证明团队实力。”
她递过一份文件:“第二，名单上的人需要开除。”
我接过名单，上面只有一个名字。
端木璇。
“叶总，这是什么意思？”
“根据你们官方账号的视频数据来讲，”她调出平板上的图表，“柳辞人气最高，白苏禾其次，那个日本女生顾时晴有很好的卖点。而端木璇……”
她顿了顿：“舞蹈一般，唱歌一般，长相在女团里也不算突出。投资需要回报，我们需要优化团队配置。”
我盯着那张纸，指尖发白。
端木璇那孩子傻笑的脸在我脑子里晃来晃去。
她是公司临近破产时，唯一没有跑路的艺人，陪我在这个破地方待了很久，她还要实现和朋友的梦想……
“第三……”叶总监没给我太多思考时间，“我们公司会安排一名艺人加入你们的团队。这是她的资料。请看。”
我接过另一份文件。
叶嘉一，二十岁，国内某所重点音乐学院就读，有过女团经验。
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很标准，像是量产的模板偶像。
“您可以拿回去慢慢看，人过几天就到。”叶总监站起身，“梁老板，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
回公司的公交车上，我盯着窗外发呆。
前几天那个视频确实小火了一把，播放量破了十万，评论区有人夸柳辞好酷，有人说白苏禾好可爱，还有人问顾时晴是不是真的日本人。我乘胜追击，发了几个练习室视频和生活vlog，账号渐渐有了起色。
终于有人看到我们了。
可代价是失去端木璇。
车子到站，我的右腿因为坐得太久又开始刺痛。一瘸一拐走回公司，看见洛浅浅一个人搬着好几个床垫，往寝室走。
“我来帮你。”
我上前。
“不用不用！”
她满头是汗。
“梁安哥你腿不好，别折腾。”
她一个人吃力地搬着那些床垫，背影瘦得让人心疼。她把自己的积蓄都借给我了，还干这种重活。
我叹了口气，转身走向练习室。
端木璇又在角落里写东西，听见我进来赶紧把本子藏起来。练习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其他人呢？”
我问。
“白苏禾那个来了，去卫生间了。”她头也不抬，“柳辞又喝多了，在寝室睡觉。顾时晴不是回学校了嘛。”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有个好消息。”
“什么什么？”
她立刻抬起头，眼睛发亮。
“有大公司愿意投资咱们了。”
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高兴些。
“公司要有钱了，说不定能搬个好点的地方给你们。”
“真的？！”端木璇蹦起来，“太好了！终于不用打地铺睡觉了！安哥你不知道，寝室太潮了，晚上顾时晴还打呼噜，跟摩托车似的...”
“别高兴太早...对方还有个条件，过几天会有新人加入咱们。”
“新人？男的女的？好看吗？”
她凑过来。
我脑子一热，把那份资料递了过去。完全忘了里面夹着那张解除合同。
端木璇翻开第一页：“叶嘉一？名字挺好听的嘛。哇，XX音乐学院，好厉害...”
然后她翻到了背面。
时间好像突然凝固了。
端木璇盯着那张纸，眼睛瞪得老大。我看见纸面上突然出现两个深色的圆点，然后越来越多。
是眼泪。
“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在抖。
“听我解释……”
她丢下那张纸，转身冲出练习室。
纸张飘落在地上，解除合同四个字刺得我眼睛疼。
“端木璇！”
我追出去，右腿疼得我一个趔趄。
走廊里，白苏禾刚走出来，看见哭着跑过的端木璇，又看见扶着墙的我，一脸茫然。
院子里，洛浅浅正在晾衣服。
“梁安哥，小璇怎么了？她哭得好厉害……”
“她看见解除合同了。”我简短地说，“投资方要求的，说她没有商业价值。”
洛浅浅手里的衣服掉回盆里：“他们怎么能这样？你快去找她！千万别出什么事！我和苏禾也去找！”
我找遍了公司附近所有地方。
便利店、小公园、地铁站，最后在海边的台阶上找到了她。
端木璇抱着把破吉他，坐在最下面一级，海浪几乎要打到她的脚。夕阳把她的蓝头发染成紫色。
我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右腿疼得我想骂人。
“你让我好找啊。”我喘着气在她身边坐下，“忍心看一个瘸子这么折腾吗？”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海面。
“我实现不了和朋友的梦想了。”
很久之后，她才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本以为这是开始，没想到是结束...说出去也太让人笑话了。”
海风吹过来，带着咸味。
“不说那些了……”我看着她怀里那把吉他，“你能告诉我，你到底一直在写什么吗？”
她愣了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是歌词。
“我自己写的，想着有一天，能站在真正的舞台上唱这首歌。”
她声音越来越小。
“有谱子吗？”我问。
她抬头看我，眼睛红红的：“你会弹吉他？”
“简单的会一点。”我接过那张纸，“试试？”
谱子确实不算复杂。我调了调弦，试了几个和弦。
“纸飞机掠过泛黄的屋檐...”
端木璇小声哼起来。
我跟着她的旋律弹下去。
“我们在蝉鸣里埋下许愿签”
“你说要追着北极星的光”
“而我总担心路途太远”
“后来的后来”
“我们各自盘旋”
“像两片云飘向不同的天边”
她的声音起初有些抖，但渐渐稳了下来。像海风吹过风铃。歌词简单却真挚，旋律干净得让人想起学生时代的夏天。
最后一段和弦落下时，海鸥正好从头顶飞过。
端木璇突然转身，整个人埋进我怀里，放声大哭：“我不想走...梁安哥...我不想离开...我想跳舞，我想唱歌，我想让她看到...”
我拍了拍她的背，不知道说什么。
海面被夕阳染成橙红色，潮水一次次涌上来。
“谁说要你走了？”
我终于开口。
她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可是那个合同...”
“合同还没签。”
“投资方有三个条件。第一，两周内出完整作品。这个我们能做到。第二，开除你……”
我顿了顿：“我没答应。”
端木璇愣住。
“我说了我会考虑。”我看着她的眼睛，“你确实跳舞不是最好的，唱歌也不是最好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舞台，你都在中间位置？”
“因为你独宠我吧。”
我气笑了：“因为你站在中间时，整个团队的凝聚力会变强。柳辞会为了配合你放慢节奏，白苏禾会因为你在旁边而放松，顾时晴会跟着你走……你自己没发现吗？”
她看着我。
“一个团队需要黏合剂。你就是那个黏合剂。”
“从明天开始，特训升级。”我站起来，伸手拉她，“两周后，我们要发布的不只是作品，还要告诉所有人。这个团队，一个人都不能少。”
“可是投资...”
“投资我会想办法。”
端木璇看着我，眼泪又涌出来。
“梁安哥...”
“别哭了，赶紧回去，”我转身往台阶上走，“我腿疼死了，你得请我吃饭。”
“我哪有钱...”
“从你下个月工资里扣。”
“我都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
当夕阳完全沉入海平面时，我想起叶总监的那句话。
“她没有什么突出点”。
也许吧
但有些东西，数据是发现不了的
